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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不会游泳的鱼-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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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女儿的这句话,让她的心完全定下:“妈妈决定嫁给这个人。这可都是为了你们两个孩子。”
这时女儿又道:“他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有钱。”
潘凤霞白了她一眼,到底还是一只小白眼狼。
海海一直一声不吭,听到这,突然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起身回自己房间了。意思自己是忍耐着把她们母女的话听到现在,现在再也听不下去了。潘凤霞想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单独与儿子谈谈。
海海知道母亲与帕特李登记结婚的日子,突然打了电话给雯妮莎,说晚上他一定要见她。他突然意识到雯妮莎是他情感的一个寄托,一个劫后余生。
海海从早上起来就进入了约会的氛围,他开始准备,坐马桶、洗澡、洗头。海海交待妹妹,如果妈妈发现他不在,就说他去老头家补习英语。丁丁笑:“杂志上说的是对的?”“什么是对的?”“杂志上说:为了约会,男孩子照样会用很多的时间来打扮,但是他们通常告诉女孩:我只花了五分钟。”
可等海海准备出门约会的时候,潘凤霞突然回来了。
她是来和儿子谈心的,明天她就要再嫁了,她必须得到儿子的理解,才能嫁得安心。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认为潘凤霞再婚是嫌贫爱富,可她的孩子不可以这样误解她。因为她是为孩子再嫁的。女儿是她的寄托,儿子是她的希望。女儿是拿来谈心思的,儿子是用来谈理想的。如果没理想,她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呢?在这举目无亲、人地生疏的异国他乡,没有这样的希望,叫她怎么在美国忍辱负重地活下去?
“这些日子就瞎忙,很久没有和你好好说说话了,咱们今天好好聊聊。”潘凤霞一开场就是一副促膝谈心的温存与诚恳,她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可以。”
“希望是这样。可你看起来不像。”
“这就是我看起来可以的样子。
“儿子,你知道妈妈可全是为了你们活着呀。”
海海知道母亲一来这句他就走不开了,那他和雯妮莎的约会怎么办?想着,就抬头看墙上的钟。潘凤霞问:“怎么了?”
“没事。”
“我三个月的时候肚子就已经老大,就跟人家怀孕六个月似的。我是坐下去就站不起来,站起来就躺不下去。儿子,你们出生时就这么一点……”
母亲的手比划着。她认真地说起孪生兄妹出生的情形,他们的样子、形状、颜色、体重、声音。他们如何真正意义上占据了她的身体,又如何浴血奋斗杀出她的身体,如何的分裂。他们母子三人如何从半夜拼搏到第二天清晨。潘凤霞并没有注意到儿子听到女人分娩的一些术语的不自在。她太投入了,仿佛再次身临其境,再次享受那最后时刻——双胞胎撕裂了她离她而去,她感到自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片刻,那种极度的幸福与痛苦。
“第二天我走起路来,整个人都是飘的。那叫一个轻松。你想想呀,你们两个小坏蛋加起来有十一二斤,现在突然没了,能不轻松吗?”
海海想,这回我逃不掉了。母亲从出生讲起从来不是什么好兆头,这还得了,接下来就是讲他三岁出麻疹,四岁种水痘,五岁耳出血,得多久才能讲到他十五。这可怎么办?
“他们两个不停地折腾我,你刚哭完,好不容易哄睡觉了,你妹妹又开始哭,把你妹妹哄睡觉了,你又醒了开始哭。那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睡一个饱觉。有一次你外婆把你妹妹给抱去,我想这次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我正睡得香,你就醒了开始哭,我想我也睡了一个饱觉,有精神被你折腾了。一看表,我才睡了十分钟。我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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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我对幸福没有诚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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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凤霞的声音稚嫩、惹人疼惜,用一种对五六岁小孩子的语气和儿子聊天,哄逗他,其实她是希望他也哄逗她,她现在正是需要哄逗的时候。马上就要和帕特李登记了,她希望他告诉她这是可以的,至少他不反对。
海海一字也没听进去,魂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两只手又开始习惯性地去搓裤腿,隔一会儿就抬头看一下钟,每看一次钟,他的臀部就微微地提起一点。
“你老看时间干什么?”潘凤霞才发现她一直在独白。
“没什么。”他想,完了,今天可能去不了了。
突然母亲说:“我和帕特李很快就会去打结婚证了。”
海海才明白母亲谈话的目的,她是希望得到他的认可,海海苦笑了,他能反对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能怎么样?
“什么时候?”
“大概就是明天。”
“不要告诉我没有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不会告诉你这个。因为什么都会改变。比如下个星期我们都要搬进帕特家,开始新的生活。房子很大,你和妹妹都会有自己的房间,环境很好,一切都会比现在好。”
海海木木地听了,没有任何表示。
都说完了,潘凤霞就走了,去帕特李那儿,正式地答应了帕特李的求婚。当晚帕特说:“在这睡吧。”他把话说得那么自然平直,把她的那一点异常全给说跑了。
他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衰老,很快就将她脱干净了。一张老脸向她伸来,呼呼地嗅她,而且在她的嘴唇与耳鬓处亲了几下。一张干涩涩的、凉冰冰的手在她的身上摸来摸去,像在专心致志验收货品那样。手滑到腰,再到小腹,又回来,似乎想反复欣赏她美好的曲线,又似乎对下一步动作的力不从心,只好这样来回着。那只手的力度与趋势,使潘凤霞无法识破他真实的衰老程度。下一步能发生什么她并不清楚,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步。如此等了一会儿,潘凤霞意识到自己仍是原样,再一看帕特,他已经侧卧在她身边,睡下了,手就这样搭在她的腰间。她把他的手移开,手又回来了,像真正的丈夫一样霸道——是我的了,为什么不许我摸?就这样过了一夜。
潘凤霞头往一边偏,蓄满在眼眶里的泪水淌了出来。就算为了孩子牺牲吧。潘凤霞认为只有把这笔帐记到孩子头上,她才可能不太委屈,牺牲得忍辱负重、心甘情愿。
她完全没有想到她的牺牲,儿子完全不认帐,相反就在这个晚上跑到外面去雯妮莎会面,而这个晚上,海海也第一次尝试了药品和性。
雯妮莎已经到了,缩着身子在酒吧门口抽烟,同时和几个与她搭讪的男子周旋。她运用自己美妙的身躯和轻浮又自以为是的智慧,还快地就与他们混熟了。她就是在这样的媚态周旋中看到自己做为女人的资本,及由此带来的生活便利。她知道自己最直接的本钱就是自己年轻妖艳的身体,以及鲜活大胆的欲望。她知道只要有男人的地方就难不倒她,而且只会被她难住。过于开放、没有遮挡的社会风气,早早地催育了她对男女私情的无师自通的敏感,及成熟的领悟,令她在豆蔻年华就具有了与她年龄不相符的世故与厌世。
这时看到站在马路对面规规矩矩等红绿灯的中国少年,手捧一束鲜花。他将准继父给的钱一部分买了花,一部分揣在兜里作为今晚的开销。他是正式来赴约的。他也看见她了,他对她高兴地挥挥手,笑了笑。那种没有什么想法的纯真的笑。
她想他真是一个正常、规矩的少年,正常到乏味的地步,就连这种时候没有一辆车的马路,他也如此安分地等绿灯过马路。她还想到长大进入社会的海海,也应该是那种成年人:早上起来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她应该是惜福、感恩的女人,穿着厚实柔软的浴袍,为他比较各种领带的搭配。然后他会规规矩矩地开着车,遇到暂停标志,即使在荒无人烟的地带,也要让车胎与地面磨擦三秒。会积极地参与总统选举,温和地反战;有什么不老实、不规矩的事情,挺多也就是在家时下载一些黄色笑话和政治笑话,然后电邮到他熟人的信箱。
海海已经过了马路,到了她跟前,她有点怜惜地看着他。他的体味略带油腻,像青春期的所有少年一样。他的额头有粉刺挤后留下的疤痕,下巴也有一些。他郑重地将手上的鲜花往她那儿一推,羞答答地做着一件正当之事。
她笑了:“你对女孩子太好、太正式。这样不好。这样会让女孩子觉得你很绝望。”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对你好。”
她突然有点喜欢这个还差一大截发育的小男生。她喜欢他在过马路的时候总走在她的左边;她喜欢他为她着急担心的样子;她还喜欢他的脸红和一点点的神经质;她喜欢他那种在本质上原则上与她分道扬镳的神貌,比如他从来不说“操”、“狗屎”这些她的最日常用语,而且连听到这些脏字时总是轻微的一皱眉,淡淡的嫌恶与吹毛求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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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我对幸福没有诚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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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屎,你竟然迟到了。”她故意讲脏话,就是为了看他被冒犯的样子。
“天啊,你为什么总说脏话?”海海的眼睛说,一个女人总说脏话,还算女人吗?
“你为什么从来不说脏话?”雯妮莎的眼睛说,一个脏字都不说的男人最让女人没劲了,一个脏字不说还算爷们吗?
但是两人都笑了,因为他们瞒下了一个最初的体验,那就是他们被对方这种异样的气质蛊惑。他想:就这样的笑多好,不要去了解她的环境、背景,就这样笑谈人生该多好。
“讲,你为什么迟到?”
“我妈妈找我谈话。她要再婚了。”
“海,你得接受这一点,因为这是美国。”
“什么意思?”
“美国,就意味着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婚姻离婚、再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学校的同学中也差不多有一半以上都是父母离异的。”
“是吗?那你的父母呢?”
“对啊,他们也离了。”
“怎么回事呢?”
她刻意躲着他的追问:“不怎么回事啊,离婚不是很正常嘛。”
海海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不了解她的家庭背景。海海看了她一眼,突然有对她讲心事的冲动,于是将自己家里的事情,自己来美国的感受揭示给她。自己如何像一棵小树一样被连根拔起,新的土壤还没有适应,而旧的土壤已经弃他而去,小树的全部根须是裸露的,非常容易受伤的感觉全部讲给她听,不设防。
雯妮莎抽着烟,静静地听着。明知海海在拿来这些心事与她交换,却仍一字不谈自己的家庭与心事。
海海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是被以前的那个学校踢出来的?”
她笑了,一点也不介意,像是笑别人的可笑之事:“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吧。”
“那是因为什么呢?”
“满顺理成章的吧。学校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学校。”
“那你一定挺难过的吧?”
海海突然感觉到雯妮莎也是被裁下来的,他们的处境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是正经得被这个文化排斥,一个是荒唐得被这个文化不容。被排挤的理由虽然天壤之别,有点歪打正着,结局却是殊途同归,都被这个文化裁剪了下来,成了边角料。海海对这一点的发现,感动得都要流泪了,只是他不知道这两个边角料又是不同的裁法。自己是被动裁出来,要依他的想法,他是希望被接纳,想融入的;而雯妮莎则是自己把自己裁出。
“没有。它一点没影响我。”
“听上去你对这类事情处理得很好。”
“什么事情?”
“麻烦事。”
“那是因为我有方法心情变好。”
雯妮莎拉着海海一直奔向楼顶平台。平台有一个小小的储藏室,塞的都是别人生活的残渣。黄昏时分,鸽群盘桓上空准备归巢。它们是多么自由自在,行动自由,心灵不受拘束,每天都把这个世界看得饱饱的,然后满载而归。海海想,自己比起来,总像是受了拘禁。
景物在暮色中连绵起伏,凉风挟带着闹市怪异的气息,于是风中有残秋将尽的不幸。一片很薄很稀的月亮挂在天边,叫人不禁清算自己一切不幸的时候。海海想,自己青春年少,竟已存留这许多的伤痛,可谓少年心事当拿云。让那些学校的不开心、家庭的变故都随风逝去。
两个人坐在平台上,海海还是抱着膝盖,脚缩在里面的坐法。他拘束惯了,一下子敞开不来。海海低头看看嘈杂和灯光,再扭头看看身旁的女孩,有一种挺甜蜜的寂寞。
雯妮莎突然站起来,冲着天地大吼了一嗓子,吼出了尖啸。海海想:你叫什么叫,你又不缺自由。雯妮莎扭头对海海说:“这就是心情变好的办法。现在轮到你了,你来叫,感觉特别好,特别的减压。”
海也依葫芦画瓢地叫了一声,只是为了凑趣。不叫还好,这一叫他才知道他真的是被压抑久了,现在连发泄都是带着自制、压抑的发泄。
“再叫一次,像我这样:啊——”雯妮莎说,“像什么都不存在似的,像婊子养的那样地叫。”
海海心里是想像发号施令一样大吼一声,可真正叫出来的那嗓子还是不够大胆、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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