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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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枯叶,不能归根。梦中的沙漠使醒越来越苍凉,我迈着艰难的脚步漫无目的地跋涉。太阳暴晒了一切生命,河流如蛇蜿蜒而去,留下的只是干涸的痕迹。生命在梦中酣睡,没有任何醒的迹象,世界好像死掉,梦将生命引入悲哀,眼泪成了河流的水源,我若游子般痛饮后,决定沿河流而行。云的沧桑掩盖了太阳的灼热,草的萌生将梦惊醒,大地一片沼泽,灵魂仍然像云一样飘荡,肉体还在灼热中煎熬。我不愿意在幻觉中醒来,天空湛蓝湛蓝的,贝妮穿着雪白的裙了在风中飘舞,身边仙女如云,一阵轻风吹过,银杏树叶子随风低唱,顺风飘来仙女们的体香,让我如痴如醉,突然,仙女们随贝妮咯咯笑着像彩云一样向远方飘去,我高声喊道:“等等我,等等我!”这时,有人推了推我,黑暗中,我看见了白明海帅气的脸。“大哥,做梦了吧,这些日子你太累了,应该好好歇一歇了!”说着他随手开了灯,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想不到我竟在沉思中睡着了。我伸了个懒腰,感觉浸入骨髓的疲乏让沉思成了一种令人着迷的奢侈,我打着哈欠说:“明海,订两张机票,陪我去厦门散散心,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见到郭鹤年,这家伙从北京调回厦门任总经理后,爱上了登山,现在他既是企业家,又是登山家,越来越让我羡慕了。”白明海嘿嘿笑着问:“是不是特别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登山?”我紧绷着一张忧虑的脸点了一支烟,喷出一个蓝色的烟圈,苦笑道:“明海,你再研究研究我就可以当我的替身了。”此时墙上的镜子刚好照出白明海的背影,我从未认真观察过我自己己的背影,或许另一个我就躲在我的背后,就像有人与你开玩笑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你左侧,却轻拍你的右肩,当你转了个身,发现没人,他却在一旁捂嘴窃笑。简直就是幽灵。当然,我也在镜子里,不过只映入镜子半张脸、半个身子,只能算作半个人。我又凝视了一眼白明海在镜子里的背影,心想,模特是不需要面孔的,既然白明海以我为偶像,我拥有半张脸就已经很奢侈了。白明海并未注意我的神情,他用敬重的口吻说:“干吗要做你的替身,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你!”我的眼神沮丧地逡巡在镜子里的半个我和白明海的背影之间,仿佛听到了那个轻拍我肩膀之人的窃笑声,心中油然而生形影相吊的悲凉。
说句心里话,我刚刚认识郭鹤年的时候,从来没注意到他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然而分别几年后,想不到他已经判若两人。一见面他就让我感觉到了他的英挺之美,但他的气质并不像搞运动的人,而更像一位艺术家,那种富有独特性格的艺术家。他把我和白明海安置在鼓浪屿别墅酒店,傍晚,他请我俩吃饭时一开口就把我给镇住了。我问他为什么登山?他幽默地说为了找到另一个我。这恰恰是我苦苦探索的问题,我的心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颇感兴趣地开玩 笑说:“你的另一个我大概是个艺术家。”他抚摸了一下宽阔的额头语出惊人地说:“拥有自我的人个个都是艺术家。”白明海一脸雾水地问:“为什么?”郭鹤年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我有一种茅塞顿开的痛楚,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如此椎心刺骨。他目光炯炯地望了一眼窗外,仿佛他望的不是霓虹灯闪烁的都市夜幕,而是高耸入云的雪峰,然后他毋庸置疑地说:“因为真正的艺术家都是有灵魂的人,只有自己有灵魂,才有可能赋予作品灵魂。要想拥有灵魂,就必须拥有自我,每个人的自我才是世间最伟大的艺术品。”这大概是我今生今世听到的最惊世骇俗的艺术理论,但并没有被折服,只是在心里被震撼了。我回敬了一杯啤酒,用请教的口吻问:“体怎么理解‘山在那里’这句名言?”郭鹤年的目光好像来自眼睛之后的某处,他摇晃着手中的啤酒杯,倾斜的啤酒映出琥珀色的光芒,然后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将啤酒杯轻轻放在桌上,用敬畏的口吻讲述了自己登珠峰的经历:“在离开大本营登上第二个台阶时,我由于缺氧,肺都要爆炸了,原来我的氧气瓶空了。大本营命令我撤!我不甘心,便在沿途寻找被遗弃的氧气瓶,我不相信这些氧气瓶全是空的。在离顶峰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我果然捡到了一个还剩半瓶存量的氧气瓶。我就靠这半瓶捡来的氧气,开始攀爬‘天梯’。”白明海一副听入迷的神情,打断郭鹤年的讲述插嘴问:“天梯?怎么还会有天梯?”好像郭鹤年在讲《天方夜谭》里的故事,我递给每人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透过缭绕的烟雾,我发现眼前的郭鹤年像一个幻觉,却又实实在在坐在我面前,他的目光很具有穿透力,他接着讲述道:“珠峰有东北、东南、西北三大陡壁,诡异而又瑰丽的冰塔林是那里最独特的自然景观。沿着山脊攀登可以避免雪崩之类的意外,但北坡八千六百五十米的第二台阶处是一段绝壁。在这段绝壁,中国人搭建了一个铝梯,这就是‘天梯’。但是在爬‘天梯’前,必须离开梯子做一个横切的攀岩动作,脚下是阴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万丈探渊。”听到这儿,我的手心湿乎乎的,情不自禁地为郭鹤年捏着把汗,白明海更是一副提心吊胆的神情,郭鹤年深吸一口烟,接着说:“我戴上氧气面罩后,脑子里一片空白。你们可能以为我心里这时正倒海翻江,告诉你们,我真实的感受就是脑子里一片牵白,只记得离开铝梯使用上升器做横切动作时,脚下的冰川扎在冰岩里‘喀嚓喀嚓’的恐怖响声,我成功了,说实话,登顶后,我并没有杜甫登泰山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慨,我只感觉站在雄浑无比的珠峰之上,面对浩渺的云海,人真是太渺小了。刚才你问我怎么理解‘山在那里’这句话,实话跟你们说,登山实际上是登山者与山对话,也就是与灵魂对话,‘山在那里’的含义就是登山者的灵魂在那里,自我在那里,心灵家园在那里,理想的彼岸在那里,没有一个登山者不是为了与自己的灵魂对话而登山的。”沉默的张力充斥着包房内的每一个角落,我的内心充满发既兴奋又不安的悸动。白明海长舒一口气,钦佩地问:“郭哥,有人说登山家都是钻死神空子的人,你有没有过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此时郭鹤年的神情很像是一个性格荒谬怪僻的人,仿佛他生来就是与死神打交道的人,生活中充满了离奇可怕的行径。又仿佛他在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他只是见证者而已。我有一种直觉,郭鹤年的两个我只有在登山时才会合二为一。或许我的另一个我也藏在深山大川里,正如卜老的另一个我藏在奇石中一样。郭鹤年仿佛禅定了片刻,脸上挂着九死一生后的兴奋神情说:“最危险的一次是我独自攀登天山博格达峰,不料中途遭遇了一场小冰崩,前路受阻,我只好用冰锥、绳子、铁锁和睡袋把自己吊在冰壁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风雪交加,登山条件变得更加恶劣,不得已,我只好下撤,可是上山时我在一个切面上钉好的安全绳让飞冰打断了,再往下是一条狭长的冰裂缝,一旦失足,恐怕连尸首都找不到,当时我的腿一个劲地哆嗦,怎么也控制不住,我就扇自己耳光,直到扇得腿不哆嗦了,才艰难下撤。上来时,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下去时用了两个多小时,穿过最危险地带时,我两次险些滑入冰裂缝内,成功脱险后,我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汗淋漓。”说完他仿佛刚刚脱险似的,露出兴奋而自信的神情。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仿佛受到了刺激,内心突然升腾起某种挫败感,我并未及时恭维他铤而走险的壮举,而是心怀妒意地问:“你要真掉进了冰沟里怎么办?”他目光敏锐,似乎一眼就望穿了我貌似无邪的关切下的可疑动机,淡然而从容地笑着说:“那我就成了天山上的一个神。”说完他用探索的眼神盯着我,好像我是他刚刚跨过的一道冰裂缝。但白明海也仿佛受了刺激,他踌躇了一会儿,眉头紧锁地问:“郭哥,你到现在征服了多少座山峰了?”“不,”郭鹤年像是要捂住白明海的嘴巴似的伸出手舞动着断然说道,“面对大自然,在人类创造的词汇中,最不自量力的就是‘征服’一词,面对高山,每个拥有灵魂的人只有敬畏和仰止,每个幸运登顶的人都是被山接纳的人,都是灵魂被洗礼的人,都是真正回家的人。”我被深深地折服了,恍惚间,仿佛另一个我的视线投射到我的身上,让我也变得真实起来。
酒足饭饱后,郭鹤年神采变奕地站起身,挺着壮如公牛的胸脯说:“走吧,我陪着你们看一眼晚霞中的鼓浪屿。”我们走出酒店时,一抹红霞笼罩在日光岩上空,海面宁静得像一碗红茶。我们漫步在鼓浪屿的街道上,心情好不惬意。街道短小,纵横交错,清洁幽静,空气清新,岛上树木苍翠,繁花似锦,特别是鳞次栉比的小楼红瓦与绿树相映,简直就是天然画卷,令人心醉。暮色中,从路旁的小别墅中传出悠扬的钢琴声,如梦如幻。走到钢琴码头的大榕树下,郭鹤年关切地问起我的境况,我惭愧地说:“来之前,我在电话基简单跟你说了,和你不能比,我现在是深陷地狱,至少是深陷炼狱啊!”他笑了起来,眼睛里流露出一道同情的闪光,这意味着他已经想象到了我的困境。一只蛾子打着转儿从我们眼前飞过去,飞入黄昏薄暮之中,我顿时有一种被蛛网裹住的感觉。暮色降临得好快呀,深蓝色的苍穹下,金星升起的地方,有一块青灰色的云朵从大海那边扩散开来,郭鹤年凝视着地上原来的阴影,沉思冥想了一会儿,然后轻咳一声问:“你的企业文化是什么?”“做自己!”我的回答如此坚定,连我自己都很吃惊。夜空泛着幽蓝的光泽,微风中弥漫着大海的咸腥 味,这味道怪怪的,刺激着我的唾液不由自主地源源分泌。码头上传来轮船引擎加速的突兀鸣叫,郭鹤年望了一眼大海的方向,字斟句酌地说:“一个人、一个企业、一个城市、一个国家都应该做自己,但是没有灵魂就做不了自己。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再高大也不是巨人,只是机器怪物。正如一个小说家要赋予小说灵魂,一个画家要赋予画作灵魂,一个作曲家要赋予音乐灵魂一样,一个好的企业要赋予企业灵魂,一个好的市长要赋予城市灵魂,一个好的国家领导人要赋予国家灵魂,但前提是他们都是有灵魂的人!”他这番话不仅震惊了我,更是让跟在一旁的白明海惊愕地揉着跟睛问:“怎样才能做一个有灵魂的人?”郭鹤年掷地有声地说:“两个字:创造!”白明海不依不饶地问:“创造什么?”郭鹤年毫不犹豫地说:“归根结底还是两个字:文化!人类是在文化创造中得以辉煌的。企业追求利润无可厚非,但那只是欲望,做企业从根本上是做文化,你所创造的文化就是企业的灵魂。企业没有灵魂,只有欲望,必然陷入盲目扩张的泥潭,其结果可想而知。一个好的企业家、一个好的市长、一个好的国家领导人和艺术家一样,都是文化的创造者,都应该是艺术家。”我怀着惊愕的心情,使劲眨了眨眼睛,想运用自己全部的眼光仔细地打量一番郭鹤年,唯恐他是个幻影,然而他是真实的,犹如我潜意识里失落很久的一面镜了,以其与众不同、浓缩地折射出自我的全部唯一性。这种唯一性证明:郭鹤年决不是内体上的一个细胞,他就是整体,完全独立的整体,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情不自禁地问:“你的信仰是什么?”他目光中有一种盈盈的幸福感,用信徒般的口吻说:“艺术的核心是真善美。”白明海疑惑地追问道;“可是真善美是永远追求不到的。”郭鹤年自信地笑道:“正因为如此,它才是一种信仰。”郭鹤年的话让我有一种突出重围的快感,好像自己再也不是个魂不附体的人,我知道我想得可能太简单了,从郭鹤年刚毅的面孔上,我能体味到,他的内心世界一定是经历了万劫不复的拷问,正如亚伯拉罕把自己的独生子以撒杀了向上帝献祭一样,不经过心灵的恐怖和战栗何来信仰?正如超现实主义大师安德烈·布勒东所言:“美将是痉挛的,否则就没有美。”那么真与善呢?想到这儿,我仰望着湛蓝的星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敬畏。
我计划在厦门逗留一个星期,郭鹤年想全程陪同,被我婉言谢绝了,他是个大忙人,我到厦门只想散散心,他心领神会也不强求,我让白明海在酒店办了个手续,加入了五日游的旅游团。头一天游厦门市内的景点,旅游大巴车上有二十多人,都是来自各地的散客,导游是一个举着小蓝旗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