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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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亲自开车送水彪回家,回来的路上他有一种重铸自我的快感,也有一种迷失方向的惊恐,随着自我意识越来越膨胀,他感到了潜移默化的变化,但是他弄不清是周遭的世界在变,还是自己在变,变得似乎自己的人生正在偏离正轨,抑或是刚刚走上正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上路,再也无法拖延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有能力掌握自己的未来,但他也明白,目前掌控他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心目中的他人。这个他人就像悄悄爬进他车内的霓虹灯光,企图把他引入某种无言的梦境。他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这个梦境,一直以来他认为这是个难以企及的境界,他万万没想到或许这个梦境即将成为现实。因为在廖天北的头脑中,东州城再也不是按照“一主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理想营建的风水宝地,而是一个交通无处不“栓塞”,根本无法畅通无阻的城市。廖天北一直酝酿要给东州古城的交通动手术,如今在专家们的建议下,一条环绕城乡接合部的环路即将修建,一旦建成,犹如一顶金光灿灿的王冠,因此廖天北称之为“王冠路”。虽然建设王冠路的资金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是,他最了解廖天北的脾气,只要他决定干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目前王冠路还只是在廖天北的脑海中,消息并未外露,一旦消息公布出去,王冠路两边的地价就会翻着跟头往上涨。正因为如此,他心中燃起一束巨大的光芒,这束光芒像一团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使他不得安宁,跃跃欲试!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由这团火所烧制出的人物,“春江花月液”广告查封事件让他想了很多,应该说,“春江花月液”并没有多高的科技含量和技术难度,之所以热销,完全依靠高频率的广告,如今保健品市场鱼龙混杂,仿冒的“春江花月液”极大地诋毁了产品的美誉度。俗话说,凡事见好就收,应该集中资金干大事!这个大事是什么?他心里有了一个轮廓,只是被查封事件闹得他一直没来得及与马杰、贝妮和白明海商量,如今广告风波已经过去了,埋藏在他心中的那团火又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他握方向盘的双手都有些颤抖,琥珀色的车灯照得前方一片通明,前方分明就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新世界,他情不自禁地深踩油门,加快了车速,心里不停地想,只要一直走,就会离新世界越来越近。他甚至觉得随着车速的增加,周遭的旧世界已经被抛诸脑后。
他知道如果不让自己内心世界的火团释放出来,他会被烧成一团灰烬,因此第二天晚饭后,他就将马杰、贝妮和白明海叫到自己的家里,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自己的想法,话一出口,几个人便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因为他的想法太大胆了,竟然异想天开地想在王冠路周边押一块地。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断定一旦市政府公布修建‘王冠路’,路两边的地价肯定疯涨,我的意思是咱们算算账,我们现在能出多少钱,现在买肯定便宜,因为修路的消息还只是个方案。”马杰很清楚这个计划一旦实施,无论成败他们都将步入另一种生活,因此难以抑制的疑虑从后背扩散开来,伴随着疑虑,似乎潜意识里有一个魔鬼在蠢蠢欲动,空气似乎变得沉重起来,马杰思忖良久,还是顾虑重重地问:“商政,你这消息有把握吗?要是没把握,一旦咱们押了一块地,结果路不修了,那么这两年咱们可就白忙活了。”贝妮也露出怀疑的神情,讶异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秀眉微蹙地说:“这得需要一大笔钱,一旦倾囊投出去,‘春江花月液’怎么办?”一种深沉冷静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刚毅地笑了笑,态度坚定地说:“‘春江花月液’的生命力是有局限性的,咱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的意思是见好就收,开辟新的领域。明海,我们一次性能拿出多少钱?”白明海一直没表态,神情像是突然被困在躯壳里一般,脸上始终挂着谨慎的微笑,慎重地说:“大哥,我回去得先拢一拢账。”他没再纠缠资金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到了选址上。几个人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最后选定了位于北郊金陵区的小刘屯。这个小刘屯有个金牛集团,是个政治经济合一的组织,村委会成员分别兼任集团及下属公司的各级管理职务。董事长同时担任村主任。这两年金牛集团从农民手中把耕地征上来变为国有,搞房地产开发,盖了不少小别墅,叫金牛花园,因此贷了不少款,但由于地点不好,道路也不通畅,周边既无山,又无水,更无林,根本卖不出去,一栋两百多平方米的小别墅,盖得非常漂亮,三五十万无人问津。应该说金牛集团资金相当紧张,快撑不下去了。正因为他对这个情况了如指掌,才野心勃勃地产生了买地的想法,其实他早就看好了小刘屯这块肥肉。最后他深思熟虑地说:“我看过市规划局修建王冠路的示意图,王冠路正好从小刘屯附近穿过去。据我了解金牛集团存有大量的商业用地,贝妮、明海,明天你们就与小刘屯村委会接触,将他们未开发的房地产用地全部买下来,咱们这次要是赌成了,我保你们个个都有一个新人生。”经过他这么一煽动,几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仿佛在大海上夜航,猛然看见了灯塔,那灯塔的光线宛若一种召唤,使得每个人似乎都看见了自己未来的人生……
两天以后,廖天北率团出访香港。此行的目的就是为建设王冠路而招商引资。他的计划也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刚刚送走廖天北回到办公室,贝妮和明海就前后脚跟了进来。他现在像登山家一样正跃跃欲试地攀登顶峰,完全沉浸在征服高山的欲望之中,一看见贝妮和白明海,便迫不及待地问:“买地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贝妮娉婷地站在他面前,故作不顺地轻叹一声,他顿时露出焦虑的神情,急切地问:“怎么,谈得不顺利?”贝妮本想和他开个玩笑,见他如此认真,心头涌出怜悯之情,莞尔一笑说:“我和明海去小刘屯接触了一下,接待我们的是金牛集团总经理关文蕙,她是个留日的博士,很有水平,不过金牛集团资金很紧张,巴不得把地变成钱,目前他们拟搞房地产开发的土地还有一千多亩,每亩地的价钱很合算,现在就等你拿主意了。”他听后长舒了一口气,见贝妮和白明海的脸上还挂着疑虑的神情,便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我陪廖市长接待过一位香港的企业家,一次他到东南亚考察时,发现某国正在筹建一条高速公路,虽然当地政府给出了十分优惠的条件,但因该路段车流量小,而没人愿意干。这位企业家胆大心细,在考察时却发现它的旁边有一个储量十分可观的大油田,他以其非凡的判断力,认定这必将带来丰厚的利润,于是他以跳楼的决心毅然拿出全部资产,并以房产向银行抵押贷款,买下了拟建高速公路的土地。最后他成了商场上的大赢家。”白明海一直在自己头脑的疑虑小屋内徘徊,眼睛深处蹲伏着一个心事重重的小人儿,信心不足地质疑道:“大哥,咱这块地与他的情况不一样,这块地周围不仅没有大油田,连片像样的树林子也没有。”“是啊,”贝妮也犹豫不决地说,“用不用再斟酌斟酌?”“你们的担心我都想过,”他胸有成竹地说,“我详细研究了王冠路修完后的车流量,小刘屯正是它的咽喉,我相信我的判断力,机不可失,趁小刘屯还没有觉醒,你们抓紧签合同吧。”三个人又讨论了一番细节,白明海和贝妮匆匆走了。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不知为什么,他猛然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政治信念无比坚定的人,不知不觉中,自己的人生轨迹竟然悄悄发生了偏离,而且离既定的目标越来越远,尽管新的目标像海浪一样在他心中涌动,但是他担心这个新的目标也像那个在政治上既定的目标一样,不过是一块西西弗斯推来推去的石头。但是幽暗的海水给了他勇气,寻找自我的渴望迫使他不得不投身大海。
很显然,商政试图突围,这用不着我猜测,这是他必然的选择。因为他在仕途上逗留得越久,他就越觉得自己被封闭或者说囚禁在了一个狭小的世界里,他被封闭或者说囚禁得越久,他心目中的自我或者他人就越像灯塔一样召唤他,突围是他意识到囚笼之外有更大的世界却又因囚禁而无法企及之后的主动选择。然而,他只能借助夜色突围,尽管他穿着雪白的衣衫,却只能被夜色染成灰色。找不到意义的生活是可以容忍的,事实上许多人也正是这么生活着,这些人甚至已经习惯了找不到意义的生活,然而找不到自我的生活却是无法设想的。这也恰恰是商政选择突围的初衷。在我看来,没有自我的生命算不得生活,哪怕选择做他人的生活也比选择找不到意义的生活有价值,比如我就感觉在选择成为商政的过程中越来越接近我自己。也许每个人心目中的偶像都可能是理想的自我,做他人或许也是寻找自我的必然过程,但是随着我对商政未来命运的猜测,却越来越陷入一种“我在,因此商政不在”或者“我不在,因此商政在”的困境。我不知道这种困境说明了什么,但至少让我意识到商政的精神危机,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也是我的,更是现代人的。因为商政的精神危机是根本性的,要解决商政的困境,不能期待一劳永逸的答案,只能依靠每个人在价值信仰上的自决。遗憾的是我们没有信仰,因为我们没有本土宗教。我们只能忠实于自我,然而自我是什么,始终是个谜。于是我们开始在“他人”的世界里游荡,正如我此时正游荡于商政的世界里一样,却发现“他人”要么迷失在权力之中,要么迷失在财富之中,要么迷失在美色之中,要么迷失在模仿之中,我真希望能有一种信仰犹如灯塔召唤着商政,哪怕他迷失于信仰之中,也比像大灰狼一样突围强得多,然而,这是怎样一种妄想啊!为此,我越来越为商政担心起来,越担心,就越觉得和商政挨得越近,几乎是身体挨身体,影子挨影子,整日如影随形,我发现尽管我只是在猜测商政的命运,但是我却觉得我经历过商政的命运,最起码他的一部分就是我本人,或者说我只有思考他时才发现我是我。莫非每个人都有两套记忆,不,不是记忆,应该是想象,我发现只有停止想象时,我才是我,可是我的想象却一刻也停不下来,想象几乎成了我认识世界的一个支点,我发现,我之所以痴迷于对商政命运的猜测或者说是想象,根本就是,这种猜测或者想象是对我自己生命价值的一种确证。
·5·
阴:真真假假
二、四象:猜测
猜测三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梦中经常出现龙泉寺和太清宫,两座像穹宇一样的庙宇相互毗邻,只留下一条狭窄的石板路笔直地穿过高大的灰墙间,一个孤独的黑影仿佛灵魂出窍的我,在黑暗中孑然而立。“你是谁?”每次那个幽灵般的黑影出现在我的梦中,我都会情不自禁地问。“我是非我。”黑影鬼魅地回答。我心想,“非我”的意思应该是指“不是我”。“‘不是我’,那是谁?难道是‘他人’?”我试图贴近黑影问个明白,但是那黑影像一团黑雾飘来荡去,我试探地问:“我怎么觉得你是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