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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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那边桌上,接下来,搓麻雀牌的人开始打牌,吃牌……卢作孚随口道:“全社会的人总动员加入比赛,看谁先建设成功,看谁建设得最好,是第二个运动。”
刘湘追问:“接下来……”
牌桌上,刘文辉和了,推倒了牌,杨森懊恼地叫着,叫身后女子拿钱给刘文辉。另两人同样交钱。
卢作孚接着说:“到一个人先将秩序建设成功时,失败者全体奖励成功者,是第三个运动。”
杨森问:“什么运动?可是你我在泸州开的运动会?女子剪发、放脚?”说着,伸手作剪刀状,在身边女子秀发上“咔嚓”一声,作剪发状,女子惊叫。
刘湘又问:“三个运动都失败了,如何是好?”
卢作孚说:“再来啊。”见牌桌前众人又开始重新洗牌筑牌,卢作孚脱口而出:“失败了不灰心,重整旗鼓再来,这是第四个运动。”
卢作孚见牌桌上杨森等人也听得来了兴趣,入了他的套子,便索性高声道:“这样的哲理,实值得介绍与国人,移用到建设社会建设国家的秩序上去,也许可以吸引整个社会整个国家的人的兴趣于社会秩序和国家秩序的建设上去。”
杨森冒出一句:“莫以为我们军人只想破坏不想建设?目前中国的牌局是四面剿匪!”
卢作孚道:“可是,日本人……”
杨森愤愤地说:“作孚兄,我知你是烈性男儿。不过,这日本人真要打到家门口,我川军只怕也不是孬火药!”他身后马少侠本来要打瞌睡,听杨森说此,精神一振。
杨森说:“我20军不是吃素的!”
卢作孚振奋地说:“我信!只是,日本真要打到家门口,我川军,甫澄军长、文辉军长、子惠军长,叫兄弟们,拿什么打?”
杨森有力地打出一张牌。刘文辉一推牌,大叫一声:“和了!”
杨森怪叫着搅了牌说:“这叫我怎么办!”
刘湘一直怪样地笑望着卢作孚,此时开口:“作孚说怎么办?”
卢作孚振振有词:“建设。建设北碚,建设重庆,建设川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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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本来是回答杨森的,说完,这才发现刘湘怪样的笑是冲着他来的,他自知失言,像个孩子似的,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晚了,刘湘已将茶几上国民政府任命文件推向卢作孚,眼看将他的辞呈推下桌面。卢作孚赶紧去抓,辞呈已被推落在地,卢作孚抓到手的,正是刘湘推上的任命文件。
“作孚兄一说建设便动真情——这川省建厅厅长一职,你还敢推辞不就么?”
卢作孚苦笑。刘湘哈哈大笑,牌桌边众人也笑着凑趣:“作孚啊作孚,别人是自作自受,你是自说自受!”
卢作孚懊恼地望着手中的委任状说:“言多必失,卢作孚今日之后,再不多话!”
刘湘笑道:“服啦?”
卢作孚咕哝道:“我都不知是甫澄兄说服了我,还是我自己说服了自己。”
众人大笑。笑罢,刘湘向作孚以目示意,在茶几上拿指尖用茶水写下两字“李白”。
刘湘说:“向你打听个人。”
卢作孚问:“唐朝的?写诗的?”
刘湘压低声:“本朝的,带兵的,桂系的。”
卢作孚点头,今夜他见刘湘,本来就要回复刘湘的秘密使命。刘湘却不待卢作孚开口,便说:“作孚去广西,刘湘也派人去了——”
他拿茶水在茶几上写下“延安”。卢作孚认真地盯着刘湘。
刘湘又说:“见了——”
他拿茶水写下“毛”。卢作孚默默点头。
刘湘问:“所以我想知道,李白对今日桌面上这一局牌,打算怎么搓法?”
牌桌上,搓牌正闹忙。卢作孚看一眼刘湘,刘湘会意,起身道:“请。”
1935年11月8日至9日,在楼下的麻雀牌声中,卢作孚与刘湘在楼上密室长谈十六小时。
1935年12月13日,卢作孚乘飞机与四川大学校长任鸿隽、陈衡哲夫妇一道飞成都就职,民生公司总经理职务由总务处经理宋师度代理。14日卢作孚到建设厅视事,并发表四川省建设步骤的讲话:“为民生建设川省,乃刻不容缓之计。为民生建设中国,乃根本国策。当今,中国与列强的比赛有四种……”
青少年时代从“民不聊生”中提炼出来的“生民”与“民生”二字,此时,早与“建设”二字紧紧地连接在一起,与卢作孚的生命紧紧融合在一起。
川省建设厅厅长卢作孚从测绘仪加标尺的镜头中望着从前只用肉眼见过的都江堰。透过最新的科学设备观测着两千年前的伟大水利工程,卢作孚充满敬意,又因其年久失修的现状而隐含忧虑。为重新建设川西平原灌溉网,四川省建设厅厅长特聘外国专家同行,是摩根(丹麦)、福德里歇(美国)……
流淌千年的岷江水,听在卢作孚耳里,是儿女的欢叫声。今天,他刚收到儿子的信:“亲爱的父亲,孩子在《商务日报》的‘国内消息’栏内,找到了一个很惊人的消息,上面说,父亲从广西回转后,发表了《广西之行》的一篇论文,共七千余言,把桂省建设事业及李、白之行政方针等,都说得很详细……”
尔来四万八千岁的古蜀道上的猿啼,听在川省建厅厅长卢作孚耳里,是发妻的娇唤声。率成渝铁路勘测队勘测时,他收到孩子又一封信:“母亲这一个礼拜来住在北碚,她的足跌伤了,每天请地方医院的医生诊治,现在好些了。孩子的身体已不像从前那般弱了,能够学着用功,肯思想。最近我们卢家的孩子提出倡议,大家努力,到期中的时候来比赛各人的成绩,看谁第一。”
为改进四川糖业,卢作孚与华侨创设的上海建源糖业公司数度接洽,由建源公司赠送爪哇甘蔗种120包,由四川建设厅与四川大学在内江合组试验场,特约农民试种。
卢作孚拟定统制川丝五原则。为改良棉产,在产棉区设立试验场,史家称:“这是近代以来在四川有计划地推广棉业生产的开始”。在试验场,卢作孚收到又一封信:“……末了,孩子报告这次月考的成绩:代数100分、几何100分、英文86分、物理80分、化学70分、地理85分、历史68分、图画94分。公民还没有考。成绩虽然不错,但孩子不敢自骄,还得愈加努力。请了。敬祝健康!”
师度兄,明贤十一日乘民生公司轮船民贵,或十二日乘民权,由渝赴申投考高中,应买之船票,请嘱世铨照买之后,将船钱通知会计处拨弟账为感。弟得便就回渝。
弟 作孚
卢作孚致民生公司代总经理宋师度这封信,写于此期,却无法考证是在哪一处写的——这一段,四川省第一林场、四川省峨眉林业试验场、四川省棉作物试验场、四川省蚕丝改良场、四川省农林植物病虫害防治所、四川省园艺试验场等九个农事研究机构相继挂牌,新任建厅厅长卢作孚重视采用农业科技以改进四川农林牧各业,一时间在川省蔚然成风。
这天,卢作孚因公返渝,处理完公事后,带着妻子与儿女们来到江边。明天大儿子就要赴上海求学,他得赶回省城,不能相送,此时便与儿子话别。虽出任省建厅厅长,卢作孚仍穿着民生公司麻布制服。明贤背着书包,手拿船票对爸爸卢作孚说:“宋师度叔叔帮我买的船票,说,钱不用我给。”
卢作孚说:“爸爸叫他在工资上扣了。”
明贤又说:“船是明天的,还要等一天。”
卢作孚道:“船要等。但求学,不能等!”儿女们同时点头。
“那年,那一天,爸爸就为这赶脱了蜀通轮,错脱了去北京考清华学校赴美国留学的那次机会。”卢作孚看着大儿子:“爸爸身无分文,人说是这世界上最穷的大亨,爸爸没别的送你,送你几句话,第一就是——”
明贤知道爸爸要说的话,接道:“决立即行。”
卢作孚说:“人生百年好比千里川江,机会就是码头上升火待发的班船,人,就是赶船的乘客,赶脱了这一班,就失去这一次机会,再三赶脱,就会误了这一生!”
明贤望着卢作孚,忽然笑开了。
卢作孚问:“爸爸说啥了让儿子好笑?”
明贤说:“卢作孚的儿子不好当!”
“谁告诉你的?”
“黄炎培伯伯。”明贤答。
卢作孚说:“我是跟你黄伯伯说过这话。”
一个邮差从岸上石梯下来走向码头,从他们身边路过,明达也望着卢作孚笑。卢作孚问:“明达也觉得爸爸好笑?”
明达说:“爸爸说,儿子啊,做人,就是要做好自己当做的人。当邮差,也要当个好邮差!”
儿女们欢笑着去水边了,卢作孚忽然碰上蒙淑仪娇嗔的目光:“赶脱船,你还悔不?”
卢作孚憨憨地说:“悔?不悔不悔!得遇上蒙家闺女,我这辈子都不悔。”
蒙淑仪说:“你要一辈子不悔,我就陪你一辈子。”
次日,回到省城,卢作孚主持规划,川省建设厅会同国民政府铁道部组成官商合营之川黔铁路公司,1936年9月即完成成渝铁路段线路勘测。民国年间,承担施工任务的铁道部因故未完成。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方始建成。此期收到白崇禧信:作孚先生惠鉴,久别极念。前承兄亲来广西赐予根本国策,并蒙先生转达对时局意见,极佩荩筹,商乞不遗在远,随时赐教为幸。敬祝先生川省建设顺利……
弟 白崇禧(一九三六年)一,廿七
民信轮上行驶入小三峡,这天,卢作孚派出的专轮,应中央军事委员长行营参谋团要求,接他们来参观北碚。无线电正在广播:“本台专访,巴县名胜之区,首推北碚,自经吾川卢作孚君日夜经营,擘手规划以来,将此数百里不毛之地建设得整饬有序,大有可观,使十年前遍地荆棘、匪风四炽之三峡,到如今竟成夜不闭户,游人如织之境界……”
两岸可见巨幅标语:
欢迎促成四川统一的行营参谋团
欢迎指导峡区剿匪成功的行营参谋团
刘湘指着标语问:“这口号,是作孚兄亲笔拟定的吧?”
卢作孚随刘湘看着“剿匪成功”那标语,瞄着参谋团中的军人,小声说:“同为‘剿匪’,这多年剿下来,甫澄兄与这行人所作所为,大不相同。”
刘湘左顾右盼,避开周围参谋团成员,对卢作孚低声一叹道:“同为剿匪,这多年剿下来,刘湘与作孚所得结局,天壤之别!”卢作孚理解地望着刘湘。
刘湘边走边发表观后感:“久闻作孚有一句口头禅,要把问题提得像国家那样大,今日一见,此言不虚!”
随团记者记下:“卢作孚建设北碚,有讲究,谓之现代中国人的集团生活。一路看过,峡区各事业,皆是现代化、组织化、艺术化。真可谓化险夷为有用之地,开荒芜成名胜之区。能者自能,信不诬也。”
看着一路过来的系列标语:“建设可爱的北碚、建设可爱的三峡、建设可爱的四川!”刘湘突然傻了眼——紧接前三条标语后面的一条标语是:“建设可爱莫能助的中华民国!”
卢作孚迅速用目光寻找,他看到文静。文静摇手否认,卢作孚再看李果果,李果果吓得躲到文静背后,咕哝着:“他自己教的,要把问题提得像国家一样大!”
夹道法国梧桐下,街道一时间显得分外肃静,参谋团成员一个接一个看到这条标语,面面相觑。刘湘正想着怎么打个圆场,碰巧这时有一对老年人,互相搀扶着迎面走来,操着东北口音问道:“请问,这个公园的出口在哪里?”
卢作孚疑惑道:“公园?”
李果果反应快,说:“爷爷奶奶,你们说的是平民公园吧?我们引你去?”
老年人执拗地说:“我们连这个公园的出口都还没找到!”
卢作孚愣了。李果果却明白过来了,悄声说:“小卢先生,老人家把我们的北碚当成公园了。”
卢作孚在勘探成渝铁路时受伤缠着绷带的手,拂开桌面上“成渝铁路规划图”,提笔疾书:“蒋委员长,目前对日问题较剿匪尤为重要。”
大半年前,他将《从四个现代化运动做到中国的统一》一文寄给蒋中正,收到蒋公回信,只对《轮船上新生活运动》大加赞赏,不及其余。那一夜,哄妻子睡下后,卢作孚便想好了——到了无路可退的时候,真要把对付日本人比“剿匪”更要紧这话,给蒋先生直接写上去。最近,卢作孚觉得越来越无半步可退了,他写道:“盖匪尚可剿,日本乃最不易对付之敌人也。匪之势日蹙,日本乃正前进未已,要求无所底止。……日本极其干涉所致,可以绝不容许吾有复兴以至于走向抗争之图。愈逐步退让,前途乃愈无希望。对日抗争之要求不在即获得最后之胜利,而在支持甚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