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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仕途-第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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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莫名地想起那年政研室快撤销时秦淮河说过的话:做事靠智商,做人靠情商,做官靠政商,在政界上行走,不好好自我改造,努力提高政商,绝对不可能有所作为。这么多年下来,在不断的自我改造过程中,自己的政商似乎也跟着得到一定提高,才一步步上到政府领导高位,多少算是有了些造化。又因这政商还没提高到应有的高度,总欠那么点火候,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又功亏一篑,败走麦城。

这么感慨着,乔不群挪开步子,朝已发动的小车走去。忽听市级楼那边响起鞭炮声,震耳欲聋。炮响不见得就是喜事,桃林人爱热闹,逢喜遇丧都兴放鞭炮,禁炮禁了好多回也没禁成。当然不可能是欢送你乔不群的,你又不是荣升,恐怕没谁愿意花鞭炮钱。

就要上车了,乔不群又扭过头,依依不舍环视一眼政府大院。只见不远处的墙根有人推着轮椅,缓缓前移着。不用细瞧,乔不群也知道那是盛琦琦,正由她母亲孔艳平陪着,到外面来晒太阳。这已是政府大院里一道固定风景,只要天气晴好,无风无雨,这道风景就会出现在人们眼前。

盛琦琦父亲盛少山是个孤案犯,除了何德志,没有别的靠山,无人照应,只好一直老老实实在里面熬着。不像其他人,还有靠山待在重要位置上,只要没吃花生米,哪怕判的死缓,在里面待上没几天,便会以保外就医一类的名目被弄出来,舒舒服服过自己的自由日子。苦命的盛琦琦只好与母亲相依为命,天天到这墙边来转转,像是企盼父亲能突然出现在大门口。再怎么的,父亲也是父亲。何况盛琦琦摔残之后,盛少山痛心疾首,在女儿面前作过深深忏悔。时间是无形的稀释剂,一点点化解着盛琦琦心头的伤痛和愤恨,让她慢慢原谅了自己的父亲。只是健康和幸福已不属于这个花季女孩,这辈子她只能一直躺在轮椅上,再也没法自己站起来了。

乔不群感到有些内疚。如果不是自己促成盛少山做上政府办副主任,他也不会野心勃发,拿女儿去何德志那里换取更大的权力,最后把自己玩完,还毁掉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乔不群赶忙掉过头去,不忍多瞧盛琦琦一眼,只是无声说句:琦琦,对不起了!

内疚着,乔不群已钻进车里。刚好赵小勇来到大楼前。扬着手正要向乔不群的小车奔过来,忽有两人披麻戴孝,走上前去,一齐跪倒在赵小勇面前,大声哭号着给他报丧。那是老市长米春来的一儿一孙。赵小勇顾不得乔不群了,只得扶起他们,安慰起来。

等赵小勇打发走米春来的儿孙,小左的小车早已开出政府大院。乔不群脑袋里闪过米春来的身影,一边无声地慨叹道,米老市长威风一世,如今也走了,到了那边,还会不会继续跟陆秋生去做死对头?

征得乔不群同意,小左开了车里的音响。正好是那首《中华民谣》: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我在风雨之后。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菊花插满头。时光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朝来夕去的人海中,远方的人向你挥挥手。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这让乔不群一下子联想起多年前,在一家音乐茶座里与李雨潺同听此曲时的情形,心头又是一番感喟。是啊,人生如旅,朝来夕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是随便什么人都逃不掉的铁律,无论你大贵大富,还是卑微如蚁。

不觉间,小车已经出城,上了一条国道。乔不群前去就任的地方在桃林西北方向,是省内最偏远的地市,没通高速公路,只有国道可行。说是国道,其实逼仄狭窄,勉强够省道的规格。好在车子不多,路面也平坦,跑起来还舒服。

很快就要出桃林地界了,车过一处狭长山谷,两旁林木茂密,溪水潺湲。西出阳关无故人。乔不群脑袋里冒出王维的阳关叠,略觉有些伤感,让小左停车,走了下去。如今已非千多年前的唐朝,交通发达,通讯先进,你伤感得也太没道理了。乔不群自哂着,面对绿水青山,踢踢腿,阔阔胸,做几个深呼吸,果然很快将阳关叠置于脑后。

忽然一阵风至,乔不群翕翕鼻翼,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那是乔不群熟悉而久违的栀子花香。循着风向望去,对面溪岸上方摇曳着半坡栀子树,黄花正艳。坡下隐约有条石板小路,蜿蜒而上,直入栀子花开之处。闻着花香,乔不群举步上前,跨过溪间木桥,沿幽幽石板路,朝坡上走去。小白留下小左守车,快步追上乔不群。

来到栀子树下,花香更浓。闻香忆故人,乔不群默念着李雨潺,只恨见花不见人,心头怅惘。茫然四顾,栀子深处似有檐角翘立。一路寻过去,原来是一座凉亭。抬步入亭,发现亭后还有一处高坡,坡上古木森森,半掩着数座青砖碧瓦建筑。乔不群知道到了哪里,没有犹豫,躬身往坡上走去。到得近前,正是古色古香的寺庙,大门上方写着碧崖寺三字。抬步迈入寺内,宽宽阔阔的院落,菩提悄立,墨竹轻摇,蝉声如缕。也许是地处偏僻,寺里香客寥寥,略显清寂。

乔不群不信佛,却还是从身上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投进功德箱里。又买了香蜡,供到香案上,给堂上的佛像鞠了三个躬,愿佛祖庇护,前程无碍。同时也请佛祖大慈大悲,保佑养育了自己四十多年的桃林百姓,丰衣足食,平安万福。

乔不群这里又烧香又拜佛,煞有介事的样子,闲着的小白开始还觉得好笑,后来也受感染,学样购香点蜡,上前敬过菩萨。

两位正在礼佛祷告,忽有婀娜身影自一旁飘然而过。出售香蜡的小师傅朝那身影跟过去,一边唤了一声愚禅师傅。小师傅的声音很轻,轻得就像蚊虫叫一样。可寺里安静,乔不群耳又尖,以为小师傅叫的是雨潺师傅,心下一动,忙掉过头去。

可那婀娜身影只在厅柱旁晃了晃,便绰绰约约,向后堂飘然而去。乔不群很是惊异,那身段,那侧影,明明就是李雨潺无疑了,尽管缁衣缁帽,尼服于身。只是李雨潺分明下了广东,怎么又会出家为尼,突然出现在这碧崖寺里呢?乔不群往前迈了两步,欲追上去,倏忽间,那身影已隐入后堂,杳然无迹。

乔不群不甘心,低首问旁边的老和尚:“刚才那女师傅经过此处,小师傅叫她声雨潺师傅,她也是寺里的师傅吗?”老和尚说:“那不是雨潺师傅,是愚禅师傅,愚顽的愚,禅宗的禅。”乔不群哦一声,说:“您这不是寺庙吗?怎么有僧又有尼?”老和尚笑笑说:“施主到咱碧崖寺来得不多吧?您有所不知,这就是碧崖寺不同于别处的地方,寺旁有庵,庵与寺连,僧住寺,尼住庵,又可共同打理佛事,以侍奉山下来的善男信女。”

乔不群想起那次在庐山,论到桃林城外的青云寺,李雨潺也说过寺旁有庵的话。莫非她早有出家念头,去广东陪伴母亲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则是虔心向佛,寄身于这方外世界?果真如此,刚才那位女师傅该就是她了,只不过是谐雨潺之音,取了个愚禅法号。正心存疑虑,要问个明白,刚好有香客进来,老和尚已别转头去。

乔不群不再纠缠老和尚,悻悻然低头退下。可他心里没法放下愚禅师傅。恍惚间总觉得愚禅师傅就是李雨潺,尽管只瞟见侧影,没看清正面。还有她那轻盈的步伐,也是乔不群再熟悉不过的。若是李雨潺,她为什么又不理睬你呢?你和小白就站在堂前,她还能认不出来?

当然感觉仅仅是感觉,也许是你太想念李雨潺了,见了个与李雨潺气质有些相似的愚禅师傅,也以为就是李雨潺本人。只是你记念着李雨潺,就有与她相似的愚禅师傅飘然出现在面前,这也太巧了点吧?

还有那愚禅的法号,也挺有意思的。禅是智慧和觉悟的意思,前面冠以愚字,彼此似乎矛盾,实则深意存焉。想世间之人,也实在太聪明了,总自以为多了不起,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连上天都不放在眼里,说什么人定胜天。其实这不过是自作聪明,往往从聪明出发,最后只能抵达愚蠢,误人又误己。假如反过来,大家都愚一点,笨一点,傻一点,不那么太过聪明,凡事有所顾忌,有所收敛,有所为,有所不为,也许我们就不会自鸣得意,自以为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怪不得圣人要说大智若愚,还说智可及,愚不可及,原来愚才是最高的智慧和觉悟。

想到这里,乔不群又暗笑起自己来。从一个法号,又生出这么多的感慨,你这是不是也是自作聪明?还是少自作聪明,甘做愚人好。至于愚禅二字到底是不是乔不群所理解的这个意思,恐怕只有愚禅师傅本人才有解释权。

这么无声地慨叹着,抬腿要出寺门时,又发现门旁的菩提树后还有个小门。乔不群掉过头,迈将进去。里面是一片不大的空地,有小路逶迤通向后山。山上绿竹成林,竹林背后则是壁立高崖,紫云如袂。乔不群正徜徉之际,猛然间,云崖上似有婀娜身影晃悠,仿佛就是刚才见过的愚禅师傅。乔不群又惊又喜,恨不得身生双翼,立时飞上高崖,靠近那曼妙身影。

然而乔不群刚闪过此念,再定睛细瞧,那身影已消失得了无踪迹,不知去向。境由心生,是不是自己花了眼,起了幻觉?乔不群疑惑着,不由自主迈步上前,穿过空地,走进竹林,往崖上攀去。

好不容易上得高崖,才发觉路尽崖断,断崖另一边竟是刀削斧劈般的绝壁。绝壁下有万丈深渊,令人目眩,不寒而栗。好在绝壁前围了石栏,不会有什么危险。手扶石栏,极目望去,远近高低的山峦层层叠叠,宛若汹涌的波涛般,很是壮观。

乔不群惊奇不已,想不到能在碧崖寺后山上,收获到这份意外风景。怪不得毛泽东要说,无限风光在险峰。

在石栏旁伫立良久,面对浩瀚无边的大自然,乔不群变得异常坦然平静,竟然可以不思不想,已然忘记自身的存在,仿佛自己已变成一座山峰,一块青崖,一棵树木,或是一抹似有似无的雾岚。甚至什么都不是,早已完完全全融化在大自然里,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声无息,不留任何痕迹。

直到身上被风吹得发凉,猛然打一个冷战,乔不群这才有了意识,觉得该下山了。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的石壁上刻有凌云崖三个字,笔锋雄健,入木三分。更有意思的还是旁边的两句话: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

下山回到车上,这两句话仍在乔不群脑袋里萦绕着,挥之不去。人生在世,又有谁不在发上等愿?发上等愿,能结中等缘,享下等福,已经很不错了,只怕种的西瓜,结的芝麻,甚至什么都不结,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至于想处身于高处平处宽处,更不好说了,芸芸众生,大部分人都只能容身低处窄处凸凹不平处,难有太大作为。

小车已出桃林地界好远,行驶在邻市地面上。车前的路越发狭窄,让乔不群想起自己的仕途,本来越走越宽阔,忽然一个转折,又到了窄处。看来人想向宽处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世间路千条万条,别说选择起来困难,更多的时候还由不得你去选择,命运似乎早就给你安排好了,你想走宽处,等着你的却是窄处。

脚下的路由不得自己,可你心头还有一条路,那则是你的自由了,你可以走出一条宽宽阔阔的心路来。乔不群想起宽心一词,心都可以宽,心路自然亦可越走越宽。

这么想着,乔不群心头豁然开朗,连眼前的路似乎也不再那么狭窄了。

附:城里的乡下人

伫立城市街头,眼望人流茫茫,犹如过江之鲫,我就忍不住会发问,这么多的人到底来自哪里,是从地里钻出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细细揣摩,这川流不息的人群,其实有一个总源头,那就是或近或远的乡村。城市文明是乡村文明的延伸和集聚,行走于城市的人,不是乡下人,就是乡下人的儿子,不是乡下人的儿子,就是乡下人的孙子,不是乡下人的孙子,就是乡下人孙子的孙子。

我十八岁离乡进城,弹指间已是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来,城里人看我是乡下人,乡下人看我是城里人,我却觉得自己城不城,乡不乡,不知到底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也许说是城里的乡下人,稍微贴切一点。

乡村是城市的起点,没有乡下人就没有城里人,我不懂为什么要将乡下人叫乡下人,不叫乡上人。何况乡下海拔比城里高,城里的江河都是从乡下流下来的,乡下明明在城市上游,怎么反倒成乡下了呢?后来我才弄明白,所谓乡下,与地理意义无关,是一种心理指向,居于乡村的人,远离拥有政治经济文化强势的城市,心理处于劣势和下风,只能叫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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