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青年文摘精编版-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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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我。
没来由地,我竟然心脏狂跳,仿佛是自己的秘密被人撞破。
我拨开扇葵叶片,深吸一口气,默然退走。
D
报纸刊登最新医学研究成果,说,女人的爱是靠不住的,女人比男人更花心,女人对男人的专注通常只能持续四年。也就是说,女人大多四年一恋。
男人要多少年才会变心,报纸没说。四年零一个月?五年?谁比谁更持久。情比金坚?满街人潮中有几人识得如此腐朽词汇。
我与他相恋五年零两个月。啊哈,够了。我赚了。
我回家,脑中翻江倒海,只等着君度回来。夜深了,我精神亢奋,毫无睡意。
他回来了。我缩在沙发里,听见脚步在门前停下,然后是开锁的声音。
他开灯,看见我坐在黑暗中失神模样,情知有异,犹豫片刻终于开口:我……
我打断他,音色冷静:你不用说。我放你走。
第二日君度搬出去,只带了简单的行李,说暂时与同事合住。
重生那头悄无声息。我觉得奇怪。如果大家还是朋友,她该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日后见面亦是尴尬。
终于等到下一个周末,重生约我喝早茶。我想她是要跟我摊牌了。我洗干净隔夜失眠的脸,用定型水将头发拍出近乎完美的造型,穿了整齐的衣服,赶去我们常去的那家老广东酒楼赴约。
我想好了,如果重生开口说对不起,我便说,没关系,你想要的,你都拿去。
热气腾腾的酒楼早市。重生一早等在那里,虾饺叉烧肠马拉糕香芋饼潮州粉果柴鱼花生粥点了一桌。我说你点这么多,吃得下吗?重生发狠道:吃不下就打包回去,反正要走了,以后想喝早茶都难了。
要走?去哪里?我一惊。她说:我要回重庆了。
回重庆?重生点头:有人在重庆等我回去。
是她从前的恋人。他是画家,我在晚报上看过他在深圳一间美术馆开画展的报道。当初重生从重庆到北京到美国再到深圳,无非是与他打一场躲躲藏藏的二人战争。到如今,经历了漫长岁月,她才发现,他才是唯一能让她心安的人。她要回去,跟他共度余生。
君度呢?我突然发现这故事走入了岔道。我说:他怎么办?
君度怎么了?跟我回重庆有什么关系?重生一脸的不明就里。
没什么。我说。生生将所有疑问逼回胸腔。
原来。原来他与她,君度与重生,竟毫无干系。
重生淡淡道:对了,你和君度怎样?还好吧?
我一时凝咽。
君度。原来他与她只是一段尚未发生的情节。他爱上别的女子,堂堂正正讲清楚,先与我做了了断,再去追他的理想———他有如此高贵气质,真正难得。
无论如何,他不会回头,我亦不会再接受。以教养为荣者,必为教养所困。谁说这不是悲剧。
我爱他,但不可以勉强。
E
通常,受伤当时,人只会感觉麻木。疼痛与眼泪是转身之后才开始的事。
2003年12月14日。晚上10点,我无意间瞥了一眼电视。香港Pearl正在播放晚间新闻。那一刻,几乎全世界所有电视台的新闻都是同样的主题———屏幕上,美国军方发言人神色冷峻地宣布:We got him。
他们将满脸胡须的萨达姆先生从藏身的洞穴里拖出来。We got him。举世震动。
而一周之前,同一个时刻,我爱过的人,君度,他跟我说对不起。I lost him。是的。
他们得到他。我失去他。我颓然泪下。
是的,有人获得,有人必失去。生死。荣枯。冷暖。新旧。一得一失,能量永恒,此消彼长,便是公道。
我失去他,这个叫君度的男子。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此人。
F
重生在电话里讲,她在解放碑,重庆最繁华的地段,开一间特色铺子,仍旧卖丝麻衣服与藏银挂饰,生意好得出奇。她说Angel你回来,帮我打理生意,我好安心去装修我的酒吧。
不不不。我从不负累他人。
重生说,那你回来看看都好,重庆变样了。你有几年没回来了吧?
重生说,我请你到南滨路吃陶然居,你喜欢的麻辣田螺。
麻辣田螺。记忆点滴涌上唇舌,忽然之间我想家了。我答应重生,好的,到最冷的时候,我穿着你送我的花棉袄回去。
上一次回去,是与君度一起。他说,没想到重庆这么大,也没想到重庆的冬天这么冷。北方的冬天冷在皮肤上,你们重庆……冷在骨头里。
心死了,更冷。
江湖夜雨十年灯,君度有一次笑问,是黄庭坚还是顾炎武?我说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是个没文化的人。
江湖夜雨十年灯。十年廿年都恍若一梦。
香港自由行开通许久,从深圳去香港购物旅游易过去广州。但我一直没去申请通行证。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深圳的地面上走来走去,阳光照着我的影子轻薄飘忽,我无法感觉热度,我的脸上没有表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托朋友从香港带回一个数码相机,从此日日蹂躏我的两个宝贝公仔大力欢和匹诺曹,给它们摆最可笑的姿势,令它们强颜欢笑着拍照。
早起上班,电梯里同事惊呼:你头顶有白头发了。
捱到周五下班,同事问:红宝路新开一家叫酷比龙的KTV,有没有去过?
酷比龙。抱着大桶好味道的爆米花,我点一首老歌,《边界1999》,许美静。屏幕上许美静戴一对灰白的天使翅膀,在失重的空间浮游,绝望神色似在悼念。她的背后是一些熟悉的面孔,许茹芸,熊天平,迪克牛仔,同样的绝望神色,来去,浮游。
永别,你爱我的世纪。离别后,如何面对孤独的千年。也许以后悲伤里沉醉。也许只要虚冷的抚慰。忘记了你,都市变成寂寞的废铁。
这是首悲伤的歌,然而我顺利地唱完了。没有哽咽,没有哭泣,甚至什么也没想。脑中空无一物。没有想任何人。
天使没有心。天使不落泪。天使无所谓想念。
然而我嗓音已嘶哑。
G
2004年1月18日,深圳机场。
换登机牌,行李托运,过安检。乘扶梯上候机厅,忽觉腹中饥饿。原来行色匆匆忘记了午餐。我去到餐厅,叫一份牛腩汤米粉。
米粉没有了,只得河粉。服务生说。
牛腩没有了,只得牛肉。服务生说。
好的好的,有河粉,有牛肉,也是好的。那么服务生,速速来碗牛肉汤河粉。
麦兜的校长说,没常餐,没快餐,没这样没那样。然而早晨的时候他宣布今天供应荔芋火鸭扎。说过的话,原来都可以不算数的。
牛肉河粉端上来,热气升腾。我加醋,加香菜,加大勺辣椒油,猛力搅拌,然后俯身下去,大吃。饥饿相逼,真是一刻也不能等。
背后坐了一个男子,站起来猛然转身,身后的旅行袋扫过我肩膀。我身体突地前倾,牛肉河粉的汤洒出来,弄脏了我的衣服前襟。
肇事者匆匆走开,他没看见他对我造成的损害,所以走开。我亦没有喊叫。或许此次行程的终点,有他爱的人在等候。这不相识的人,可怜的犯了错误还无知无觉的人。
然而我负伤逃匿,惨痛如斯,连一碗热汤粉都吃不安生。
生活的规则即是这样:让好的更好,坏的更坏。
这世界没天理。
吃完汤粉,我慢慢晃到候机厅坐下。橘黄色塑料椅子有冰凉暖意。不知为何食欲犹盛,我踱到一旁的免税柜台,掏10块钱买下一小袋熏鱼,回到座位,撕开便吃,不时吮吸手指。
从前并不是这样的。犹记幼时一干小同学笑话我吃饭时脊背挺直咀嚼时闭嘴不言形似老妪,及至长大,方知是教养,极之珍贵。
然而今天想放肆一把。上演麦当劳做派,狂吮手指。从食指到小指,挨个吮过。
众人侧目。一对老先生老太太微笑着摇头。我知道我的样子很难看,胸前还残留着牛肉汤粉的渍子。隔座小童艳羡地望我,小小手指放入口中,被陪伴一旁的成年女子喝止。我凝视小童,做个鬼脸,然后礼貌微笑,外科医生般举起双手,交替用散发薄荷味的Tempo纸巾一点一点拭净。
天使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手机响起。重生在那头说到时开车去机场接我。我说不必了,我只需两个钟头就到。我说,我落地时,你可能还未到机场。
两个小时之后,天使即将着陆。彼时舷窗外应是这个城市冬天惯常的欲雪未雪的景象,天色青灰,可令绝望者死而复生般失笑。机上广播里,会有温情脉脉的女声款款报告:本次航班即将降落,目前机场地面温度为3摄氏度,请各位乘客注意保暖。
天使用羽翼保暖。我用什么。我两手空空。
大地不可以温暖我,那么就让我去温暖大地。天使不想念,但终有一日,有人会记起天使。
我起身。开始登机。编辑/海丁丁换登机牌,行李托运,过安检。乘扶梯上候机厅,忽觉腹中饥饿。原来行色匆匆忘记了午餐。我去到餐厅,叫一份牛腩汤米粉。
米粉没有了,只得河粉。服务生说。
牛腩没有了,只得牛肉。服务生说。
好的好的,有河粉,有牛肉,也是好的。那么服务生,速速来碗牛肉汤河粉。
麦兜的校长说,没常餐,没快餐,没这样没那样。然而早晨的时候他宣布今天供应荔芋火鸭扎。说过的话,原来都可以不算数的。
牛肉河粉端上来,热气升腾。我加醋,加香菜,加大勺辣椒油,猛力搅拌,然后俯身下去,大吃。饥饿相逼,真是一刻也不能等。
背后坐了一个男子,站起来猛然转身,身后的旅行袋扫过我肩膀。我身体突地前倾,牛肉河粉的汤洒出来,弄脏了我的衣服前襟。
肇事者匆匆走开,他没看见他对我造成的损害,所以走开。我亦没有喊叫。或许此次行程的终点,有他爱的人在等候。这不相识的人,可怜的犯了错误还无知无觉的人。
然而我负伤逃匿,惨痛如斯,连一碗热汤粉都吃不安生。
生活的规则即是这样:让好的更好,坏的更坏。
这世界没天理。
吃完汤粉,我慢慢晃到候机厅坐下。橘黄色塑料椅子有冰凉暖意。不知为何食欲犹盛,我踱到一旁的免税柜台,掏10块钱买下一小袋熏鱼,回到座位,撕开便吃,不时吮吸手指。
从前并不是这样的。犹记幼时一干小同学笑话我吃饭时脊背挺直咀嚼时闭嘴不言形似老妪,及至长大,方知是教养,极之珍贵。
然而今天想放肆一把。上演麦当劳做派,狂吮手指。从食指到小指,挨个吮过。
众人侧目。一对老先生老太太微笑着摇头。我知道我的样子很难看,胸前还残留着牛肉汤粉的渍子。隔座小童艳羡地望我,小小手指放入口中,被陪伴一旁的成年女子喝止。我凝视小童,做个鬼脸,然后礼貌微笑,外科医生般举起双手,交替用散发薄荷味的Tempo纸巾一点一点拭净。
天使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手机响起。重生在那头说到时开车去机场接我。我说不必了,我只需两个钟头就到。我说,我落地时,你可能还未到机场。
两个小时之后,天使即将着陆。彼时舷窗外应是这个城市冬天惯常的欲雪未雪的景象,天色青灰,可令绝望者死而复生般失笑。机上广播里,会有温情脉脉的女声款款报告:本次航班即将降落,目前机场地面温度为3摄氏度,请各位乘客注意保暖。
天使用羽翼保暖。我用什么。我两手空空。
大地不可以温暖我,那么就让我去温暖大地。天使不想念,但终有一日,有人会记起天使。
我起身。开始登机。
同学少年。
同学少年
作者:知更鸟的…
(一)
San来找我,但我找不到什么话对他说。他大约寂寞了。然而我多失败,居然没话来安慰他。他在睡觉,我端详着他,除了一个大嘴巴比较好笑外,浓眉大眼,还是挺英俊的。他是粗线条的雕刻,而我是精致的雕刻。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他有些傻气,不像能够和我的世界有共鸣的样子。后来慢慢接触多了,才觉得他有些可爱。大部分直肠子的人,我都觉得可爱。San很久都没来找我了。每次在街上碰到,我都快快走过,像逃跑一样。
我有时走路不看人,而且从不停下来打招呼或在路边聊几十秒钟的。很早就有人觉得我冷漠,我便找借口说,人生苦短,成天碰见人就要打招呼,浪费太多时间了。听的人点头称是。但我却知道,有时候朋友随随便便一声问候,都令我感动。我只不过是有些任性而已。我沉默着很内向。而San刚好和我相反。
San和我在一起时受不了我。他打球,找女朋友,上街下馆子等等,成天忙。但有时争论某些事的时候,他说不过我。他于是睁着傻眼沉默半天。和我们在一起的几个家伙也都差不多那样活泼。但我的活泼,则是希望自己像黑豹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冲到草原上。当然这一定要受他们嘲笑的。他们都是现实主义者。
San和我一样,处于长大和没长大之间。有一次我叹气说,一个男孩在成长为男人之前,是真的不容易。San依然傻里傻气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