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进城-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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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时,父亲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留声机的声音及周围的男人、女人统统的都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琴。他捉住琴的一只小手后,另一只手很快地把琴的腰搂住了,他和那些大龄军官一样,笨拙但有力地把眼前的女人搂住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连父亲也不记得了,直到琴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又一声惊叫,他才醒悟过来,原来他踩了琴的脚。早在这之前,不少女人都惊叫过了,他们这些大龄军官,今天一律穿了皮鞋,这是他们的战利品。坚硬的皮鞋不时地踩在年轻貌美的姑娘们娇小柔软的小脚上,她们此起彼伏地不时发串一声声惊叫:眼前的场面似乎不是在联欢,而是变成了屠宰厂。
恍过神来的父亲,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眼神迷离朦胧,琴在他的怀里变得实实在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会搂着琴在梦样的情境中度过着这美好的时光。
这是天赐的机会,他要把握住这样的机会,清醒后的父亲,用发抖的声音问:你叫啥?
……琴不答,低着头,提防着父亲的双脚。
家在哪旮旯住?
你今年多大了?
琴的无言相对,并没有影响父亲的积极性,琴回答不回答这都无所谓,反正他此刻已紧紧地把琴搂定了,自己搂定的女人,难道还会跑了?
琴不说,父亲仍说:我叫石光荣,三十二师的师长。
父亲望着怀里的琴。琴的头一直低垂着,她的身子一直很别扭地在父亲的面前斜侧着,力量不是投向父亲的怀中,而是从始至终一直向外挣扎着。这让父亲很不舒服,也很累,他的手臂一直在和琴的身子较着劲,但父亲不计较这些,琴越向外用劲,他越感到琴的身体的实实在在。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把自己向琴介绍得更详细些,便又说:我老家住在靠山屯,爹娘都冻死在老林子里了。
父亲说到这里,琴抬了一次头,很快地望了父亲一眼,又把头低下了。
父亲闻风了从琴头发里散发出的桂花油味,这气味让父亲心里甜滋滋的。
父亲还说:我受了十八次伤。
父亲说完这话,他感到琴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父亲没有多想,琴的一言不发让他有些着急,于是他又说:我都三十六岁了!
说完之后,琴仍没有什么反应,她的头更低了,身体仍向外撑着,头垂在父亲胸前,那样子似在和父亲顶架。
父亲说,我都三十六了!这些年一直打仗,打完小日本,又打老蒋!
父亲还说:现在不打仗了,我都三十六了!……
那天晚上,成双的男女,厮厮扯扯地半推半就地在留声机的伴奏下联欢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两个多小时中,他们不时地相互踩在对方的脚上,留下了一片女人的叫声。从一开始,他们把女人搂定,再也没有放开过一会儿,他们就那么艰难地、很累地不时地迈动着自己的双腿,仿佛是在行军。最后他们个个都大汗淋漓,胳膊发麻,腿发木,在深夜到来之前,终于结束了累人的联欢。
父亲这时显得很有心计,在政治部首长宣布今天的联欢到此结束时,他已经没有理由再搂着琴不放了,他一放开琴,琴便像一只出了笼的小鸟很快从父亲的身边逃脱了。父亲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那时父亲已经想好了,琴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她的行踪搞清楚。令父亲大感意外的是,琴并没有离开军区大院,三转两转走进了一幢楼里便消失了,父亲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跟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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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很快就弄清楚了,那幢楼是军区文工团的驻地,而琴就是军区的一名文工团员,父亲真是心花怒放了。他觉得日后娶琴那是板上钉钉一样的容易。父亲万没料到,求爱之路是那么的艰辛和坎坷。
那天晚上联欢会之后,父亲已经死心塌地地爱上了琴。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只要一有时间,便直奔文工团那幢楼而去。他去文工团时,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警卫员小伍子。小伍子二十岁不到,显得很机灵,已经随父亲出生人死好几个年头了。
父亲来到文工团后,他总是很容易地见到琴。那时琴有许多演出任务,共和国刚成立不久,古老的沈阳城内百废待兴,各种团体、机关如雨后春笋纷纷诞生,于是就有许多要庆祝的事。庆祝时自然少不了演出,文工团员的琴在白天的时候,就要不断地排练新节目。父亲见到琴时,大都是在琴排练的时间里,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琴似乎已经不认识父亲了,父亲每次出现在文工团的训练场里,琴连眼皮都不抬,仿佛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父亲对这些并不计较,他站在那里,很痴情很专心地看着琴在唱歌或跳舞。警卫员小伍子已经看出父亲和琴之间的一些苗头了,他殷勤地为父亲搬来一把椅子,他希望父亲能更舒服地看琴。他的愿望没能得到父亲的理解,父亲不坐椅子,而是抬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手里摇晃着马鞭,父亲进城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骑马。
琴不理父亲那一套,仍专注地唱歌或者跳舞。琴的歌声异常悦耳动听,琴排练时的歌声,是父亲一生中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琴跳舞时,在父亲的眼前展示出了美好的身段,女人的曲线暴露无疑。土包子似的父亲,以前哪见过这些?他痴了,他呆了,他走火入魔了,他恨不能马上张灯结彩把琴娶过来。
中午开饭的时间到了,排练暂时停了下来,琴和那些文工团员收拾道具,准备吃饭了。父亲觉得时机到了,他转过身冲身后的小伍子说:去,把那丫头请到咱们师去吃饭!
聪明的小伍子早就知道那丫头指的是谁了,得令之后,很快来到琴的面前。小伍子冲琴说:哎,我们师长要请你去吃饭!
琴瞄了眼小伍子,理都没理,背过身去把自己的辫子散开,让一头浓黑的秀发披散下来。小伍子又凑上去说,哎,说你哪!听见没有?我们师长说了,中午他要请你吃饭1琴仍是不理,她在快速地重新把辫子梳起来,冲几个女伴说:等等我,马上就来!
小伍子受到了挫折,他跑过来冲父亲说:师长,这丫头不理我,就像没听见我说话一样。
父亲不满地叱了句小伍子:笨蛋,你就不会别的招了!
小伍子一拍脑门,冲父亲说:瞧好吧,师长!说完转身冲琴追去。琴已经正在随同伴往外走了。小伍子几步就迫上了,他大声道:站住!他这一声喊,不仅让琴站住了,同时也让琴的同伴站住了,她们吃惊的是,这个小兵敢在这里撒野。
小伍子不理那些,他单刀直入地冲琴大声命令道:走,跟我走!说完就拉住琴的一只胳膊。琴愤怒了,也大着声音说:滚开!我不认识你。
其实琴的同伴早就看见父亲和小伍子了。起初她们以为父亲和小伍子只是单纯地看她们排练,后来她们发现父亲盯着琴的眼神已经不对了,她们以为又遇到了一个单相思,没想到这个单相思还要动手抢人。她们这下不干了,七嘴八舌地冲小伍子嚷开了:干啥:干啥?想抢人咋的?抢人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1她们把话说给小伍子,却瞥着父亲,她们知道,抢人的主意是父亲出的。
小伍子也不甘示弱,他还从没办砸过父亲交给他的任务,把琴抢到手是他的任务,完不成任务就对不起师长。于是小伍子和她们对吼了起来:抢人咋的?就抢了!
说完拉着琴就走了。琴不干了,挥手打了小伍子一个耳光,那耳光被琴扇出一声脆响。小伍子没料到琴会来这一手,他望了眼父亲,父亲也恼怒了,他挥着马鞭的手在颤抖,小伍子理解父亲,师长要发火了。果然父亲很响地甩了一下马鞭,大喝一声:把她给我拖回去!
父亲喝完转身就走了,小伍子不顾脸上热辣辣的疼,一躬身子便把琴背了起来,他更不顾琴劈头打来的巴掌,更不管那些丫头们的乱叫乱喊,他背着琴一阵风似地跑出了文工团,一直跑回三十二师。路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都驻足观望小伍子背着琴飞奔的身影。琴已经没有力气再打小伍子了,她闭上眼睛,任凭小伍子狂奔。
父亲骑着马已先小伍子一步回到了师里,他命令炊事班。加菜上酒。小伍子赶到时,父亲已在自己的宿舍里等候多对了。菜已经上来了,是大块红烧肉,还有韭菜炒鸡蛋,酒是东北的高粱烧。来到三十二师的琴一言不发,她站在父亲的对面仇恨地盯着父亲。
父亲的气还没有消,他喝了几口酒,吃了块肉,嚼巴嚼巴咕哈一声就咽下去了。
他仍用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指着琴身旁的一把椅子说:你坐!
琴不坐,仍仇视地望着父亲。父亲大怒,高声断喝:让你坐你就坐!
许是父亲的狂暴一时震住了琴,琴一屈股坐在椅子上。第一回合父亲胜利了,他的怒气消了一些,父亲又说:你吃!
琴不吃,低着头,目光恨恨地盯着别处。父亲不理琴了,他大口地喝酒,大块地吃肉。他吃了一气,喝了一气,酒就有些上头了,于是父亲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乱说一气:没见过你这样的丫头,还打人!我都三十六了,你能咋的?日本鬼子都让老子赶回东洋了,老蒋不也是让我们弄到台湾去了?!我都三十六了,你这丫头能咋的?!
父亲又喝了一碗酒,然后就醉了,在醉前,父亲又喊来了小伍子,他冲小伍子说:让她吃,吃完把她送回去,看这丫头能咋的!说完一头栽在床上,呼呼地睡去了。
那天,琴临离开时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胡子!
小伍子听完琴这句话,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小伍子笑着说:小心我们师长一枪崩了你。
有了这一次之后,父亲以为离娶琴的日子不远了,他没有料到事情发生了意外。
军区的参谋长胡麻子也看上了琴,胡麻子是外号,因为脸上生满了麻子而被人称为胡麻子。胡麻子在长征时就已经是团长了,那时胡麻子就已经结婚了,长征开始时,老婆就已经怀孕了,走到草地时,老婆早产了。他把老婆背到一个避风的柳丛后,准备亲自为老婆接生,不顺的是,早产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顺利地生产,疼得他老婆爹一声娘一声地叫。他背着老婆行军时,已经掉队了,现在茫茫草原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他冲者婆喊:使劲,你快使劲!老婆哪里还有什么劲,一路上的行军,吃没吃喝没喝,万里征程早就耗去了她的力气。胡麻子急得团团转,正在这时,他又发现了敌人的追兵,敌人呈扇形向他们包围过来,子弹在他的头顶飞过。
胡麻子知道,再这样下去被敌人俘虏是在所难免了,如果背着老婆一起走,也无法跑出敌人的包围。这时,老婆也清醒过来,她冲胡麻子说:你快跑……等革命胜利了,你再找一个女人……胡麻子给老婆跪下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婆落入敌人之手,突然,老婆抢过了枪,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等革命胜利了,你来给我收尸:枪响了,老婆躺在一片血泊之中,胡麻子满眼泪花地跳起来,抬起枪,一边向敌人射击,一边向自己的队伍追去。……
胡麻子一直牢记着老婆的话:等革命胜利了再找一个女人。在风雨风摇的战争岁月中,他一直没有勇气再找个女人。现在革命胜利了,胡麻子也已经四十出头了,也就是说,这辈子的好时光都快过完了,胡麻子有千万条理由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享受一次生活。他在文工团演出时,看上了琴。他觉得只有琴才能配他走完后半生。
于是,他乘坐的那辆美式吉普车,经常停在文工团的楼下,父亲那匹高头大马也时常拴在文工团楼下的树上,这就引发了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
父亲和胡麻子两人同时出现在文工团的排练厅里,惊动了文工团所有的人,包括年过半百的文工团长,这是位在延安时期参加革命的老文艺工作者。他命人给胡麻子和父亲端茶倒水,一边意义不明他说。欢迎领导来检查工作。
胡麻子就挥手说:我们就是看看,忙你的去吧!
老文工团长也就退下了。
不用悦,胡麻子知道父亲的心思,父亲也知道胡麻子的心思。但两个人却不知道他们是一对情敌,父亲以为胡麻子看上了别的丫头,胡麻子也这么认为。俩人嘻嘻哈哈地坐在一起喝茶看女人时,胡麻子冲父亲打了一拳说:你这小石头,还年轻嘛,急啥子嘛!父亲说:操,我都三十六了!兴你急就不许我急了?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打着哈哈。父亲在胡麻子眼里是年轻的,也是最受器重的一名师长。胡麻子在父亲的眼里是位能征惯战的首长,两人趣味相投,感情非同一般。
当两个人发现他们同时喜欢上琴时,胡麻子的脸色不好看了,父亲的脸也沉了下来。胡麻子先站了起来,他冲父亲说:石光荣同志,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1父亲也站了起来正色道:参谋长同志,我也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