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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巫言-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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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前座让渺渺偕两位忠义老犬祖父母入后座。夜游女低腰牛仔裤,缩水式T恤绷住胸身,脐环闪闪。进了舱,换车狂崔哈驾走飞行器。

我遇见第三个当下族,远远行来,拇指神功键着手机,矮短腿却不忌七分喇叭裤敢穿就赢,下面耐克乔丹某一代运动鞋。其人边走边码简讯,一路码过我旁边,味来,味去,绿茶香水。

我行经满布红纸招贴的代书家骑楼,爬六角回旋水泥楼梯至顶楼,住着一双当下族,点点和胡丁尼。此楼属于前世纪中叶岛上首建第一批民宅,违建复违建,庞大堆叠似悬在太空中危危峨峨的那卜星,却本世纪“九·二一”大地震时安然无恙连丝墙缝也没裂,楼里当下族胡丁尼和点点,情人装,一式及膝运动衫,印花布大裤,裤裆垂至膝。点点在衫里加了件棉白小背心,阔衫敞腋,从中几可遁出遁进好似寄居蟹。无邪的棉白色,唤起浴毕皂香味好爽净此时新换衣物尚无体味只有蓬松晒阳味,棉白色的性感。当下族才搬来,老板拍他们漆屋子。

是的漆屋子,没有前言后文亦不负担任何作用,表面的行为即全部的行为,就是漆屋子,给墙壁刷上薰衣草紫。没有任何即兴意外或惊喜,刷墙壁刷出了什么趣旨吗?没有。即便已经清场再清场,精简再精简,仍然,狭室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丛林泥沼般壅塞着器材和电线,而人们于其中跋涉。

老板走出来,风霜焦干的黑,黑到只剩眼白跟齿白,骇我一跳黑到变成为另一种人种。

于是我识出小姚小蔡宾哥阿霞杜哥,一式的黑,他们追随老板走入这步田地日常的永远无效性里迷失了。他们不明白这批当下族有何可拍者?他们也简直不理解老板何以对之如此深情款款到拉来一班技专艺高人杵在这里旷日旷时,对之耐心守候能候得何物,一颗哑果陀?我目击这班艺高人,他们被老板偏执专悍的意志催眠了在不知伊于胡底的长征路上跋涉着,身心俱疲,黑如槁尸。

我骇异望向老板。

森森的眼白齿白,老板吐射着幽光。

啊在那乌鸦往热带内陆方向飞去的溯河途中,是黑暗之心?是现代启示录?老板已迷失其所寻。他成了自己意志的俘虏,一个狂人,一个巫觋。他已把自己变成为目的,战斗都在他身上踏过,直到他自己也成为路径。

 ̄文〃√

 ̄人〃√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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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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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巫途

巫途(1)

而我来,我来是因为老板要我来现场看看。他说:“你来帮我把盒子摇一下吧。”

那是马修·史卡德。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遇见马修,天啊还是不要遇见罢因为我可以预示当场会有人,面红耳赤直赤到头皮里遂显影出一脸雀斑并窘出荨麻疹,情急之下果然俗蠢不堪问:“你们侦探都是怎么办案的?”

“我意思说,你通常怎么开始第一步?”

“四处打听吧。”

马修会好耐心好亲切告诉我,除非碰巧给疯子杀死,一个人的死和一个人的生活必定有密切关系,一个人的生活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地方。对,就是四处打听,马修说:“有时候我们知道一些事情,却不知道我们知道。”

没错,我的漫长写龄经验告诉我,在我还没写之前,我怎么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呢。我会机智极了拈来,机智得简直有巧佞迎合之嫌,我拈来皮条客钱斯跟马修的对白:“有时候我们说出一些事情,却不知道我们说了。”

那是《八百万种死法》那次,马修一惊醒来浑身冷汗,深信自己在梦中破了案。他觉得自己已拿到所有拼板,只剩如何拼凑的问题。那时对方继续仍说话,但马修已心不在焉。对方其实并未真跟他说什么,并未添块新拼板,可对方真是帮他把盒子好好摇了一下,让他看到每片拼板该摆的位置。马修闪出光芒说:“去他的,东西全在那儿,只是我看的方法不对。”

所以我来到现场。

来到剪接室。终于,我也目击到虚弱时刻的老板绽裂着疲惫和顿挫,对我竟咧开蛮幼稚的笑容说:“东西全在那儿喽。”

即溶颗粒老板,我意思是,眼前当下,每溶于当下而不辨其原貌的即溶颗粒老板经常叹大气:“唉总总,电影在脑中想的时候是活的,却死于剧本的纸上作业,到拍摄当下复活了,又死于底片,然后在剪接里再次复活。”

所以按老板指陈的,东西全在那儿了,死底片,满坑满谷,满目琳琅。我大致看看,泯灭细节像从空中窥视,穿云而过的土地。我放开自己不作设定,像卢浮宫透明金字塔倒映着变幻的巴黎天空。老板希望我能写点什么,非剧本,一个故事,一则文论,一篇散文诗,都好。

老板即溶颗粒好像博尔赫斯,强记者博尔赫斯。那位落雨午后摔下马失去知觉再醒来之后的博尔赫斯,眼前一切,庞杂又鲜明,连那最远最末微的记忆,都强烈在眼前。他见得一株葡萄树藤上所有的叶子、卷须和葡萄。他记着某一次破晓时分南方的云彩,与此比并着他仅看过一次某本皮革封面的纹路,以及某次战役里一支船桨划起的涟漪。他可以数察不停跳动的火焰不可胜数的灰烬,并且一次守灵长夜中死人的许多脸部变化。他可以持续辨识出腐烂的宁静进展,潮湿的厘厘推移。眨眼瞬间,他观察到繁复而同时并存的世界。可是呐,可是他无法抽象思维。譬如猫,他难以了解概括性符号的字猫,是指无数大小形状不同的猫。他不可思议,三点几分从侧面见到的猫,三点十分从前面见到的猫,两者竟然名称相同?在强记者博尔赫斯,在他过于富饶的世界里,除了细节和紧密相连的局部细节,再无其他东西。

所以那些死底片,活细节,局部与局部拼块,缤纷夺目,却无以名之。我得帮博尔赫斯,呃,帮老板找到一个概括性符号的,字?没错,就是字。

一篇题字,一则命名。

而我一向总在命名不是吗?

在命名,在找字。在路上,在途中。

我的找字之途,我遇见马修。在那暧暧蒙昧时光中,大白天也得开灯,突然叭达响,斜打窗前,落雨了,一阵明亮起来雨里放光雨是有光的?叠映于窗前树兰,灯泡溶在雨光里像一颗柔色太妃糖。簇簇树兰的鹅黄珠花和叶丛深深处我房间一切,那长颈陶瓶插一杈干桃枝,那香水瓶身DKNY扁峭冷冽像一把匕首像贝聿铭的中国银行大厦戳进天空坏了香港风水,那墙上墨宝“人在藐姑射之山”,那镶着果冻般不规则块状的黄玻璃绿玻璃的铁铸十字架购自一世纪以来从未完工的圣约翰大教堂是那个雾日我沿一百一十一街穿过百老汇直走到阿姆斯特丹大道上意外遇见而走进,这一切,浸映在窗前雨光里。我幽息不敢惊动,连惊喜也含住不露惟恐惊破不见了那绝无仅有,当下并存的,雨,与晴。

便是那时,雨晴中,我遇见马修对我说:“其实百分之九十八的调查工作皆毫无意义,但你只能把想到的事都做好,你不知道哪件有用。你就像在煤矿堆找寻一只不存在的黑猫,但除此之外我不晓得还能怎么做。”

是喔我熟极而脱口马修自己的话:“有时你从街道这端往另一端走,敲每一户门。这是形容,也是事实。每件资讯小碎片兜起来,指引你去另外一条街道,敲其他的门。待你走过许多街道也敲够门之后,末了一扇门打开,答案在那里。不轻松也不简单,可是要找出真相,这是一个很合逻辑的方法。”

马修苦笑:“但这招不是永远行得通。”

那我说:“有时可也像拼图。好比先把边缘直的图块找出来,拼好周围那圈,然后按颜色分类,试试这块又试试那块,久久,才有一点点进展。有时你要找特定一块,却找不到,肯定不见了,你想写信给制造商抱怨。此时你拿到一片之前试过三四次的小图块,你想这不是你要找的那块,可这回,居然,你凑对了。”

马修包容地笑:“这招也不是永远行得通。”

我说:“可破案不是每每凭直觉?你收集细节,产生感觉,最终答案会突然从你心中某处浮现出。总之绝非像福尔摩斯那样对不对,至少对你而言从来都不是。”

马修说:“是的从来都不是。”

那时,我书桌玻璃垫投影着树兰枝子和檐外十万八千里远的高空云堡,玻璃垫下平压一大张铺开的纽约市地铁图,云堡以几乎不察觉的速度移动,茶盏间从皇后区移出哈德逊河,而我循马修步履来到五十七街第九大道,街角是韩国人开的蔬果店上面四层楼,此乃西北旅馆矣(有一回西北旅馆在第九往第八大道间)?我仰视其上,寻找马修看雨的那扇窗。我望见他坐在黑暗窗前望着外面筛过街灯的雨丝,他坐在那儿想着长长的思绪,而我仍记得年少时候的思绪,是长长长长的思绪。我遇见七○、八○年代自我放逐的马修,他每次对客户说他从来不知如何定价,他的时间,因为只对他具有意义,对别人能值多少他如何知道,那些年他不记账,不缴税,不留收据,当然也不拿执照。他说:“总之我辞职,是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当警察。或者当丈夫,当父亲,当社会中坚分子。”

“是喔看尽局里的贪污腐败。”

“不,不是。腐败从来没有干扰到我,没有腐败我哪来足够的钱养家。”

好罢如果我搭R线,就可以到达布鲁克林西南角七十七街走进库尔里家喝一杯黎巴嫩式咖啡,或者你叫它土耳其咖啡。一九六一年马修警察学院毕业分发到这里七十八街分局,与老手马哈菲搭档办案。马哈菲教他许多譬如教他怎样以巡逻警察的薪水还能吃得好:“要是天空飘下一张一元钞票,又正好掉在你伸出去的手上,那就把手指阖起来抓住钱,然后赞美天主。”

他学会血腥味像铜的味道,某些时候也像嘴里含铁,铁味,而极度痛苦中,他像是可以尝到金属和皮肤上的盐分。警察看过太多死亡龌龊于是只得把死者非人化:“他们搬运尸体下楼时,几乎用拖的,尸体就在一格一格阶梯上撞来撞去,那是把尸体弄得不像人类的一种方式。如果你处理起来跟垃圾一样,你就不会有感觉,不会痛苦,不会去想这种事也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是喔波本加咖啡。”

咖啡使一切速度加快,波本使一切速度减慢。我转过五十七街沿第九大道朝北走,遇见阿姆斯壮酒吧(双塔消失的一年后也消失了),我进去要一杯“早年时光”波本威士忌,不加冰,与马修坐上一晌瞪着玻璃杯里的琥珀色液体像是里面藏着答案,像是透过琥珀色滤镜看世界:“喏,让光线变暗,音量降低,棱角化圆,它没有答案它只是溶化了问题,但往往那样也够了不是吗?”

如果我再朝北走一点,横过大道,五十八街和五十九街间我会遇见圣保罗教堂。我会绕过侧墙,走下一层狭窄楼梯到地下室,AAA,匿名戒酒协会。在那里,轮到马修讲话时他总说:“我叫马修,今晚我只听就好。”

——不,我叫马修,我是个酒鬼。我刚刚不喝酒那时,我的辅导人告诉我,如果我一整天下来一口酒没喝,就算成功的一天。那时我惟一赖以生存的清晰信念是,别喝酒,并参加聚会。

——唉我这一生老掉牙的写照,辅导人吉姆·法柏说,不是迟了一天,就是差了一块钱。

——那么艾迪死的时候没喝酒吗?一名戒酒成功很久的人只在乎这点。

——应该没喝,房间里没有任何酒瓶,看不出他破戒。

——噢真是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什么呢?不论喝醉或清醒,反正他都死了不是吗?

——没错,辅导人吉姆说,但如果他非死不可,我会很高兴他死的时候保持清醒。

“我说呐,”那时我忍不住插嘴,“你们这些戒酒人对这点,看得可真严重。”

“的确,这点似乎对我很重要,我想查出他死前是否保持清醒。也许因为如果是,那他除了一连串挫败便一无所有的人生,就有了一项胜利。所以我知道水合氯醛的事以后,就朝这个方向紧追不放。”“是喔一旦咬住就不松口的牛头犬马修·史卡德。”

“唔,我必须往前走,我无法往前走,我会往前走。”

——那么我不可能收买你?你是那种绝对清廉的吗?未来纽约州州长说。

——大多时候我是容易收买的,马修说,但你不能收买我,惠森达先生。

那时山茱萸盛开叠叠似积层云的五月,我来到侦探作家协会票选最佳谋杀城市第一名,纽约,站在五十七街第九大道街角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I of me,世界的中心。我朝西望,第十大道东南交口上,公寓二十八楼敞窗开向南及西,西街从华盛顿桥到炮台公园,越哈德逊河至纽泽西,一望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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