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5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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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又如何收拾河南?还有谁能够为大顺收拾危局?
当他把事情告诉李侔和红娘子后,大家在一起商量了好久,决定不顾一切,宁死也死在河南,为大顺巩固中原,不惜肝脑涂地。回去,没有兵当然不行,要向皇上请求多少兵呢?请求的兵太多,如今,皇上也没有多的人马给他。请求的兵太少,回河南很难站稳脚步。他们又把李俊也找来,一起参加意见。商量的结果,决定向皇上要两万精兵。听说袁宗第率五万精兵前来,几天内就会到达平阳。估计请两万精兵,皇上还可以答应,再多就不会答应了。
红娘子问道:“你打算请皇上派哪一位大将同你一起往河南去?”
李岩说道:“大将不必要,一则皇上目前在平阳也没有得力的大将,许多人在山海关和庆都死了,有的负了重伤。袁宗第没有到山海关去,皇上将会另有派遣。何况,”他放低声音说,“最好不要有大将同我们一起去河南,免得我们做起事来掣肘。我只请求给我两万精兵,不提请派大将前往。”
红娘子不放心地说道:“如今接连吃了败仗,人心惶惶,到处叛乱,有些地方已经叛乱了,有些地方虽然没有叛乱,看起来这局面也不会撑持多久。在这种时候,宋军师不在此地,万一皇上对你兄弟多心,牛丞相又不肯竭力担保,岂不徒然惹祸?”
李岩说道:“不请兵,不去河南,国家亡了,我们也要为国尽节。与其那个时候白白地尽节而死,何如此时尽我们的力量为皇上收拾河南局面?”
红娘子说道:“倘若大顺国亡,我们自然都要为国尽节,战死沙场。与其被皇上疑心,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将来在两军阵上与敌人厮杀一番,死个明明白白。”
李岩望望红娘子,说:“怎么你们妇道人家比我们男子汉还要疑心重?”
红娘子说:“我不是疑心皇上有什么怀疑你的地方,而是看今日局势,人心不稳,难免不互相猜疑。倘若皇后在此,我可以先向皇后奏明,问问皇后的意思,事情就好办一些。如今皇后不在此地,宋军师也不在此地。牛丞相同你虽是乡试同年,他被下在狱中的时候,你为搭救他也出过力气。可是你两个这些年来貌合神离,到了危急关头,他能担保你吗?能在皇上面前替你认真说好话吗?”
李岩心中也猛一沉重,琢磨了片刻,说:“事到如今,回头是不行的。几次请求皇上派我回河南,今日皇上面允了,牛丞相也赞同。皇上命我回来写一奏本,详陈方略,我难道突然变卦,说自己不愿回河南了?那怎么敢呢?如今正如古人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瞻前顾后,何能成事!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赤胆忠心保大顺、保皇上,其他一切,在所不计。”
李侔同红娘子听了这话,觉得也只好如此了,于是大家继续讨论。李侔问道:
“大哥,如果南京人马和满洲人马也到了河南,如何应付?”
李岩叹口气说:“倘若只有满洲人马来到河南,我们会号召河南父老与胡人作战,不让他们在河南轻易站稳脚步。如今担心的是,南京已经立了福王,如果史可法率领大军北进,到了河南,老百姓以前虽曾拥戴闯王,可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闯王进入河南后,没有设官理民,没有恢复农桑,没有抚辑流亡,以至于颇失百姓之心。而明朝开国到今天,将近三百年,突然亡国,要说老百姓完全不思念故君,那是不合情理的。所以我担心史可法率大军来河南后,如果我们号召百姓同史可法作战,百姓未必响应。可是不作战又如何呢?我们退一步,史可法就进一步,河南就不是大顺的河南了。所以关于这一点,如今只能说,等我们回到河南后,相机应付,另外条陈方略。今日身在此地,河南情况尚不清楚,事前拟定方略,反而不切实际。”
李侔问道:“皇上倘若当面问起来,你如何答复?看起来这题目是非做不可的。”
李岩也知道这个题目躲不过去,但是他又不愿随便敷衍几句,那样就是对皇上不忠,不是为臣之道了。可这题目又确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他想了片刻,抬起头来说:
“这奏本上不必详言,只说我回河南以后,看了河南的真实情形,再迅速条陈方略,以释陛下之忧。”
红娘子很不放心,说:“难道皇上当面问起来,你也这么回答么?你只有当面说出实话,皇上才会放心。”
李侔也说:“是啊,皇上是英明之主,马虎不得。”
红娘子又说:“你把你准备当面回答的话,同我们讲一讲,我们听一听,觉得在理,你就当面去说。倘若不在理,你千万不要出口,以免引起皇上疑心。自古伴君如伴虎,何况是这样人心多疑的时候!须知一言出口,驷马难追,那时后悔就迟了。”
李岩的心情很沉重,说道:“如果皇上问我,我只能剖析目前危局。倘若是满洲兵南下,当然我们要号召河南父老兄弟,与敌周旋到底,决不允许胡人占领中原。如其不胜,我们兄弟战死沙场,义无反顾。倘若是史可法率领江北四镇人马来到河南,我们就想办法劝说史可法共同对付胡人。倘若史可法不肯听从我们的劝告,我们将驻兵豫西,东守虎牢关,北守孟津,使南方人马不能西来,胡人不能过黄河以南。稍微等待时日,胡人与南方的人马必将在河南山东一带互相火拼,到那时我们见机而行,方是上策。如果贸然打仗,或者在豫东、豫中与敌周旋,都必然要败。因为我们刚到河南,兵力不足,民心未附,尚未站稳脚步,决不能既同南方打仗,又同胡人打仗,那样将是自取灭亡。这是我的真正想法。这想法是不是符合实际,要到河南之后才能知道。我只能这样说我的实话,绝不敢有丝毫欺君之意。你们说这样回答皇上的问话,行么?”
红娘子和李侔都觉得李岩的意见很是,必须向皇上当面奏明这些想法。至于皇上会不会听从,大家谁也不敢逆料。作为忠臣,处于国家危亡之际,也只能如此了。红娘子说:
“据我看来,如今不仅河南局面很危险,山西也是同样危险。倘若大顺失去山西,又失去河南,关中是没法守的。关中偏在西边,粮炯来源困难,如今正是饿死人的荒年,加上兵源又枯竭,岂能对抗胡人?纵然能抗拒一时,日子久了,如何能够抗拒?”
李岩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担心的不仅是河南、山西会失去;我还担心胡人派一支精兵,绕道塞外,从榆林塞外南下,进入长城,使榆林失去险要。到那时大顺顾此不能顾彼,顾南不能顾北,几面作战,如何是好?所以,巩固山西,确保河南,方能扭转这个困难局面。如果胡人只有一路从塞外向南进兵,那就容易对付。”
李侔没有想到敌人可能从塞外进兵,听了李岩的话,心中猛然一惊。红娘子也感到局势可怕。李侔叹口气说:
“哥,你料的事情比我远得多,看起来我们回河南去,只能尽人事以听天命。”
红娘子说:“万一大顺国亡,我们只好同归于尽,生为大顺之臣,死为大顺之鬼,如今走一步说一步吧。”
李俊半天没有说话,忽然愤愤地插言说:“回到河南,我们……”
李侔没有注意他说话,接着说道:“国亡与不亡,我们总要想法将死棋化为活棋。”
李俊愤愤地说:“皇上不听谏阻,一定要东征山海关,才吃了这个败仗。在北京也不听劝谏,做了许多失去人心的事。难道‘十八子,主神器’的话,不是指我大哥说的么?”
红娘子大惊,严厉地责备说:“子杰,你想死了?”
李岩也瞪了李俊一眼:“子杰,处此举国上下震惊危疑之际,一句话就可以遭灭族之祸,万万不得胡言!”
李侔也说:“万万不可想入非非!”
李俊低头不敢再说。李岩嘱咐他暗中准备,三日后皇上圣旨下来,便要驰回河南,李俊唯唯答应。李岩兄弟连夜商量好,将奏本写出,准备明天一早递进宫去。红娘子几乎彻夜未眠,是吉是凶,实在放不下心!
李自成因见大局愈来愈坏,决定退过黄河以西,驻在韩城。六政府已经先过河去了。他自己继续留在平阳,少数随驾文官也暂时没有走。他留在平阳是为了等候袁宗第的五万人马和刘芳亮从晋北回来。
到了六月下旬,袁宗第的人马已经有一部分进入山西,而刘芳亮已经将忻州、定襄等处的叛乱平定了,杀了很多人,重新设置了地方官吏。但他走了以后,晋北的局势更加吃紧了。刘芳亮回到平阳,见了李自成,禀报了晋北各州县的情况以后,又禀报了刘子政已经离开五台山、无处寻觅的事。李自成问道:
“这个刘子政,怎么离开五台山往北京卧佛寺去了?”
刘芳亮说:“我也问过五台县令,说是自从胡人到北京的消息传到五台山中以后,刘子政就带领一个身边的仆人,还有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起离开了五台山。”
李自成问道:“难道真会往北京卧佛寺去?他不是对满洲人十分仇恨吗?”
刘芳亮回答说:“只是有人这么说罢了。看情况他不会前往北京。他对满洲人痛恨入骨,避之不及,岂肯自投罗网?可是他确实往东去了,有人看见他是往东去的,但行踪十分诡秘,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什么地方。”
李自成满腹疑团,向牛金星望去。牛金星说:“从五台山往东,过太行山便是畿辅一带。虽是大山,路倒是有的。从紫荆关、倒马关,都可以进入畿辅。要说他不是前往北京,为什么要进入畿辅呢?要说他是前往北京,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要冒着生命之险,去投入胡人手中。”
李自成说:“既然找不到他,也就算了。大同情况如何?”
刘芳亮说:“臣正是要奏明大同情况。”
李自成说:“你赶快说吧,这也是一个心腹之患!”
刘芳亮说:“我到了定襄,就听到消息,说姜镶派人到北京投降胡人,可是胡人并不高兴。”
李自成感到奇怪:“为什么胡人不要他投降?”
刘芳亮说:“不是不要他投降,而是因为姜镶在大同拥戴了一个明朝的宗室,称为什么枣强王的,名叫朱鼎(讠册)。”
“哪个‘(讠册)’字?”
“明朝的宗室总是用怪名字,这个‘(讠册)’字也很怪,是珊瑚的珊字去掉侧玉边,换成个言字边。”
李自成鄙薄地一笑:“真有这个枣强王吗?”
刘芳亮说:“听说姜镶的投降表文中说明,为了维系地方秩序,拥立明宗室枣强王朱鼎(讠册)在大同建国,请多尔衮俯允。多尔衮回了一个批示,狠狠地责备他,不同意他拥立什么朱鼎(讠册),还说这个枣强王朱鼎(讠册)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又说今天除了大清朝,不许任何人擅自称号建国。姜镶受责备后,这个枣强王从此不知下落,有的说已经被他活埋了。姜镶已经向胡人送去降表,说他愿意为大清镇守大同。”
李自成骂了一句“混蛋东西”,转过去望一望牛金星,“你晓得枣强王朱鼎(讠册)这个名字吗?”
牛金星一向留意晋府的事情,也留意代府的事情,关于这两个王府的谱碟他在向北京进兵时都搜罗来了,怕的是留下后患。姜镶拥立枣强王朱鼎(讠册)的事,他已经风闻了,所以来之前,已经查过代府的谱碟。这时随即回答说:
“代府原是朱洪武第十三个儿子,封在大同,名叫朱桂。从朱桂传了十二代。到今年三月间我们大军到大同,这最末一代的代王民愤很大,死于乱兵之手。代府的支派有好多支,枣强王也是代府的一个支派,最后一名郡王,名叫朱鼐鋽。”
李自成问:“哪个朱鼐鋽?”
牛金星接着说:“鼐就是张鼐的鼐字,鋽是卓然不群的卓字加个金字边,又是一个怪字!这个朱鼐鋽是最后一个枣强王,崇祯七年就病死了,不知何故。以后无人袭封枣强王。现在这个朱鼎(讠册),按辈分是朱鼐鋽的子侄一辈,看来并未袭封,而是由姜镶把他找到,拥立建国,又伪称为枣强王,便于号召。这是朱元璋的第十四代,代王朱桂的第十三代。姜镶确实可恶,既投降了我们大顺,又要投降满洲,又找一个姓朱的后人,伪称什么枣强王。他是想左右逢源,这一次露了原形,实在可恶!”
李自成对刘芳亮说:“你下去休息吧,这几天我就要往韩城去,你的人马跟我一道过河。”
刘芳亮叩头辞出。
李自成又望望牛金星,问道:“宋企郊的事情你知道吗?”
牛金星一听,心中害怕,躬身答道:“臣看了一些弹劾的奏本,知道他放了许多官,都是他的同乡,实在私心太重。”
李自成问:“你看应该如何处置?”
牛金星说:“念他是从龙之臣,还没有别的大过,仅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