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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李自成-第4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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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牛金星在说话中连用“汴京”二字,便不敢多言了。他恭敬地欠身说:

“再等候数日看看情况不妨。”

拖了几天之后,一交九月,开封和上游一带开始下起连阴雨来。在雨中,火药和引线容易发潮和直接被雨水淋湿,弓弦也因潮湿而松软,城壕又灌满了水,攻城的事没人提了。

到了九月十四日,天气完全放晴。李自成看见近来士气低沉,传出不少怨言,而曹营的情况更坏。他想着眼下攻开封大概已经是瓜熟蒂落的时候,便在早饭后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只有刘宗敏、高一功、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参与密议。他们要讨论的是如何处理人城以后的各种问题,特别是如何处理跟曹营的关系。李自成希望开封不要受到太大的破坏,很担心曹营进去以后,放火烧毁房屋,随便抢劫杀人,掳掠和奸淫妇女,会使闯王失去中原人心。虽然过去已经有了口头约定:破城之后,曹营要占领鼓楼以东和以南的地方,这些地方虽然没有北城和西城重要,可是富人依然很多,也有不少大绅士和大商人住在这里。倘若一把火烧得不像样子,如何能够据开封以号召天下?另外,如果曹营人马进城之后,不按约定,多占领了一些地方,又怎么办?这些问题说起来容易,实际处理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更重要的问题是,几个月来闯营和曹营之间的矛盾逐渐显露,而现在更是非重视不行了。

由于要讨论这些问题,所以今天的会议特别关防严密。会议在大元帅的大帐里召开。在李自成的大帐周围有一些较小的帐篷,吴汝义、李双喜和一些文武就在里面办公。前边是亲军的帐篷,在亲军帐篷外边横着两座箭楼,把住人口,算是大元帅府的辕门。在平常日子里,一般将领可以随意出出进进,但今天都被挡在辕门外边,不许随便进去。

就在这时,王长顺来到了大元帅行辕,还带着一个农民装束的老人。到了辕门口,正要往里边走,没料到两个哨兵竟来把他挡住,说道:

“王大伯,你老人家不要进去。里边有重要会议,不许闲人进内。”

王长顺把眼睛一翻,说:“你们两个后生,怎么知道我是闲人?”

在闯王老营中,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王长顺。而且不管平时跟他熟不熟,都对他相当尊敬。这不仅因为他是闯王的旧人,多年来立下了数不清的汗马功劳,而且也因为他为人耿直,乐于助人。就拿最近的事来说:王从周要周济亲戚,没有银子,王长顺就从自己的积蓄中拿出十两银子给了从周,这故事已传遍老营,使人敬佩。如今那两个把辕门的哨兵听了王长顺的话以后,赶快赔笑说:

你老人家自然不是闲人,可是刚才中军吴将爷有令,不管是谁,一概不许放人辕门。王大伯,我们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如此啊!”

王长顺听了,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但又想到自己要谈的事情实在十分要紧,刻不容缓,倘若耽误了,说不定几十万义军和开封城以至往东南去许多州县的父老百姓都要遭殃。他用缓和的口气说:

“我跟随闯王多年,你们说的我全明白。可是我今天有机密大事,必须马上禀报闯王。你们看我带来一个人,要是没有紧急大事,我不会把他带来亲自叩见闯王。你们不要挡我,闯王不会怪罪我的。”

哨兵又赔笑说:“王大伯,你是大元帅的旧人,我们知道你平时可以随便见大元帅,也可以随便见夫人。只是今天吴中军一再嘱咐,不能随便放进人去。”

王长顺想了一下,转了话头说:“这样好了,我进了辕门之后,不去元帅大帐,只当面同吴中军或双喜小将爷谈一谈,这总可以了吧?”

哨兵一想,王长顺毕竟不是一般的人,就放他和那个庄稼人走了进去。

谁知走不多远,遇到第二道岗哨,王长顺又被挡住。这两个哨兵同他也很熟。他就对他们说:

“我知道如今闯王的大帐中正在商议机密要事。我不去大帐,只要见一见吴中军或双喜小将爷。”

哨兵说:“请你老在这里等一等,我们去传报一声。”

随即有一个哨兵去到双喜帐中,又去到吴汝义帐中,出来后说:“双喜小将爷奉命到曹营请曹帅去了,吴中军现在事情很忙。”

王长顺多少有点恼火,说道:“不管吴中军忙不忙,我这事比什么事都吃紧,都重要。你告诉吴中军,就说我老马夫王长顺来见闯王,请他传报。我不是为自己的事情,是为全营的吉凶安危,也为几百万老百姓的性命来的。”

哨兵说:“不行啊,掌牧官,今日大元帅大帐里确实在商议要事。你老的事情不管多么要紧,横竖不过是替百姓说句话,请闯王放赈救济饥民罢了。这些话,你老或早半天或晚半天说给闯王都是一样。”

王长顺将眼睛一瞪,说:“你们瞎猜什么?我要对闯王说的事你怎么能猜透?扯淡!我的事比你瞎猜的要紧急得多!”

哨兵一看王长顺动了火,不敢得罪,忙说:“你老等一等,我再去禀报吴中军,行不行?”

王长顺虽然恼火,但想到目前情形确非昔比,一般将领要见闯王,都不像以往那么容易,得一层一层往里传报,特别是要先通过吴汝义或双喜。先见了他们,经他们点了头,传报了,才能见到闯王。这么一想,他的气消了,于是说道:

“这是新规矩,我明白,不能怪你。好吧,我再等一等,你速去传报吴爷。”

哨兵进去不久,就同着吴汝义的一个亲兵头儿一块儿出来。那亲兵头儿满脸堆笑,同王长顺打招呼说:

“王大伯,请你老等一等,今天我们吴将爷十分忙碌,马上不得闲空,等一会儿他抽出工夫,再同你见面。”

王长顺说:“你再替我传禀一声,就说我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当面禀报吴中军,请他转禀闯王知道,不能耽误。”

那亲兵头儿见王长顺的口气和神色都很严重,又问道:

“王大伯,真有很紧急的事情?”

王长顺说:“谁还骗你这小子?王大伯跟着闯王打天下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我能骗你?赶快去向吴中军传报,确实不能耽误!”

那亲兵头儿正要回去传报,却看见吴汝义拿着一迭文书,匆匆忙忙地走出自己的帐篷,往大帐去了。王长顺失望地叹一口气,对背后的老农民说:

“如今老营的事很忙,和往年大不相同,咱们只好再等一阵吧。”

于是他们退回两步,找一个地方蹲了下来。过了一阵,看见吴汝义又从大帐中出来,走回自己的帐中。王长顺又让哨兵传话,随即那个亲兵头儿又出来了,对王长顺说:

“吴将爷吩咐,说他眼下不得闲,请王大伯留客人吃午饭,吃过午饭再来见吧。”

王长顺听了这话,知道没有办法,只好带着老农民转身回去,准备吃过午饭再来。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往年局面不大,规矩也不多,他什么时候想见闯王就见闯王,吴汝义这些人更不在话下,而如今得一层一层,先见这个,再见那个,不像往日那么容易见到闯王了!

他回到自己马棚前边的小帐中坐下后,一个同他要好的马夫头儿问道:“见了闯王了么?”

他摇摇头:“闯王有事儿,还没有见到。”

“闯王不在老营?”

“在,在他的大帐中。”

马夫头儿笑道:“既然闯王在他的帐中,你就冲进去把你的紧急事情当面一说,不就完了。”

王长顺没有回答,从地上抓起一根柴火棒,慢慢地掐着,一截一截掐断。那马夫头儿不晓得他的心事,又说道:

“我还记得,在商洛山中,石门谷杆子叛变,你跑去见闯王,被李强挡住了路,你大吵一顿,推开李强就往里冲。那时闯王正在睡午觉,听见吵闹,连鞋子都穿不及,就出来将你请进去,还把李强骂了一顿。你今天怎么啦?哼,别人不让你进,你就不敢进了!”

王长顺骂道:“你懂个屁!如今不是当年了。”说罢,他不理这个同伴,就同身边的老农民谈起话来。

这个农民姓赵,住在阎李寨西北二十里左右的一个村庄里。他原是一个老河工,每年带着一批农民到黄河堤上抢险修堤。今年因为打仗,官府自然没有力量去过问黄河抢险的事。义军将领都是陕西高原上的人,不晓得黄河险情的关系多么重大,所以也没有认真去管。往年每到这个时候,开封附近一带,少则几万人,多则十几万人上堤抢险。而且从春天就开始准备了抢险的各种物料。今年春天全没准备,现在堤上也只有少数民工和少数义军的巡逻人马。应该备用的各种抢险用具只是马马虎虎地备了一点。昨天王长顺在向百姓买草料时遇见了这个老赵,谈起黄河的险情,王长顺很担心,便让他今天来一趟,要带他亲自见闯王说一说。没想到闯王没见着,连吴汝义也没见着。这时两个老头子在帐中坐着,又谈起了黄河险情。据老赵说,今年秋汛来势很猛,目前离堤岸已只差二尺,如果上边下雨,水还会猛涨,即使不下雨,万一起了北风,浪头直冲堤岸,十分危险。如今守堤的人不多,抢险的物料也缺,万一决开口子,不但开封周围不保,往东去的许多府、州、县都要被淹。

王长顺的帐中还有些别的人,原来都在各自谈话,后来听到老赵的话,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所有的眼光都望着这位陌生的农民。他一说完,大家就要求王长顺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今天将这番话禀报闯王。万一吃过午饭仍然见不到闯王,一定要找到总哨刘爷或总管高爷,将话说明。

王长顺走出帐外,望望日头,看见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就对老赵说:“这里离黑岗口只有十几里路,咱们两个骑马去那里看看如何?”

老赵说:“那太好了,我也是实在放心不下。虽说我住在黑岗口西边,黄河决了口子淹不到俺们村庄,可是我当了半辈子河工,看见如今那水势,我真是担心哪!”

王长顺立刻吩咐自己的亲兵,牵来两匹马,他和老赵骑了上去,带着几名亲兵,就向黑岗口方向奔去。天气十分晴朗,秋阳照着浩渺无边的黄河。王长顺和老赵立马在黑岗口的堤上,望着大水。黄水不断地翻滚打旋,水面上冲来了各种死尸、树木和木料,还有些破家具也随着浪涛浮沉。有些死尸和什物被冲到岸边,打个回旋又向下游冲去。幸而此刻风势很小,而且是东北风,不很可怕,然而即便如此,浊浪拍击着黑岗口的堤岸,依然发出震骇人心的澎湃声音。

向远处望去,但见十几条大船和许多小船,张着白帆,靠着轻微的风力,缓缓地沿着北岸向西边驶去。自从开封围城以来,南岸已经没有船只,大小船只都被官军弄到北岸去了。如今这十几只大船和许多小船载着卜从善的步兵和一些大小火器以及几千斤火药往黑岗口对岸的西边运去,准备破坏南岸的河堤。他们要破坏的地方在黑岗口东边,但是因为水流迅急,他们必须先到上游很远的地方,然后放船顺流而下,驶到黑岗口的东边靠岸。王长顺们手搭凉棚望了一阵,并没有想到这就是破坏南岸河堤的官军,还以为这是官军运送粮草的船只,所以也不大在意。使他们惊心的是滚滚黄流,不停地冲打堤岸。老赵说:

“你看这水面要比堤内平地高得多,要是一旦决口,就不可收拾啦。”

他又指着突出在水里的堤坝,说:“这叫做塌。往年一到春天,就要从几百里外运来石头,加固沿岸一个一个埽坝。今年因为打仗,没人管了。你看,有些石头竟扔在堤里边。现在这埽坝十分危险,万一冲毁了几块石头,就会被水削成大洞,堤岸就要崩塌。往年这堤上堤下,堆的草包麻袋像山一样,里边装满了泥土和石头,哪里有险情,在哪里抛下去;一旦决了口,就拼命地往里抛,一面挡住洪水,一面抢修河堤。如今这里虽然也堆了许多草包、麻袋,可是远远不够用。往年这时候,大堤上到处是民工,如今稀稀拉拉地没有多少人,万一决口,抢都抢不及。这黄河不同于别的河,一个蚂蚁洞就可以把河堤冲毁,那时不知有多少老百姓要遭大殃。”

老河工每指点一个地方,说几句话,王长顺就跟着点头,心里增加了新的忧虑。他生在陕北米脂县黄土高原,离黄河很远,后来虽曾跟着李自成的部队越过黄河到了晋南,又越过黄河到了豫西,但那两次都是在冬天,河水很窄,又结了坚冰,看不到汹涌的浪涛。现在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黄河涨水,奔腾汹涌,宽阔无边。他确实感到害怕。这时只见老河工又指着东北方向说道:

“封丘就在那个地方,明朝的督师大臣就驻在封丘。听说那里有不少官兵,可是不敢过河。”

王长顺心里想道:他们现在不晓得有什么诡计,如果他们又像六月间那样,偷偷在朱家寨决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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