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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李自成-第3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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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启睿截住问:“怎么,他说你是客人?”

“是,大人。他有时称我是客人,有时称我是左营朋友。”

丁启睿和杨文岳交换了一个眼色,向刘忠武说道:“快说下去,他把你……”

“他把卑职带进另一座军帐中,陪着我吃酒,要我不必害怕,说他一定送我回到左营。刘二虎还说,这次打仗,闯王立意要消灭了。杨两军人马,但不想同左军打仗。还说,左小姐现在闯王老营,闯王愿意同左帅暗中言和,将小姐送还左帅。”

丁和杨又交换了一个眼色,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关于左小姐去年在南阳卧龙岗被李自成劫去的事,他们都早已知道。

刘忠武接着说:“刘二虎对卑职盛夸他们闯王的人马如何众多,如何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又说不出数日,就要向督师和总督两支人马猛攻。他说,闯王将士跟左营将士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左营按兵不动,只打空炮,闯王决不进攻左营。”

丁启睿对这话半信半疑,在心中默问:“真乎?假乎?闯贼离间之计乎?”他想了片刻,不肯相信,又向刘忠武问道:

“他向你询问我们官军‘情况,你都老实说了?’”

刘忠武心中害怕,背上出了热汗,但是他装出微笑,立刻回答:“他也问到我们官军情况,卑职对他漫天撒谎,没说一句实话。他并不追究,只说:‘你们那边的情况用不着问你,我们完全清楚。今天我要同你做个朋友;要是审问你,就不是朋友情分了。咱们少谈军事,痛快地喝酒吧。’所以,请大人放心,卑职丝毫没有泄露我们官军这方的实情。”

杨文岳说:“刘忠武,你快将见到闯贼和左小姐的经过情形向督师大人照实禀报。”刘忠武说:“是,是。卑职不敢隐瞒,照实禀报。”

刘忠武将他被带到李自成老营以后的经过情形,对丁启睿说了一遍。丁启睿沉吟不语,心中增加了忧愁。杨文岳向中军使个眼色。中军将刘忠武带出去,随即将左小姐的东西取来呈上。丁启睿看过之后,对杨文岳说道:

“啊,我明白了。听说左昆山的夫人长得并不好看,可是昆山发迹之后,因她是糟糠之妻,共过患难,所以待她恩情如初,不另外贪恋女色。如今夫人已死,留下这点念物在小姐身边。今日两军对垒,李贼命左小姐将此念物送给昆山,又说他同昆山无冤无仇的话,其用心颇为明白。”

杨文岳点头说:“正是此话。幸而这刘忠武回来被敝营巡逻抓到,不然,不然……”

丁启睿问道:“贵营将刘忠武抓到,可曾走漏消息?”

“不曾走漏消息。”

丁启睿伸出右手在烛光下比画一下。杨文岳将中军叫来,小声吩咐他速派人将刘忠武剥掉衣甲,嘴中塞进破布,推到敌营近处暗暗砍死,不许声张。中军出去以后,丁启睿长叹一声,说:

“唉,外有强敌,内有军心不稳,十分可怕。倘若左昆山更有异图,这战事就不堪设想了。”

他们相对摇头叹气,又说了一些关于左良玉极不可靠的话,便都把希望寄托在今日派往开封的那个把总身上。丁启睿曾嘱咐那个把总从陈留附近绕道前往开封,想来路上不会出事。而只要这个把总明日能够回来,就可以同开封约好时间,与李自成的义军进行决战。虽然胜利并无把握,但情况总会好得多。只要他们能够鼓舞士气,拼死向前,而开封出来的人马又比较精强,战局或许能转为对他们多少有利。

阴历五月的夜特别短。当丁启睿和杨文岳在愁闷中分手时候,义军开始不断打炮,而天色也开始麻麻亮了。

天明以后是五月二十日,天气依然像往日那样晴朗,也像往日那么炎热、干燥。明朝的援军和李自成的义军在朱仙镇一带对峙,已经进人第三天了。今天开始,义军向官军猛烈地施放火器。从早晨到下午,战场上一直是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官军的炮火不多,主要依靠守在水坡集西北一带的保定部队开炮还击,但他们火药也不太多,所以有时不得不停下来,不敢多放炮。义军却一直不停地打炮,而且越来越猛。在官军的阵地后面、水坡集街上和附近的村庄里,凡是驻有官军的地方,都常有炮弹飞来,打坏房屋、军帐,打死打伤士兵和战马。

因为内地官军经历炮战的时候较少,所以义军加强火器进攻,给官军造成很大恐慌。许多官军躲到壕沟里,也有不少人躲到堡垒后面。

这时官军的粮食、柴草也更困难了,出去搜集粮草的将士常常被郝摇旗指挥的游骑杀散或俘虏。不得已,他们只好拆门窗、拆房子做饭。凡是受伤的骡马他们都杀死充饥。水,也更困难了,连池塘里的脏水都差不多喝干了。有的人渴不可耐,竟然接马尿来喝,可是因为马的饮水不足,所以马尿也很少,而且特别臊。

丁启睿和杨文岳都很着慌,左良玉更是着慌。他知道军心已经很不稳,担心会一败涂地。朝廷一向对他很忌恨,只是由于他手中人马众多,对他莫可奈何。倘若这一仗全军溃败,他也就跟着完了,说不定性命难保。这时在一般将领中也弥漫着恐惧、抱怨和失败情绪。丁启睿多次召集将领们开会,都拿不出什么办法;战还是不战,谁也不敢提出明确主张,怕以后追究罪责。

两三天来,丁启睿、杨文岳和左良玉都几次派人绕道陈留县境前往开封联络,可是沓无回音,谁也不知道派出去的人是否能够平安到达开封。越是没有回音,他们越是害怕,越是焦急万分,而他们的焦急和忧愁也影响到下级军官和士兵们。军营中常常有人在骂,说他们被将领们带到这个绝地,一无粮,二无草,三无水,硬是要死在这个地方。还有人说,没粮没草还容易熬,这没水,硬是渴死,实在难受。这些怨言是大家心里都有的,起初只是少数人骂,小声地骂,后来骂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变为大声嚷叫了。这情形了启睿、杨文岳、左良玉、虎大威等完全清楚,有时他们自己也听见士兵在谩骂。倘在平日,他们一定要杀几个人,镇压一下,但是事到如今,军心动摇,上下离心,诸营猜疑,他们不能靠杀的办法来杜绝怨言了。谁都明白,如今一百个人里头,九十九个人有怨言,想用威压的办法维持士气,更容易激成兵变。

当水坡集官军陷人困境之时,在开封城内却另是一番景象。连日来城内也曾多次派出探子去刺探朱仙镇战况,都被义军的游骑捉住或者杀死。也有的探子走得比较近,只在离开封城南二十里左右的村庄中向老百姓打听,而那些老百姓都受过李闯王的救济,这时就按照义军的嘱咐,告诉这些探子说:官军正在朱仙镇步步得手,定能杀败流贼;流贼虽然人马众多,到底是乌合之众,顶不住左良玉、虎大威这些精锐之师。看来不出一二天,官军必定会胜。探子把这些好消息带回城中,开封的官绅军民更加放心。几天来他们一直在搬运义军遗弃在阎李寨的粮食和金银器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大家纷纷议论:如果不是官军强大,李自成惊慌失措,决不会丢掉这么多粮食。粮食笨重,不好运走,丢掉还不奇怪,为什么连金银器皿都丢掉呢?可见流贼兵力实际也很虚弱,退走时极为慌张,这是大家都看见的事实,谁也不能不信。

从昨天到今天,朱仙镇方面不断有炮声传来,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炮声显得更响。而今天的炮声又比昨天更稠密。人们都认为这必定是官军正在向李自成的人马进攻。自从开封被围以来,巡抚高名衡和一些封疆大吏、重要官绅,不断地在商讨军事,遇有紧急事情随时开会,没有紧急事情则规定在每天午后未申之间都到巡抚衙门见面,或互通情况,或商议大事。今天他们又按时来到这里,与往日显得不同的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有喜色,似乎胜利已经在望。

今天他们商议的题目就偏重在如何犒劳朱仙镇的援军和全城祝捷。犒劳之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需要银子。官军号称四十万,按三十万说,钱给少了,恐怕不行,给得多,就有一个如何摊派的问题。商量了一阵,决定由相当措据的藩库①中拿出一部分,主要指望殷实大户和商号拿出绝大部分,再请周王殿下赏赐一部分。

①藩库——明代各行省设承宣布政使,简称布政使,俗称藩台,为一省行政长官,兼管财赋。布政使司的库房俗称藩库。

会后,高名衡进宫去叩见周王,把官军即将胜利的消息启奏了周王,请殿下放心,并请殿下拿出数万银子慰劳官军。

就在这个时候,开封南门下边,驰来了一小队飞骑,向城上高呼,说他们是督师丁大人派来的,有重要公文递交巡抚。因为城门已经堵死,城上就用绳子把为首的一个小军官接到城上。那小军官自称姓张,名叫进忠,是丁启睿下面的一个把总。看他的腰牌,果然写着“张进忠”三个字。从他的盔甲来看,确是丁营的人。他还携有了启睿的令箭和给巡抚的一封书子。城上的军官向他略微问了几句话,就把他带到巡抚衙门。这时高名衡尚在周王宫中未回,黄澍和陈永福闻讯先赶来了。黄澍对于丁营的头面人物还知道几个,因怕其中有诈,就问他某人现在如何,某某人现在又如何。张进忠对有些人的情况对答如流,好像十分熟悉。也有些人的情况他不清楚,就说:“小人官卑人微,上边的事情多有不知,请老爷不要见怪。”黄澍问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又问他朱仙镇的战况。他说官军已将流贼包围,一二日内即可剿灭。大家听了都十分高兴。黄澍命人将张进忠带下去吃饭,休息,并将酒肉系下城去,对张进忠留在城外的十名骑兵好生款待。

张进忠离开不久,高名衡就回来了。陈永福和黄澍向他回禀了刚才询问张进忠的情形,并递上了启睿的书子。高名衡拆开一看,果然是丁启睿的字迹。信中说,他们正在步步得手,不日定可大获全胜,要开封守军固守城池,不要随便派人出城,谨防中计。

“好,好,”高名衡一面读信,一面高兴地自言自语。

一个仆人揭起半旧的湘妃竹帘,踱进来一位略带酒意的、态度潇洒的老士绅。大家赶快起立让座。这缓步进来的、胸前垂着花白长须的人物,是河南省士林中的有名人物张民表,字林宗,中牟县人。他的父亲张孟男在万历朝做过户部尚书,而他是富有学问,擅长诗、古文和书法的老名士。因为他的名望很高,所以巡抚和布、按二司等封疆大吏以及镇将陈永福,都对他十分尊敬。他上午也参加了每日照例在巡抚衙门的开封重要官绅“碰头会”,散场后被巡抚的两三位地位较高的幕宾邀到花园中饮酒赏花,限韵赋诗,刚听说丁督师差人前来下书,所以特从花园来看个究竟。他将丁启睿的书子看了以后,哈哈大笑,说道:“好了!好了!”随即望着陈永福说:

“陈将军,该你立功了。”

陈永福说:“这次援军的主将是左昆山平贼将军和保定镇将虎大威将军,主要是他们立功,我不过固守省城而已。”

高名衡仍然陶醉在刚才的兴奋中,说道:“是啊,左将军等立此大功,真不愧为朝廷干城。”

张民表仍然接着刚才的话头,不客气地对陈永福说:“陈将军,我看你不如率领自己麾下将士,杀出开封,给流喊一个措手不及,岂不更好?”

陈永福是个十分稳重的人,一向不愿冒险作战,听了张民表的话,笑了一笑,说:“张先生不知,用兵之事诡诈多端。我手下只有几千将士,连新招收的算在一起也不过万把人,既要守城,又要出战,力不从心,还是守城要紧。”

张民表甩甩手说:“可惜我老了,读书无用。如果我是将军,此正立功封侯之时,岂可坐失良机?”

大家知道张民表的秉性豪迈,说话向来直爽,恐怕再说下去,陈永福会吃不消,便忙用别的言语岔开。

张民表又对高名衡说:“抚台大人,往日你说藏有名酒,请我来喝。我因为开封危急,酒兴大减,不曾一尝仙露。今日既有如此大好消息,晚饭我就不能不叨扰了。真有名酒以助诗兴乎?”

高名衡笑道:“有酒,有酒。但是酒后得请老先生既要作诗祝捷,也请挥毫作书,留光蓬革。往日求先生写字,先生总说有事,不肯动笔,今日如何?”

“今日我一定写,不但写字,还要写自己新作的诗。”

高名衡便请大家都留下来吃晚饭。当时在座的除陈永福、黄澍外,还有几个官绅。其中有个绅士叫李光壂,这时也对张民表笑着说:

“张先生,今日既是在抚台大人这里即兴挥毫,也请赏赐光壂一幅如何?”

“当然可以。你也是世家子弟,与我原有通家之谊。你知道我只是不替大商人写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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