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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李自成-第2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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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曹丘——意思是揄扬、引荐、吹嘘。

②陨越——跌倒,犯大的错误。

献策又说:“大家志同道合,不须互相谦逊。闯王延揽英雄,思贤若渴。伯言此来,如鱼得水。大家和衷共济,同甘共苦,奋发图强,只需数年,天下事定可打出眉目。”

闯王接着说:“对,对。这‘和衷共济’四个字说得很好。我看,大家以诚相待,什么客气话都不用再说啦。伯言兄,我们这里的一群将领,虽说都是粗人,出身草莽,可是没有一个私心眼儿的。我不能说十个指头都是一般齐,可是大家有一点是共同的:都是以除暴安民为心,以推倒朱家江山为志。他们这些草莽英雄,平日谈起话来,都是巴不得多来几个有学问、有本事的人,在一起成就大事。他们决不会外待你,也请你看见他们谁有不是之处,随时指点出来,不要有客气想法。若有那个想法,就互相见外,难做到亲如一体,同心协力。虽说俺们这些老八队的将领造反早些,在打仗上多些磨练,略微知道些山高水深,可是有的没有进过学屋门儿,有的斗大的字儿认识不到半牛车。所以大家近来都心里明白,要打天下,救百姓,开基创业,真正做出一番大事,非要有一些有学问、有智谋、懂经济①的人共事不可。你们三位来到军中,众将领看你们既是同事,也是先生。我这个人是不喜欢说客套话的。从今以后,咱们这些人不管先来后到,都是志同道合,亲如手足,祸福与共。有智出智,有力出力;文献文才,武献武功。文武和衷共济,大事岂有不济?别的话,我就不用多说啦。”

①经济——见本书第一卷第447页注释

李信的心中十分感动,说:“听将军如此一说,愈使信深感知遇之恩,敢不竭诚尽忠,粉身碎骨,以报万一!”

李自成因李信和宋献策都是一夜未睡,特别是李信是连日鞍马劳累,请他同军师暂且休息,并说亲兵们已经在这花厅中替李信预备了床铺。但李信今日初见闯王,又受到如此真诚相待,那瞌睡和疲劳都跑到爪哇国了。他推故说他在马上睡得很足,并不疲劳。宋献策见李信执意不肯去睡,只好相陪。他们围着木炭火盆,继续谈话。牛金星因为他自己和宋献策来到闯王军中,都没有隐姓更名,独独李信在给他和献策的书子中提到要改名李伯岩的事,觉得大可不必,于是笑着问:

“昨日捧读年兄瑶翰,备悉起义苦衷与来投闯王之诚。惟书中云从今后将改名伯岩,字林泉。以愚弟看来,年兄大名久已传播远近,豫东百姓莫不想望风采。何不仍用原名,以便号召?”

李信回答说:“弟之所以改名,实有两个缘故。原名乃先父母所赐。今日弟不得已而造反,实非先父母生前所料。每念及此,心痛如割。弟在闯王帐下愿为忠臣,在先父母灵前实为逆子。因此弟决意不用旧名,一则以示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二则使祖宗在天之灵不以弟之不肖而伤心蒙羞。再者,弟生逢乱世,原无富贵荣达之想。今日来投闯王麾下,作一偏裨,只为一心往闯王诛除残暴,拯斯民于水火而登之社席。事成之后,弟即解甲归隐,以遂初衷,长做岩穴之士,优游林泉之下,得沾升平之乐,于愿足矣。故拟改名伯岩,草字林泉,以示此志甚决,富贵不移。”

金星说:“年兄是王佐之才,将建不世之功。事成之后,恐怕闯王决不会放你归山,做严光一流人物。”说毕,拈须哈哈大笑。

自成笑着说:“目下只要李公子前来共事就好,且不说将来的话。你既然不想再用原来的名字,那就改用新名字好啦。你是名门公子,不像我们造反容易。再者,你不愿继续使用你中秀才、举人的原来名字,表示同朱家朝廷一刀两断,我看,好嘛。一个人改名字是常事,我自己也没有用我原来的名字。”

宋献策说:“足下原来台甫伯言,今将言字换成岩字,字异音同,这样改法倒也不错。”他转向闯王说:“我与李公子非一日之交,深知他襟怀高朗,志存匡济,虽出于宦门世家,而敝展功名,常抱山林之思。所以他趁着初来闯王帐下,改换名字,一则表其素志,二则出于孝心。既蒙闯王谅其苦衷,从今日起,在咱们全军上下,就只用李兄的新名字和新的表字好了。”

闯王连连点头,又对李信说:“你既然要改换名字,可是只将伯言改为伯岩,字虽不同,听起来还是一样。你干脆改动大一点儿如何?”

李信赶快欠身说:“请麾下明示。”

“我看,你干脆不要那个‘伯’字,单名李岩,岂不更好?”

李信不觉把手一拍,说:“闯王这一字之删,实在好极!如此方是今日之我告别旧日之我,真正决裂了。”

四个人同时大笑,而宋献策和牛金星都连声称赞闯王改得好。牛金星心中本来不喜欢李信有退隐思想,这时拍手赞好之后,又对李信笑着说:

“八仙中的吕嚣字洞宾。嵓与岩本是一字殊写,可见他当日起名字也是想做个‘岩穴之士’,而后来成了神仙。年兄将来功成身退,优游林泉,友糜鹿而餐朝霞,也不啻是神仙中人物。”说毕,又哈哈大笑。

大家笑过后,李自成急于要同李信谈论军国大事,便赶快问道:

“林泉,咱们如今要扫除苛政,救民水火,将来咱们还要开国立业,除旧布新,与民更始。据你看,什么是根本大计?”

李岩有片刻工夫没有回答,低头望着盆中的炭火沉思。他从杞县西来的路上,本来曾想见到李自成时要拿出一些要紧意见,供闯王采纳。但是自从在神垕见到李双喜,他原来想法的起了变化;昨晚在路上同宋献策、高一功晤谈之后,变化就更大了。最早他想向李自成建议的一些话,如重视读书人啦,如何收人心啦,等等,如今都成为多余的了。他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意见曾经写在那封上闯王的书信中,就是建议闯王占据宛、洛,经营河南为立脚地,然后夺取天下。但现在闯王分明不是要他重复这个建议,而是想听他谈关于国计民生的根本大计。经过片刻的思索之后,他抬起头来说:

“目前四海鼎沸,人不安业,固然是因为朝政昏暗,官贪吏猾,赋敛苛重,处处激起民变,但根本症结在土地不均,赋税不平,所以均田、均赋实为开国立业的根本大计。自古以来……”

李岩正说到这里,忽然听见院中有人问:“李公子正在同闯王谈话么?我来看看他!”

这人分明是压低声音说话,却仍然洪亮得出奇,配着那沉重的脚步声,令李岩感到惊异,想着这决不是一个平常人物,就把话头停住,等待着那人进来。闯王向牛金星和宋献策高兴地轻声说:

“到底赶回来了,真够辛苦!”

牛、宋二人同闯王满脸堆笑,朝着门口望去,等待着那说话的人进来。

李岩听见一个人的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登上台阶,随即看见闯王的一个亲兵将风门拉开,一个魁梧大汉方口,高颧,浓眉毛和络腮胡须上带着尚未融化的冰霜,腰挂双刀,头戴风帽,身披斗篷,挟着门外的一股冷风进来。这人刚一进屋,就望着李岩,笑着拱手,声如洪钟地说:

“哈哈,果然来啦!欢迎,欢迎!”

在这人踏进风门的一刹那间,牛、宋和李岩都立即起身相迎。等这人走到李岩的面前时,李自成也站起来,介绍说:

“这就是杞县李公子。李兄从今日起改名李岩,宝字林泉。这位是捷轩,大号刘宗敏,全军上下都称他总哨刘爷。”

李岩同刘宗敏互相施礼,同时想起来宋献策在路上对他谈论刘宗敏的话,不禁在心上闪出来一句赞叹:“果然是英姿豪迈,名不虚传!”宗敏好像对待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拉他坐下,自己也拉一把小靠背椅坐在他的旁边。李岩欠身说:

“久闻捷轩将军大名,今日得瞻虎将风采,并得追随左右,幸甚!幸甚!”

刘宗敏哈哈大笑,说:“李兄,我是打铁的出身,大老粗,不会说客套话。你既然不嫌弃我们,前来共事,咱们就是一见如故,什么客套话都不用说啦!前些日子,军师听说你在杞县坐监,闯王跟我都很焦急,怕你不清不白地给那班贪官豪绅们弄死。随后又听说红娘子破了县城,砸开监狱,将你救出,我们才放下心来。要不是红娘子将你救出,我们也打算派一支人马到杞县救你。牛先生和宋军师常常说你如何在杞县惜老怜贫,散粮赈饥,又说你文武双全,非一般糊涂读书人可比。俺是个大老粗,识字有限,光凭他们二位那样称赞,我也十分钦佩,巴不得你能够来到咱们军中共事。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你在这里久了,就会知道上自闯王,下至偏稗小将,都同样实心待你。我因为刚从永宁回来,今早不能亲自迎接你,你莫见怪。怎么样,一路上很辛苦吧?”

李岩连忙说:“不辛苦,不辛苦。”

“红娘子今日来了没有?”

“今早同小弟一道来谒闯王,方才被夫人接进内宅叙话去了。”

刘宗敏伸出大拇指说:“嗨,呱呱叫,难得的女中英雄!一个没有出嫁的大闺女,能够带兵造反,能够破城劫狱,杀官焚衙,救出朋友,对百姓秋毫无犯,这样行事,古今少有!闯王,我今天一定要看看红娘子,看她比别的姑娘到底有多么不同!”说毕,又哈哈大笑一阵。

闯王问:“你啥时候从永宁动身的?”

“昨天吃过午饭动身,一夜马不停蹄。一进老营,听说李公子已经来了,我就赶快跑来。”

“永宁那边的事情怎样了?”

“事情都按照你的意思办了。捉到知县武大烈以后,我对他说,闯王听说你才到任时还压一压万安王府中豪奴们的气焰,多少做过一点好事,不想杀你。你就投降了吧,日后少不了你的官做。现在你先把县印交出来,只要你交出县印,我不会使你吃苦。至于你投降不投降,我不勉强,由你自己想想再说。”

闯王问:“县印他交出了么?”

宗敏笑着说:“起初他不肯交出,说是在破城时候,慌乱之间不知给谁拿去了。我叫弟兄们狠狠地敲他几下子。他很娇嫩,几棍子就吃不消了,赶快叫着:‘有县印!有县印!’我说:‘武知县,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呢?今日你犯在我手里,想不交出县印能成么?’他到这时,又想交出县印,又怕日后朝廷追究,低着头流眼泪,拖延时光。我吼了一声,又要打他。他赶快向他的仆人使个眼色,仆人就跑去把县印从粪堆里扒出来啦。”刘宗敏怀着对武大烈极度轻蔑的感情哈哈地大笑几声,随后收了笑容,继续说:“我望着这个知县老爷,心中十分生气。可是我忍耐着不发作,对他说:“你也是陕西人,闯王原想看在同乡情分上,不打你,不杀你,只要你投降就行。刚才我叫弟兄们打你几下子,一则因为你硬不肯交出县印,二则也是我有意叫你略微尝一尝挨打的滋味。你到永宁以来,不知将多少无辜小民非刑拷打,有的苦打成招,定成重罪。如今你才挨了几下,也没有皮破肉绽,就有点吃不消了。你想想,难道小百姓的身子就不是父母生的?难道天生就应该受你们任意摧残,如同草木一般?我不信!我不信你们为官为宦的人们身子骨天生的高贵,老百姓天生的下贱!”

“据你看,武大烈有意投降么?”闯王又问。

“他?他又怕死,又想做大明忠臣。他当着我的面说他吃朝廷俸禄,愿为朝廷尽节。可是他在国室里向他的仆人嘱咐后事,长吁短叹,泪流满面,后悔他不该在乱世年头出来做官。他要是不怕死,像人们常说的视死如归,还叹的什么气?流的什么泪?后悔个尿?他又想得一个忠臣之名,又贪恋尘世。想使他投降,十分容易。可是我没有再劝他投降。那些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穷百姓都跪在我的面前告状,说他如何催粮催捐,如何将欠王府地租和阎王债的百姓们抓进监狱,逼死人命。我看武大烈这狗官的民愤很大,不必劝他投降,坏了闯王你为民除害的宗旨。我同补之商量一下,将他个王八蛋处决啦。”

闯王点头说:“该杀的就杀,为民伸冤嘛。那个万安王呢?”

刘宗敏眉毛上和胡须上凝结的冰霜已经完全融化,湿润冒气。他用大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又将两手对着搓搓,然后笑着说:

“有趣,叫人好笑。这是咱们起义以来第一次捉到藩王。哼,我原来以为明朝的王爷真是他妈的金枝玉叶,龙子龙孙,多么高贵,其实也没有多长一个鼻子眼睛。他一看见我就两腿打战,浑身跟一团稀泥一样,往地上扑通一跪,连连磕头,哀求‘大王饶命’。我说:‘老子并不是山大王。老子是李闯王手下的大将刘宗敏,今日奉闯王之命前来审问你的罪状。我问你一件,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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