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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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听闻殿下心思缜密,非一般须眉可比,文启这点小手段本不在殿下眼中。”白钺笑了笑,续道,“醒月戍宁将军派一千人连月追至幽泉谷,是否算准了我东皋所剩一万人马不足,兵力大减,意欲趁机对我主今上不利?可惜今晨我东皋帝君已带五万兵马南下江偃。为了看看是谁背后主使,文启刻意安排下这出火烧联营,本来也洠е竿芗降钕抡嫒荩氩坏健�
“五万?九幽城一战后你们连一万人也不足,白将军,你以为虚张声势就能吓到我吗?”
“殿下不信,白某也不好强辩什么,一万也好,五万也罢,今后都与殿下无关了。”白钺说完,抽出软剑,直指向我,“殿下今夜前来,是不是专为了刺杀主上?自九幽城之战后,殿下想必心中恨极了东皋,更恨极了主上,文启之前也曾数次劝过主上切莫再对殿下心慈手软,可惜吾皇是个念旧的人,既然主上下不了手,就由文启代而为之好了。”
我向后退身,白钺的软剑如影随形地挺近,“惟有你死了,主上才不会再顾忌你,再顾忌醒月,所以——你必须死!”
寒光闪动,他手中的软剑幻化成一条灵蛇,当胸刺来。我惶悚连退数步,脚下踩空,身后是万丈悬崖,我已经退无可退。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冲出一道身影挡在我的身前,软剑哧一声轻响刺进那人胸口。白钺处变不惊,迅速抽手拔剑,血如雾从那人胸前喷溅而出。
惨白月光照亮了崖顶,那人侧身摔倒的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还未及惊呼出声,已被他压住一同摔落悬崖。
劲风逆流过耳际,他的脸近在咫尺,恍惚间一切重新回到起点,回到了初相见的那一夜,长湖落月,发丝轻扬,他在明月千里下对我惊鸿一笑……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白光,身下是绵软的触感,仿佛躺在云里。
这一次,我是真的死了吗?在心底小声地问自己,试着抬手,光线从指缝中透过,依旧照耀在脸上。
一片绯红的花瓣飞过,恰落在手心里,狭长微卷的花瓣像丝血线,流淌过掌心。
我侧过头,看到无边无际的雪地,雪中盛开着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缠绵成燃烧的花海。
佛说,花开在彼岸,彼岸花开,那是如火一般的霞彩。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佛说,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惟有独登彼岸路。
这里是三途川的彼岸吗?怎会有这么多的彼岸花,我伸出手,轻轻触摸到红色的花瓣,彼岸花微微颤动,如欲倾诉。
试着动了下肩膀,我撑身坐起来,脚旁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人,我有些不置信地爬过去,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
公子兰阖目躺在雪中,胸前的衣裳已被血水浸透,我伸手抚上他的胸口,颤抖如梭。
醒来!醒来!醒过来啊!
他的双眉皱笼在一处,他是睡着了吧?他怎么连睡着了都在皱眉,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他坐擁天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何在梦中也会烦恼?
我一手紧紧按在他的胸口,一手抚上他的眉宇,想要抚平那些棱角。血不停地涌出,溢出我的指间,温热的液体滚进洁白的雪地中,仿佛盛开在雪中的曼珠沙华。
从所未有的惊惧,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呼吸,从心底涌上的惧怕,比血液流淌的速度更快。无法想象,看着他在眼前死去,那一瞬间痛彻心扉,将过往的记忆逼入脑海。
是谁说过,要化身昙花,执守着最后一缕日华?
是谁说过,要化身飞鸟,只为了飞跃水面时,可以看到游鱼的潜影?
是谁带着前世的眷恋,辗转寻觅在尘世间,却等不到相见?
你说你忘了生生世世,却记得我。
你说我记得生生世世,却忘了你。
你忘了吗?那一世,你说自己是无根莲,生在天池,情寄奈何。
多少往事,多少尘封旧梦,到底是谁忘记了谁?是谁先负了谁?
刻意冷漠的面具,伪装的视若无睹,被咆啸的血液撕裂,再也无从逃避。
我扯开他胸前的衣服查看伤口,剑伤在靠近心口的位置,将随身包袱里的止血药尽数撒在伤口上,血虽然慢慢止住了,但他的脸色却苍白如纸。
是失血过多?怎么办?我茫然地四下张望,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低头看着他的容颜,眸光转过手腕,毅然凑到嘴边,撕咬开皮肉。
血如注滴落在他的唇边,掰开他的嘴,将破开的手腕凑到他的嘴边,将带着毒的血灌进他的口中。
这下他喝了我的血,身上也会带了断情草的毒吧?若是他醒来知道了,会是怎样的神情?会不会以为是我故意想毒死他呢?呵呵……
我有些恶质地想着,突然有点想笑,却笑不出声,眼前的景物怎么模糊了?是老天在惩罚我的坏心吗?
凌雪生,这辈子,是迦兰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迦兰,都该偿清了吧?
这一次,总该两不相欠了……吧?
脸上热热的,似乎是谁的手正拂过我的眼底眉梢,透出无尽温柔。
“花不语,醒了吗?醒了就安静听我说。”
我无声地躺在他的身边,他的手离开我的脸,带走了令人眷恋的温度。
“我不是凌雪生,我对你也没有千年等待的情意。我的母后,当年驰名天下的流月夫人,因为害怕年老色衰,失却帝王的宠爱,所以在失宠之前自请离开了皇宫,带我谪居在陵州。”
“我在含章宫里长大,每个人都对我敬而远之,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尊雕塑,带着崇敬和疏离。记得小时候,母后为我找来的太傅博学多才,但是教的功课却枯燥之极,我喜欢一个人躲进藏书阁看书,看些列传,游记,外史之类的杂书。直到一次,我无意中看到醒月国史,知道了千年前天下因一个女子而乱,亦因一个女子开创了醒月国。”
“书上说,没有人记得她本名叫什么,世人传颂她是迦兰神女,于是史书中也记载她的名字是迦兰。那时候天下没有三国鼎立,中州之境矗立着一株神木,镇守四方平安。及至后来战乱迭起,神木日渐枯萎,最终迦兰神女和冠雪书生在雪山绝顶上生死对决,冠雪书生凌雪生死于迦兰的剑下,结束了群雄混战的乱世。”
“自此世上有了醒月国,而迦兰却再也没有现身。我很好奇,那样的一个女子,她的结局又是怎样的?于是我遍翻史书,想要找到关于那段被湮灭的历史,可惜众说纷纭,正史里写她在冠雪书生死后不到一年也命殒,外史写她从此再也没有下过那座雪峰,将冠雪书生的遗骸用冰棺沉入寒潭后,她最后也死在雪山上。野史传记将她描绘成神女降世,在中州之境的神木旁化身吉祥紫藤,冠雪书生的魂魄凝冰而成雪莲,两人执守千年却日日不相见……”
他的声音顿了下,似乎是在追想千年前逝去的岁月,有一个女子,曾被世人称作迦兰。
我睁开眼,怔目看着他的脸,他的唇上显出淡淡的血色,精神虽萎靡,但目光却清辉如昔。
“我从最开始的好奇,渐渐变成沉迷,在那个没有人气的宫阁里,我幻想自己是名扬天下的冠雪书生,痴心等待着迦兰。后来我突然领悟到,神话是为活人所用的利器,也许借助神话,我真的可以一步登天,去追寻幻想中的仙境。”
“含章宫是被世人艳羡的神仙宫阁,里面住着一个转世仙人,他要寻找转世神女,他以兰为名,以兰为居。多么荒谬的谎言!世人都听,都信,只有我一个人徘徊在梦境之外,直到你来了,你也不信,我看着你,明白你是又一个活在梦境外的人。”
“谎言说得再多,也永远无法成为现实。我骗了你,根本没有什么千年等待,也没有迦兰转世,那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是我让天下人陪我一起做的梦。大婚那夜,我看着喜床上的凤冠,突然觉得梦该醒了,梦了千年,这场梦也够长,够久了。”
“你宁可以假死埋葬自己,也不愿意与我成婚,是我强求了。想想从前的事,我对你冷淡,百般利用,最后更是为了皇位将你推给东皋的公子荻,我怎么还能要求你留在我的身边?就算世间真的存在千年情缘,过了千年,什么都变了,我怎么能够要求活着的你,去完成死人的执念?”
“今生今世,我是章兰,也只是章兰……”最后一个兰字,湮没在幽凄的叹气声中。
我抬起手臂,够到他的脸畔,他鬓角的发丝,压服在纶发的金冠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不是凌雪生,我也不是迦兰,你的记忆来自史书,而我的记忆,却是从出生那一刻便烙印在心中。是谁忘了谁?这场梦,梦过了千年,实在是够久了,久得让人忘记了一些刻骨铭心的东西。在你选择放弃的时候,我却想起了一切……”
我和公子兰困在绝崖中,据他推测这里是悬崖中凸出的一片石台,因为背风,所以四周环境不因季节而变化。崖壁上刻着绝命十二峰五个字,字迹古朴苍劲,透出岁月堆积的痕迹。
一连两日下来,石台上的山雪不化,掬在掌心里,直到化成雪水再捧到嘴边喝下去。饿了的时候,我和他便以包袱里剩下的馕饼充饥,看他吃得辛苦,吞咽时总是不自禁地皱眉,对比之前那一身纤尘不染的气质,我忍不住地好笑。
雪地中的曼珠沙华菲靡艳丽,有时我靠在崖壁上,怔怔地盯着那些红花,想到小时候在花家寨的日子,想起铁牛可笑的冲天辫,想含章宫的一切,想东皋风莲的如梦美景,想……无尘。
想到他,心中便觉一片空茫,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只有白蒙蒙的迷雾,而他就站在雾里看着我。
捱到第三日,公子兰掏出一颗蜡丸,递到我的面前,说道:“这是断情草的剩下半颗解药,你吃了吧。”
我摇头,侧头避开他的手:“公子的体内也有断情草的毒,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不需要。”
“怎么?你连命都不想要了吗?就因为……无尘?”
“公子是我的天,无尘是我的命,天与命,孰轻,孰重?”我黯然说道,如今,我却是连这命都洠Я税 �
“这解药,你当真不吃吗?”他冷冷地看着我,指尖轻弹,将那枚丸药丢入身后的万丈深渊,“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陪你到底。”
我讶异地看向他,他的目光决绝,我张开口,半天却说不出话。
“你这……又是何苦?”
说话间,从山体上滑落下几颗石子,我和公子兰同时噤声,大团的雪滚下来,砸在连绵成片的曼珠沙华上,将红花压得粉碎。
一个人影轻巧落在雪地上,又迅速转身,面对我单膝跪地,说道:“殿下,主上要我带您回去,这就和我走吧。”
“……封丹?”我惊呼,随即明了,“是简荻派你来找我的?”
“主上知道三日前白将军将殿下打落悬崖,连日来一直派人四处寻找殿下的下落,并吩咐说活要见人,死要……”
“连我的尸体,他也不打算放过吗?是不是预备再做成一盏天灯?再烧一次?”我讽刺地说道,想起九幽城夜战那一幕,抓起一把雪扔到封丹的脸上。
封丹不躲不闪,跪在原地,继续说道:“主上不会杀殿下,只是吩咐将殿下不论生死都带回东皋。”
“若她不和你回去,公子荻是要你带她的尸首回去吗?”公子兰抚着胸口,勉强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封丹的面前,低头睥睨着他。
“若殿下执意不肯,也只好如此。”封丹缓缓起身,从鞘中拔出长剑。
剑锋削薄,晃过如水波般的冷光,公子兰回剑挡格,两柄长剑幻化成两道银芒搅在一起,去如破竹,矫若游龙。
十余招过后,公子兰的喘息声粗重起来,显然伤后体力不支。我扶着崖壁想要靠过去,他蓦地回眸看向我,喝道:“别过来!!”
“当心——!!”
封丹的长剑趁他分心的间隙直刺过去,他回神举剑,长剑一瞬间削断了他手中的剑,刺入心口的位置。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那柄刺入心口的冷锋,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山崖边飞曳的衣袂,在雪中微微晃动的曼珠沙华,突然全部都变得缓慢,凝滞在空气中。
有人说,曼珠沙华能够唤起前世的记忆,金冠落地,他的满头发丝凌空飞扬,仿若千年前那决绝的一幕再度重演。
“千年前……我因你而死,千年后,我亦不悔……”
凌雪生,若是今生咱俩谁先死了,奈何桥上就等着对方,不许独自喝忘川水,不许独自一个人过桥,这是约定,好不好?
这个主意好,先将我的小娘子画下来,生生世世也不忘了你的容颜,生生世世都与你长相守。
如有来世,我愿作佛前的青莲露水,只为了再见你一面。
一阵风,一场梦,爱如生命般莫测。
看桃花,会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似月色寂寞。
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