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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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口还有工夫调笑?还不想想怎么救人要紧!”他屈指作势又要敲我。
我缩缩脖子,嘿嘿干笑道:“无尘公子真乃凤雏龙驹,将来流芳千古,实在是一段风流佳话啊,诶诶诶,你别拉我……”
我话没说完,他已经拽着我走出舱去,画舫上的女子看到我俩站出来,呼啦一下全都钻回舱内,隔着粉帘绣帐观望。
快步走到那紫衣女子身边,她的黑发透湿粘在额头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五官却极是秀丽。一个青衣小鬟蹲在旁边呜呜哭个没完,边哭边摇晃女子的衣袖,嘴里叫着七小姐快醒醒。
蹲下身掐了下女子人中,见她毫无反应,但胸口可见微微起伏,应该是溺水后呛到水堵塞了喉管,只需要顺气疏导就可救活。
征询地目光投到无尘脸上,拉他蹲在身边,小声说道:“这姑娘因你落水,道义上应该你出手相救,她是被水呛到,你灌气到她嘴里就行了。”
无尘一扁嘴角,将我拽得靠近几分,附到耳边说道:“怎见得她就是为了见我才溺水?说不定她看上的人是你呢?况且我与她男女授受不亲,我若是……若是亲了她,岂不是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我咂嘴横他一眼,叹道:“你不是刚喊着要把全帝都的姑娘都勾搭上?如今现成的便宜还不捡!你不亲难道要我亲吗?”
“就是你亲!”话音落,他伸手按在我的脖颈上,强压着我的头亲下去。
我用力梗脖子,肚里暗骂他真小人,眼看离女子的双唇越来越近,我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掰开她的嘴亲了下去。
耳边响起众人惊呼声,我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均匀地将气息吹进她的嘴里,反复了十几次后,见她有些缓过来,双手合叠向她胸口按落。
啪!
手背被人狠狠拍开,守在一旁的青衣小鬟怒瞪我,扯开嗓门喝道:“你这登徒子!刚才对我家小姐无礼已属非份!你,你还要怎样!?”
我委屈地揉揉手背,伸到无尘面前让他内疚,他端起来凑到嘴边呵气,正要开口,地上的女子猛地咳了一声,吐出几口清水。
“诶呀!我家小姐醒了,她醒了!”大嗓门的小丫头嚷嚷起来,舱里的女眷再顾不得避讳,争相跑出来围在那紫衣女子身边。
看那女子眼眸微张,已无大碍,我一扯无尘衣袖,对船上众人拱手道:“小姐的性命无恙,请回去后好生调养几日,吃些压惊的药就可痊愈,我兄弟二人告辞了。”
转身正要迈步,身后响起女子的声音:“这些公子且慢走,七妹今日蒙公子搭救,我等同感大恩。如今七妹虽说已醒,却不知是否能够恢复如初,如果公子不介意……我想,我想请公子随我等回府去,将此事禀明父兄知晓……”
我偏过头打量说话的人,见是个发髻作妇人装扮的女子,她一双眼眸中殷殷期盼,时不时扫在我身后的无尘身上。
我拂袖断然说道:“小姐的美意心领了,只是我兄弟二人与众位小姐同船实属不雅,更遑论登门云云,小姐的七妹实在已无大碍,回去喝两副汤药即可望安。”
“等,公子稍等!”见我又要迈步,那女子急道;“方才虽说是救人从权,但我妹子这一身清白已送在你的……你的手里,你此刻说走就走,让我等回去如何交代?”
“如何交代那是你家的事!与我何干?难道我救人还救出错了不成?”冷冷瞥她一眼,我踏上浮桥走回座船,喊一声开船,舟子撑开桨橹,船身已遥遥离画舫而去。
无尘笑嘻嘻地凑到我跟前,冲着我左右打量,我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蹙眉不语。
“啧啧!想不到我家二弟魅力难挡,竟让人家想强拉你去做上门女婿!”他摇头晃脑地说着,故意将湖色纱衫晃得簌簌作响。
恼羞变成怒,我恶狠狠地瞪着他,口气不善说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居然敢笑我!她要是死活非把七妹妹嫁给我,我如何娶她!?”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门啊,到时候为兄定要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你说可好?”
看着他笑得近乎无赖,我由衷一声长叹:“无尘啊,你故意报复我是不是?”
船入菡萏深处,采莲女的歌声飘渺在湖畔,将我的叹息掩去。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如故昔人非……”
篱篱陌上桑
第六十四章
陌上花开蝴蝶飞,
江山如画昔人非。
暑夏的月夜,流萤穿梭在低垂的藤萝架下,拖出一道道流光,与漫天星河交相辉映。
无尘伏趴在竹榻上,一头青丝枕在脸畔,我端着碗朱砂走到榻边,斜倚着身子坐在他的旁边。
他背上披着月白色的织锦缎,裸露的肩头上清晰可见金色的牡丹花瓣,缠枝纹绕过花丝,蔓延到颈项一侧。
揭开月白织锦,月芒洒在他背后的牡丹花上,花瓣随着他的一呼一吸间轻轻起伏,仿佛在月下欲待绽放而又含羞娇怯。
用针蘸了下碗里的朱砂,刺入那殷红的花蕊中,他咝一声吸气,背脊紧绷成一道微微隆起的圆弧,花瓣瞬间舒展绽放,艳丽诡秘。
银芒洒落朱砂,一点血珠涌了出来,我低头将那滴血含进嘴里,他的喘息声起伏在月夜下。
“原本想着刺朵红莲,但你这人实在不像莲花,倒和牡丹有几分相似。”
笑着落下第二针,他偏过头,斜眼看着我说道:“一肚子馊主意,还嫌不够惹眼!”
“银面冠芳华的无尘公子,什么时候怕起惹眼了?”
第三针故意刺得重了些,他腾地翻身一把捉住我的手腕,将我扯到面前:“回来这些日子了,也没见你做过半件正事,总是每日里游手好闲,你难道忘了你身上的……”
“嘘——”抬指按在他的唇上,我眯起眼笑道:“别这么大声,天气很热,肝火旺盛当心中了暑毒啊。”
“你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总要想想旁人,我一路跟着你到今天,难道忍心看你糟蹋自个儿吗?”他的口气恶劣到极点,脸上的神色因为隔着面具看不到。
伸臂绕到他的脑后,扯开了流苏丝上的结,细巧的银面具从他的脸上落下来,露出面具后那张纵横交错着伤痕的面容。
指腹沿着他脸上的伤痕细细游走,勾勒出每一道伤痕的形状,旧迹斑斑,想起这张脸曾经历过的碎骨重塑,我忍不住打个寒颤。
将愈合的骨头一一敲碎再重新拼接,是怎样的坚忍才能让他扛过那些深入骨髓的痛楚?
心头骤然而痛,勉强对他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况且这次回来攸关性命,轻易不可妄动。我总不能跑去皇宫门口直喊着要见皇帝老儿吧?只怕到那时连人影都没见到,我就先被禁军乱棒打死了。”
说完扮个鬼脸,惹得他笑出来:“哧!你就是能在旁人认真时还说笑,替你担心也是白担了!”
“诶呀诶呀!大美人替我担心,我领情,大大地领情。”笑嘻嘻地起身,将剩下的朱砂泼到草丛里,我低头睨着他说道,“为了报答兄长这份心意,小弟决定好好替兄长物色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绝品人物,也好一偿兄长多年的夙愿。”
“你——!!”趁他没发作前,我哈哈大笑着跑出院子。
转过花圃,倚墙而立的假山上滚下一粒山子石落在我的脚边,我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并不见一丝动静。想来许是石子滑脱才滚下来,我迈步要走,墙外传来细碎的谈话声。
侧耳聆听,似乎是女子的声音,我也不以为意,只是深夜墙外为何会有女子潜伏,倒让我一时兴起好奇。侧身闪入石洞,墙外的声音隔了片刻又响起,这一次却听得真真切切。
“你说华府内院就是这道墙里面?不是糊弄我吧?”
“我的好小姐,我怎么敢呢?要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诶哟!”
“不许乱说!那,那贼子当日在船上轻薄了我,却拒绝家姐一番好意!我恨不得杀了他!”
“小姐,那贼子,那位公子可是你未来的夫婿……”
“少胡说!谁认他是……是我的那个了……”
声音逐渐微弱,脚步沓杂,似是在奋力攀越,没几下咚地摔下去,再爬再摔,听得人格外替那小姐感到辛苦。
大半夜爬墙头,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大家闺秀,我站在山洞里一阵好笑,等下定要仔细看看是哪家姑娘如此胆大妄为。
碎石不断从山洞缝隙里掉下来砸在我的头上,我再也无法忍耐,干脆走出洞口,抬头望向院墙。
一袭紫衣的娇小身影骑上墙头,一手抓着凸起的嶙峋山石,一手牢牢握着墙瓦。五官看去很是清秀,发髻蓬乱,粘了不少草叶。
她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是细想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趁她没注意,我溜到墙根下,突然伸手拉住她的一只脚,脱下了她脚上的绣鞋。
她“啊”一声尖叫,身子晃来晃去,随时可能摔下墙去。我赶紧死命拽住她的裤脚,生怕她摔下去闹出大事。
“小姐!你怎么了!?你千万当心啊!”隔墙响起比她还恐慌地尖叫。
声嘶力竭的嗓音如雷贯耳,我瞬间灵台通明,顿悟道:“莫非这位骑墙女侠是当日游湖落水的七小姐?”
紫衣少女稳住身影,低头看向我,视线相接地刹那,她下意识捂嘴惊呼道:“啊!是你这淫贼!?”
淫……贼?
我是淫贼!?
我嘴角抽搐,呵呵干笑道:“不知我哪里冒犯小姐了?竟让小姐误会至斯。”
“你,你还敢问哪里冒犯我了?那日你当着……当真那么多人的面轻薄了我,事后又不肯,不肯……”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不可闻。
我想了想,问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那是自然!”她抢着答道,看我笑呤呤地望着她,怔忪间低垂下头。
我收敛笑容,严肃问道:“若确是我错了,我给小姐赔个不是,不知小姐意欲在下如何补过呢?”
一句话问得她嗫嚅不语,盯着我上下打量半晌,说道:“你,你,我,我也不想你如何,只是如今我在凤阳城中沦为笑柄,人人都说我是弃妇没人要……”
我叹口气,伸手握住她的脚,她惊呼一声,却没有挣脱我的手。为她将绣鞋严整穿好,掸去裤脚上的尘土,逆月下少女赧颜凝眸而视,夜风徐徐,吹起她衣角的紫纱,轻轻舞动。
“这位七小姐,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我退后一步,仰头笑道,“小姐自那日后,是否已对我动情?”
我问得直接,她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摇头,但随即接口道:“你那日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回想那日情景,了然道:“原来你喜欢的是家兄,那日救你的人若是他,小姐也不至如此怨恨在下吧?”
“那倒也不是,只是你……你亲过我,总不能抵赖吧?”她一双羽睫扇动,满脸欲语还休。
我暗暗好笑,突觉这位骑墙女侠实在可爱之极,看她含羞娇怯模样,我忍不住逗她道:“是啊,既然我亲都亲过了,总不能一走了之。这样吧,改日我拜上名帖亲自登门去府上赔罪,再找媒人说合对准这门亲事,我定会对小姐的终身负责。”
她一听我说要上门提亲,再顾不得其它,抬手指着我颤声叫道:“我不要!本小姐才不要嫁给你!”
“既然不想嫁我,为何深夜爬我家墙头啊?”我摊手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状。
“我只是想讨个说法,还想,还想……”
“还想顺道看我家兄长是不是?”
我微微一笑,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她垂首半晌不语,突然抬头看着我,一字一字说道:“我心里欢喜无尘公子,就再容不下旁人,我实在不能喜欢你。”
紫衫飘过月轮,少女一脸决然的表情,诉说着坚如磐石的感情。
我望着她展颜而笑,边叹边说:“从来都是女子痴情至深,你如此抬爱我家兄长,我替他多谢你一番心意。”
心底突然想起一句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虽然情比金坚,只怕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落花流水的春梦无痕。
“家兄若是知道这世间有人对他钟情至此,定会感念姑娘的深情厚爱。但他也同姑娘一样是个痴人,心里已有了人,就再容不下旁人,只怕此生注定要辜负姑娘的美意,还望姑娘休怪。”
她的神色一滞,黯然说道:“我也明白,像他那样绝色人物,又怎么能看上我?我心里实在欢喜他,冀望能远远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既然姑娘如此垂爱,我便遂了姑娘的心愿。”
身后响起无尘的声音,我惊得转过头,他缓步从花圃旁绕了出来,挺拔身形渐显于月光下。
他身上的月白直衣松松地跨在肩头,露在外的单侧锁骨上清晰可见朱红色的牡丹花瓣,缠绕着金丝黑蔓,沿着侧颈向上直攀到眼尾,勾勒出难以言喻的旖旎风情。
紫衫少女掩唇惊呼,我皱起眉头,待他走到身边后,嗔道:“怎么偷偷摸摸地躲在暗处偷听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