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悬疑经典小说大-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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祷上苍,但求钟摆快些坠下。我火得若疯若狂,拼命抬起身,往上凑着那摇来摆去的阴森森偃月刀。后来一下子镇静了,仰面躺着,对那闪闪的杀人钢刀嘻嘻笑,如同孩子对什么稀世玩具发笑。
又一阵,我完全不省人事,只有转眼工夫。因为等到知觉恢复,根本就没看到钟摆下坠的迹象。但也可能过了好久——因为我知道魔鬼有的是,看到我晕了过去,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止住钟摆。我一醒过来,也感到非常虚弱无力,呵!说不出的虚弱无力,好像饿了多天。即使那时正在辗转痛苦,要吃饭,还是人之常情。我费了好一番劲,才伸出左手,绑带能容伸多远就伸多远,一手拿了老鼠吃剩的一丁点儿肉。正将一点肉放进嘴里,心头忽然似有若无地想到了喜事——想到了希望。可是,希望跟我有什么相干呢?我刚说,那是个似有若无的念头,——人们往往有这种念头,而且始终不完整。我觉得想到了喜事——想到了希望;可又觉得这念头还没成形,就消失了。我拼命想要完全想出来——重新想到,可就是枉费心机。好久以来受尽痛楚,原有的思索能力几乎消失殆尽。我是个低能儿——我是个白痴。
钟摆的摇摆方向跟身体刚好成直角我看出偃月刀规定划过心脏那儿,将要磨破斜纹布袍子——磨了又磨——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磨着。尽管钟摆这种幅度大得厉害,约莫三十多英尺光景,尽管钟摆嘶嘶下坠这股冲力足以切开四堵铁壁,可几分钟内,还是只能磨破袍子罢了。想到这儿,就此打住。不敢再生杂念。一味聚精会神想着这个念头——仿佛这样想着,就可以当场止住钢刀下坠。我强自琢磨偃月钢刀擦过衣服的声音——听到斜纹布摩擦声,心里油然而起的那股异样惶惊的感觉。琢磨着这一切鸡毛蒜皮的琐事,想到后来终于心寒。
下来了——钟摆不断悄悄下来。我拿下坠的速度跟摆动的速度做着比较,借此苦中作乐。向右——向左——真远真广——好似鬼哭神嚎!浑如老虎偷偷摸摸地一步一步挨近我心口!脑子里忽而这念头占了上风,忽而那念头占了上风,嘴里就忽而大笑,忽而嗥叫。
下来了——当真铁面无情地下来了!就在胸口不到三英寸地方,摆来摆去!我拼命挣扎——剧烈挣扎——只想挣开左臂。只有下臂没给捆住。好不容易,才能从身边盘子那儿伸到嘴边,再要伸远些可办不到。要能挣断上臂捆着的皮带,就好抓住钟摆,尽力止住钟摆。我干脆还是去拦阻雪崩的好!
下来了——照旧不停地下来——照旧无法挽回地下来!钟摆一摆,嘴里就喘息,手脚就挣扎。钟摆一扫,浑身就痉挛,缩做一团。虽是毫无名堂地死了心,但还是急不可耐地望着钟摆向上,向外摆动;一见钟摆下坠,眼睛就刷地闭上,虽然死是解脱,啊,真是说不出的解脱!可一想刑具只消微微下坠,闪闪利斧就会落在胸口,我还是浑身打战。原来是心里存着希望,才浑身打战——才缩做一团。原来是希望——在酷刑下死里逃生的希望——即使在宗教法庭的地牢中,希望还在死囚耳边打气。
我看出钟摆只消摆上十一二下,钢刀就会挨着袍子,一看出这点,尽管万念俱灰,反而突然安下心来,不当一回事了。好几个钟头来——或许是好几天来——我还是破题儿头一遭开动脑筋。这时猛然想起身上捆着的这条带子,马肚带,只是完整的一条。可没其他绳子捆住我。剃刀似的偃月钢刀,乍一划过带子的任何部分,就会把带子割断,只消用左手一解,就好解开。但要是那样的话,钢刀就要逼近眉睫,这多怕呵!只消微微一挣,就会送命,这多悬呵!再说,难道刽子手事先竟没料到,以防万一吗?绕过胸口的带子,会不会就在钟摆摆动的路线中呢?只怕这线希望,看来也是最后的希望,转眼化成泡影,我就尽力抬起头,朝胸部看个清楚。马肚带将全身都捆紧了——只有杀人的偃月刀划过的地方没捆住。
我头还没枕在原来地方,忽然心血来潮,起了个念头,我不如说这念头就是上文中提过的那没完全想出来的脱身之计,也就是将食物送到焦灼的唇边,隐约想到的那不完整的念头。如今在脑子里了——朦朦胧胧的,简直乱七八糟,一点也不明确——但是完完整整的。我虽然万念俱灰,还是紧张地使出劲来,马上动手。
好几个钟头来,我躺着的矮木架的前后左右,可以说,老鼠多得造反。全是猖狂大胆,贪婪成性——血红的眼睛瞪着我,好像只等我不动,就要拿我当点心。“这些老鼠在陷阱里吃惯哪种东西?”我暗自想道。
刚才尽管我使出浑身力气拦阻老鼠,盘子里的一切还是给吃得只剩下一丁点儿。我的手始终在盘子四周挥来摆去;谁知到后来,这种不由自主的呆板动作终于不生效了。这批坏东西贪得无厌,锋利的牙齿时时咬着我手指头。我就将剩下的一丁点儿又油又香的肉末统统抹在带上,手伸得到哪儿,就抹在哪儿;于是,举起手,不再搁在地上,屏息静气,躺着不动。
开头,这批馋得要死的老鼠见情况两样了——见我不动了,都吃惊不小,吓得要命,惶惶然往后退缩;好些逃到陷阱里去了。但这不过转眼工夫。我料定老鼠必定贪心,倒没失算。眼看我始终不动,一两只最最大胆的老鼠就跳到架上,闻闻马肚带。看来这好像一齐进攻的信号。老鼠重新成群结队地匆匆钻出陷阱。赖在木架上不走——在木架上奔跑,成百上千地跳到我身上。钟摆一下一下地摆动,根本吓不走老鼠。它们一边躲着钟摆摆动,一边忙着啃那抹了油的带子。压在我身上——挤在我身上,累累成堆,愈聚愈多。在我喉咙上翻滚折腾;冰凉的嘴唇探索着我的嘴唇;成群结队挤在一处,压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无名的厌恶填满胸怀,加上黏湿的感觉,不由人不心寒。不到一分钟,只觉得这番挣扎就要了结。我清清楚楚看出绑带松了。心里顿时有数,老鼠咬断的管保不止一处。我躺着不动,这分坚毅的意志决非常人所及。
我既没失算——我也没白熬。终于感到自由了。马肚带断成一条一条,挂在身上。可是,钟摆已经落到胸口,割开斜纹布袍子,划穿里头的衬衣。钟摆又摆了两下,浑身上下顿时感到一阵剧痛。但脱身的机会到啦。我手一挥,救我性命的老鼠就仓促乱窜。我举止沉着——小心翼翼,侧向一面,缩着身子,慢慢地——脱出带子,偃月刀再也碰不着我了。至少一时间是自由了。
自由啦!——但还在宗教法庭的魔掌中呢!好容易才爬下那张恐怖的木床,踩在牢房的石头地上,鬼刑具却霎时不动了,看不见有人在拉,径自升了上去,穿过天花板不见了。这个教训,我拼命记在心上。不用说,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自由啦!——不过在一种刑罚中逃出命,再去受另一种比死还痛苦的刑罚罢了。想到这念头,就紧张不安地朝四下乱看,望着这间囚牢的铁壁。显而易见,房里出了什么异常的事——起了什么变化,一开头,可没法彻底明白。有好几分钟,我发着抖,迷迷糊糊地出着神,一味乱猜,可就是白费心机。在这段工夫中,才头回看清照亮牢房的硫磺光从哪儿射来。原来从一条宽约半英寸的裂缝里射进来,直照到四下壁脚,这一来,四壁仿佛跟地板完全分开,其实也确是如此。我拼命想朝那道缝隙往外张望,不消说,就是白费力气。
我不看了,这时心头突然明白这不可思议的变化。早先看到四壁的画像,轮廓虽很清楚,颜色却是斑斑驳驳,模模糊糊,如今,一时间竟显得灿烂夺目,鲜艳之至,那些妖魔鬼怪像就此面目一变,连神经比我健全的见了,也不禁毛骨悚然呢。四面八方原来不见鬼眼的地方,都长出狰狞的炯炯鬼眼,朝我瞪着,闪出灼人红光,看了可没法强自认为是假的。
假的!——连我一吸气,鼻子里都钻进了烧红铁板的热气呢!牢里弥漫着窒息的气味!那些看我受刑的眼睛愈来愈红,愈来愈红!画上恐怖的血腥场面蒙上一层更加鲜艳的绯红色。我喘息!我透不过气!这无疑是刽子手的阴谋诡计——啊!天字第一号冷酷无情的人呵!啊!天字第一号狼心狗肺的人呵!我避开炽热的铁板,躲到牢房当中。一边想到自己快要活活烧死,一边如获至宝地想起那凉快的陷阱。我匆匆跑到置人死地的井边。睁大眼睛往下张望。烧着的牢顶发出红光,照亮了井底深处。我一时间六神不安,不愿懂得眼前这番情景是什么意思。可不久终于闯进我脑海——拼命袭上我心头——火辣辣地烧到我那战栗的心里。啊!哪里说得出口呵!——啊!多怕呵!——啊!怎么恐怖都行,就是别这么可怕呵!我哇地尖叫一声,匆匆逃开井边,双手蒙住了脸——失声痛哭。
愈来愈热了,我又抬头一望,不由浑身打战,好像发疟疾。原来牢里又起了变化——目前明明是形状起了变化。我开头又是一味想要了解,想要明白出了什么事,就是枉费心机。但转眼就释了疑。我两次脱了险,宗教法庭就急着要报仇了;再要跟死神开次玩笑可不行啦。这房间原本是四方形的。如今两个铁角成了锐角,另外两个便成了钝角。在低低一声隆隆或哼哼声中,这么可怕的异样情况一下子愈来愈显著。瞬息间,牢房成了菱形。谁知并没就此打住——我心里既不希望如此,也不要求如此。我倒可以将那火红的四壁当做寿衣,抓来盖在胸口。“死,”我说,“怎么死都行,就是别葬身陷坑!”傻瓜!难道你竟不知道烧着的铁壁逼近来,就是要将你我逼进陷坑?你抵挡得了铁壁的火光吗?就算抵挡得了,你经受得了铁壁的压力吗?这如今,菱形愈来愈扁,愈来愈扁,快得来不及多想。菱形的中心,不消说,还有那变得极长的宽处,刚好逼近张开大口的深渊。我后退——可是步步逼紧的四壁逼得人抵挡不了,又只好前进。转眼间,烤焦的身体直折腾,在牢房的石头地上,再也没一英寸立足之地啦。我不再挣扎,可心头的痛楚却从最后一声又响又长的绝望喊叫中发泄出来。只觉得快在坑边倒下——顿时掉转眼睛……
耳边响起乱糟糟一片嗡嗡人声!耳边响起一阵响亮乐声,宛如喇叭齐鸣!耳边响起一阵震耳的隆隆响声,赛过五雷轰顶!烧得火红的四壁霎时后退了!我正要晕倒,摔进深渊,有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原来是拉萨尔将军(拉萨尔(1775—1809),法国拿破仑麾下的名将,一八〇八年攻入西班牙。)的手。法军开进托莱多了,宗教法庭落在他们敌人的手掌中了。
徐汝椿译
3.一个旅行者的恐怖怪床故事
〔英国〕威尔基·柯林斯
在完成大学学业之时,我正和一个英国朋友待在巴黎。那时我们都是年轻人,恐怕生活也就真有些不检点之处,尤其是逗留在这样一座令人春心荡漾的城市之中。一天晚上,我们正在皇家大旅馆的周边地区四处游玩闲荡,犹疑着下一刻能找个什么法子取乐。这时我的朋友建议我们到福拉斯卡迪游赏一番,但是他的建议并不合我此时的兴味。我心里是记得福拉斯卡迪的,我在那里花去了又挣回来数不胜数的五法郎硬币,只是为了取乐起见,直到有一天对此失去了兴趣,实际上这个社交异类场所作为一处远近闻名的赌博房,已成了一处观览胜迹了。
“天呐,”我对我的朋友说道,“还是让我们去找一个可以看见一些纯正的、下流穷困的人们的游戏之处好了,没有那些的廉价姜饼和圣诞饰物洒遍其间的地方。让我们远离这个时尚的福拉斯卡迪,还是到一所人们不介意让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外套的人,或者根本就不穿外套的人——管他破破烂烂还是不破破烂烂的人,随便进出的房屋里去好了。”
“太好了,”我的朋友说道,“我们不必到皇家大旅馆以外的地方去寻找这一类你想要的地方了。这样的一处场所就在我们的眼前,它就是那样的下流无耻——据所有去过的人所说,就像你心目中想见的那样。”没过一会儿,我们就到达了门前并走进了房中。
走上楼梯的时候,看门人取走了我们的帽子和手杖,然后我们被引进了中间的赌博大厅。我们没有看到许多人聚在那里。而且没有几个人抬头看着我们走进去,他们都是一些典型的——真的都是可悲的典型的——他们各自阶层的人。
我们为的是来看流氓恶棍的,可是这些人还要恶劣得多。下流也有其滑稽可观的一面,无论是显眼还是不显眼的——而这里除了惨不忍睹以外别无所见——纯粹怪异的、令人目瞪口呆的那种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