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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明夜 (若是爱已成伤)-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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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虽然幽暗,但是可以看出装潢古朴高雅,细节别具匠心。 

茶馆不大,两百平方米不到,照明全用青灯,除了照壁那处人工水景,几乎不见更多现代文明痕迹。 

客人稀少,有的衣着光鲜,有的朴素,更有褴褛者。他们或是独处,或是三两聚在一起交谈。一个年轻秀美的女孩子穿着旗袍,坐在中台上,扶着古筝,脚下香炉青烟袅袅。 

一个嬉哈打扮的年轻人兴致冲冲地跑过来,狠狠地拍了华清一下,“兄弟,你还活着啊!” 

华清哀叫一声:“你小子新练了铁沙掌了吗?” 

“你好几个月没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一小心被苏醒给弄死了!” 

华清大叫:“什么弄?我又不是一只虫子?” 

年轻人嘿嘿直笑。这才看到安静地站在一旁的灵素,少女清丽的容颜在朦胧的光线下更是出尘脱俗,宛如一朵白莲。 

到底是年轻人,本能地双眼一亮,张口蹦了一句法语:“Bonjour。”(日安) 

灵素微笑,回道:“Bon soir。”(晚上好) 

男生一愣,转而大窘。 

华清奸笑:“炫吧!继续炫你的烂法语吧!小沈二外学的就是法语。” 

男生瞪大眼睛:“沈?” 

华清给他们介绍:“祥子,沈灵素。” 

灵素笑:“你这名字真有意思。” 

祥子却问:“你真姓沈?” 

华清嗤之以鼻:“如假包换的!沈家现今当家人!” 

话音一落,店里的音乐声停了,刚才还在做自己事的人都纷纷扭过头来。 

灵素疑惑地望想向华清,华清拉着她坐下。 

祥子倒上茶,说:“没想到现在还有沈家人。” 

灵素轻叹:“你也知道沈家。” 

“很奇怪吗?” 

“我从不知道沈家这么有名,更不知道沈家的过去。” 

华清说:“沈家的事,我们这辈了解的也是皮毛。我带小沈来,就是想在这里找老前辈详细请教一下。” 

祥子抓抓头发,“今天来的都是一般人,葛叔叔好久没见,杨阿姨听说到国外出差去了。” 

灵素低下头。来得真不是时候。 

祥子忽然说:“不然问我爷爷吧。再怎么说,他也一把年纪了,知道得总比我们多。” 

他立刻带着他们进了后堂,往家里打电话。 

不一会儿就接通了,因为用的是免提,一个浑厚的老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祥子开门见山:“爷爷,今天来了一位沈小姐。” 

那头顿了顿,问:“可是景山沈家?” 

灵素老实答:“我从未听家母提过这个地名。” 

“你母亲是哪位?” 

“家母沈慧君。” 

老人长长啊了一声,说:“那就是了。慧君啊,我有十多年没见她了。姑娘,你母亲还好吗?” 

“家母在九八年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头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惋惜一叹,“也是,她若没有去世,你又怎会寻来?呵呵,那我该见过你。当年,你母亲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应该就是你了。你身体可好些?” 

灵素有点疑惑:“我自幼身体就很好。只是妹妹灵净有先天心脏病,也于几年前去世了。” 

老人诧异地咦了一声,小声喃喃了几句。 

灵素说:“前辈,你知道沈家的渊源吗?” 

老人说:“略知道一些。不过,你母亲从没跟你说过吗?” 

灵素黯然:“她绝口不提,她过得不如意。” 

母亲总在逃避,一边顺从宿命,一边又不认同已过的人生,偏偏又没有决心把所有的失败都推给命运。 

老人又叹了一声,“可怜,可怜。你想知道什么?” 

“沈家祖上哪里?” 

“武陵景山,深山老林。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追述到唐朝,但是很多事,不是失传,就是我们外人了解的不多。” 

“这么多年来,一直从事……从事……”灵素不知道行内话该怎么说。 

老人宽容地笑:“传说,你家祖上,是一个沈姓节度使千金,父亲官场失势,她遭退婚羞辱,一气之下就做了女冠。那女子天赋异秉,杀妖除魔,自创门派,收了众多女弟子,在景山修炼。” 

祥子在旁边念道:“灭绝师太?” 

灵素还未笑出声,老人就骂道:“竖子,不得胡说!” 

祥子吐了吐舌头,出门招呼生意去了。 

老人继续说:“当然,这也是传说。又有说法,是那沈氏同另一修道之人双修合壁,一脉传承。不论如何,沈家也同界内其他门派一样,沉寂了几十年了。我知道的委实不多,你该去找杨碧湖。” 

“谁?” 

华清说:“就是刚才提到的出国去的杨阿姨,是行内一位名师。” 

老人说:“慧君同碧湖,原是发小。两人感情极好,听说慧君做月子,都是碧湖在照顾她。后来慧君消隐,碧湖还寻找很久。我想,她一定乐意见到你的。” 

灵素心跳如兔。 

原来母亲有挚友,原来他们沈家在这世上并非无亲无故。 

“我该如何找到杨阿姨?” 

华清说:“这不难。祥子会替你留意,杨阿姨一回来,就立刻通知你。” 

老人忽然问:“小沈,你法力如何?” 

灵素有点窘迫:“小时候母亲教过我一些防御的口诀,就没有其他。我都凭意念胡乱施力。” 

老人笑:“不用自卑。你这是天赋好,你母亲才不教你。没有天赋的孩子才需要背那些口诀咒语。我想若有高人从旁指导,你将来定能大有作为。” 

灵素沉默片刻,说:“母亲她……似乎更希望,我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 

电话那头长时间沉默,最后老人说:“去找碧湖吧,你母亲之后,只有她知道沈家所有的故事。” 

可是杨碧湖女士出国公干,很久都没有回来。 

学校放假,灵素被冯晓冉拉去她家过寒假,来年回来上课,还是没有杨女士的消息。 

华清解释说,行内人大都行踪不定,经年不见是常事,特别是像杨女士这样的大师。 

灵素很快也没更多心思关心这件事,她面临毕业了。保研与她失之交臂,她为生计着想,打算先工作。于是一边做毕业设计,一边在公司实习,忙得不可开交。 

一日,灵素刚从实习工地回来。宿舍管理员大妈喊住她:“沈灵素,你等等,有人找!” 

天已经很暖了,灵素在工地忙碌一天,一身尘土汗水,颇有点狼狈。而来找她的是一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一派斯文。 

灵素记得他。呵,怎么能忘,同那人有关的所有人和事,她都深刻在脑海里。这个男子就是那日从她家接她去白氏参加股东大会,是白坤元的得力助手。 

五年了,他们又卷土重来了? 

男子礼貌地问:“沈灵素小姐?” 

灵素点头:“我是。” 

“很久不见了。”男子话中有话。 

灵素笑了笑,“的确。阁下可有高升?” 

男子不卑不亢道:“我现在是白家的代理律师。” 

灵素冷冰冰地说:“我同白家已经没有来往了。” 

男子微笑:“这没有关系,我只是受白太太所托,转交一些东西给你。” 

灵素冷眼,“童佩华?” 

“是老太太。” 

灵素表情缓和了一些,“她找我有什么事?” 

男子说:“白太太于上个月八号去世,她将部分遗产捐赠给你。请你签收一下。” 

说着,递过一封文件来。 

*** 

快五年了吧? 

灵素心想。 

快五年没有白家半点消息了。 

她离开了那个城市,从来不看经济类报刊杂志,而白坤元并不是名声赫赫响彻寰宇的人物。 

最开始有段时间,她也会常回想起那些事。就像电影片段,一段一段在脑海里回放,只是自己成了旁观者。因此看得更透彻,更明白,因此每到那个时候,总有种羞愧涌起,仿佛曾犯下天大的错误。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不堪回首。 

的确不堪。 

可是随着忙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不再想起。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半年…… 

初恋大都有始无终,她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一个人走出另一个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这个律师来了,交给她一份文件,说,白太太去世了。 

沉淀的尘埃又开始飞扬起来。 

灵素对白太太没有太多感情。那位可怜的母亲神智一直不大清晰,同她交谈更少。她甚至认为按照白太太当时的状况,是不认识自己的。更别说记住她,多年后辞世时,还留遗产给她。 

为什么? 

律师说:“白太太将她名下在上海的两套公寓都赠与你,大概价值两百多万。” 

那是白家的九牛一毛,但对灵素来却是一笔相当庞大的财富。 

她说:“我同她,并不熟。” 

律师说:“但你总有她喜欢的地方。” 

“对不起。不过,我记得她的神智……一直……” 

“你是说她的老年痴呆?”律师说,“她的确患有老年痴呆,但是奇迹的是,弥留的日子里,她的神智却清醒了,奇'…'书'…'网立下合法遗嘱。” 

“请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中风。她在睡梦中去世的。” 

那想必没有痛苦,此刻大概已经同薄命的女儿团聚了吧? 

灵素想起了琳琅。 

琳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消失了,是这些年来灵素心里的一个不解之谜。她究竟是是投胎去了,还是化成了虚无? 

也是一个薄命的红颜。 

灵素洗了澡,披着湿润的头发,坐在阳台上,看夕阳一点一点消失在水泥森林的西头。 

电脑音响里放着一首英文的歌曲,婉转悠扬,如泣如诉。 

多年前的这样一个夕阳照耀下,白坤元走进了她的视线。 

少女仰头望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灵素坐在电脑前,在搜索栏输入“白坤元”三个字。停顿片刻,敲下回车键。 

出来很多条消息。某某花园小区,某某工程,某某剪彩。她一条都没点,大致扫过,然后看到一行字:“……妻子童佩华,婚后全家移民美国……” 

她关了页面。 

那天晚上,她独自去了“紫气东来”大排挡,穿过满堂喧嚣,来到到后院,走进那间茶馆。 

祥子正给客人倒茶,看到她很高兴:“灵素,就你一个人?华老道呢?” 

灵素摇头:“我也很久没有看到华清了。” 

“你来找杨阿姨的?上次得到的消息,说她人在尼泊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灵素淡淡一笑:“没事,我不急。我今天过来随便坐坐,给我泡一杯龙井好吗?” 

“好嘞!你坐吧” 

茶香缭绕,灵素专注地看着杯里沉浮着的茶叶,脸被水气熏得一片温润。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心情不好?” 

灵素抬头望。邻座阴影里,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注视着她。 

她说:“一位前辈去世了。” 

“这样?请节哀。” 

“其实我同她也不熟。我们几乎没有交谈过。她病了那么久,现在其实是解脱了。” 

“但是你还是伤感。” 

那人声音格外地温和,灵素忍不住对着陌生人托出心事。 

她说:“那是因为,我想起了初恋。” 

“啊……”男子叹了一声。 

他冲祥子做了一个手势,过了一会儿,一只盛着红酒的杯子放在灵素面前。 

灵素惊讶地抬起头。 

祥子挤了挤眼睛:“枫哥请你的。” 

灵素看那个无名男子,他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温和有礼,并没有借着机会坐过来。 

灵素莞尔,端起杯子,轻抿一口。 

她不会喝酒,只闻到香,也并不觉得入口多么甜美。但是她真的觉得酒下肚,似乎真的冲散了一点她心里郁结的愁。 

这就是所谓的借酒消愁。 

男子说:“忘不掉,并非还爱着,也许是因为一点不服气。” 

灵素问:“那该怎么办?” 

男子说:“让自己过得很好很好。” 

“这是赌气?” 

“不。”男子摇头,温柔地说,“这是争气。” 

灵素笑,抿着酒,舌尖努力感受着那股酸涩,鼻子努力呼吸那抹醉香。 

她一直很争气很争气。她不能像母亲那样,逃避一辈子。她要大大方方稳稳当当地在这个城市里站稳,走下去。 

只是依旧有点寂寞,依旧会去想:那个人,是否还记得我? 

灵素说:“酒能散愁,却更勾往事。” 

久久没有回音,她抬头望,那个位子已空。人去茶凉。 

什么时候走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灵素笑笑,并不想去深究。 

这间小茶馆就是一个驿站,休息够了,就要上路。 

*** 

二十三岁,毕业了。 

幸好没有直接走向失业,灵素在设计院找到工作。 

任何一份工作都开始于勤杂工,灵素如蜜蜂般忙碌终日,从来不抱怨。办公室有女性前辈总是为难她,华清说捉几个“好兄弟”来报复,她也笑着谢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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