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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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早晚跟随在皇后左右,最了解她的心事,可也只有安慰的分:“娘娘!时候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哦,不了,本宫就靠在榻上养一会儿神。”
谁知这一养就睡过去了,迷迷糊糊听见人声,她睁开眼睛,就见春香着急地呼唤道:“启禀娘娘,不好了!公主沉湖了!”
“什么?你说什么?”卫子夫一惊便坐了起来。
“阳石公主……沉湖了。”
“啊”的一声,卫子夫昏了过去。宫娥和黄门们顿时慌了,围着皇后又哭又喊。春香抱起皇后,轻声呼唤:“娘娘!娘娘!您醒醒!”
卫子夫从昏迷中醒过来,已是一个泪人,嘴里讷讷自语:“是本宫害了蕊儿啊!”
“事已至此,皇后还要节哀。”
卫子夫忍着悲痛,挣扎着坐起来问道:“公主在哪沉的?”
“听说是在大司马府后花园的荷池中。”
“车驾伺候,本宫要去看蕊儿……”
湖水在吞噬了一个脆弱的生命后,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湖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羽林卫以严整的队列筑起了一道人墙。大司马府的丫鬟、府役们被隔在人墙外,阳石公主的尸体停放在榻床上。
眼见皇后的轿舆来了,大家纷纷让开道路。
太子和刘嫣在离开未央宫后就听到了阳石公主沉湖的消息,面对母后,两颗破碎的心顿时悲痛地号啕起来。
“母后!孩儿来迟了。孩儿愧对姐姐呀!”
“母后!妹妹她……委屈呀!”
从未央宫到大司马府,这段路在卫子夫的心中有千万里长。一路上,她只觉得车毂旋转得太慢。她的泪水不断上涌,又不断地被逼回心底。
当她出现在宫娥和黄门们面前的时候,她的泪水最终化为矜持的平静。
“站起来!身为一国太子,国之储君,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在春香的搀扶下,卫子夫来到榻床跟前,她颤颤巍巍地掀开蒙在阳石公主脸上的白绢。阳光下呈现出一张平静的、没有痛苦的脸,似乎诉说着荣华而又惨淡的人生。
经过漫长的跋涉,她累了,沉沉进入了梦乡,踏上了生命的归途。这样的结局对神志昏迷多年的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卫子夫为女儿盖好白绢,硬没有让泪水滚出眼角。
“你们是何人先看见公主的?”
阳石公主的贴身丫鬟芸香战战兢兢地跪在皇后面前道:“奴婢罪该万死。昨晚,公主忽然要奴婢备车,说奉车都尉该上朝了,奴婢好言相劝,她才安静下来。奴婢伺候公主服了安神汤,看着她安静地睡去,才到值更室休息。不想打了个盹醒来,公主就不见了。大家在司马府内找了个遍,最后在湖里看见了公主。奴婢看见公主的时候,公主就漂在湖面上,奴婢急忙禀告府令,才将公主打捞了上来。请娘娘赐奴婢一死,奴婢好陪伴公主,娘娘……”
芸香的痛哭声引得周围的人跟着流泪,她含泪呈上一片绢帛,说是在公主内室发现的。
卫子夫接过绢帛,泪眼婆娑地看去,那字字句句都是啼血的痛,都是彻骨的冷:
冉冉兮日月轮回以成岁,梦魇魇而无醒;倏倏兮斗转星移以过隙,怅恋恋而无忘。夜漫漫独倚栏杆而望月兮,遥问君胡不归?拭剑光犹闻瀚海而马嘶兮,若啸虎之驰骋?抚琴弦素指而颤颤兮,君其以静聆?父子共御云霓以凌空兮,知我之遥念?思君不见而柔肠寸断兮,欲觅君于苍冥;思儿不见而绝尘归去兮,惟黄泉而相聚……
卫子夫读着,整个的人都随着女儿的泣诉而去了。
“这是她写的么?”
“奴婢说不清楚,奴婢只是看到,这几年公主在神志清醒的时候,总是捧着司马相如大人的文章念,而且一念就是一个通宵。”
这时,府令急忙呈上一卷竹简道:“此乃公主昨夜读的文章。臣巡夜时,路过公主窗前,听到‘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愆殃’的声音。”
卫子夫接过来一看,就见这几句下面都作了记号。再一看,天哪,那辞赋不是别的,正是司马相如的《长门赋》。
卫子夫顿时就有了一种沉重的负罪感。
唉!多年了,她以为阳石因思念去病和嬗儿而神志昏迷,谁知她是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苦,受着骨肉分离的痛。她始终清醒地活着,她的疯癫和呓语是对这个世界的抗争。
阳石公主没有远去,她此刻就在风儿飘过的云彩间,她看着流泪的人们——没有人能理解那一刻她的愉悦、幸福和轻松……
喝了芸香的安神汤,阳石公主抱着“霍嬗”睡去了。
亥时二刻,她从梦呓中醒过来了,瞅了瞅身边的枕头,凄然地笑意掠过忧伤的眼角:“这榻床上本该还有一个人的,而如今却是形影相吊。”
她已不记得自己抱着枕头到处乱跑的事情了。
她从枕边拿起司马相如的文章,那是她在清醒时思念亲人的唯一寄托。这其间有许多片段她都可以熟练地背诵下来。
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茞香。忽寑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
她的泪水打湿了竹简,拿起挂在床前的腰带,顺势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怀念和忧伤……
父子共御云霓以凌空兮,知我之遥念?思君不见而柔肠寸断兮,欲觅君于苍冥;思儿不见而绝尘归去兮,惟黄泉而相聚……
写着,写着,她似乎看见霍嬗从榻上站了起来,朝自己走来。
她吹了吹绢布上的墨迹,嘻嘻笑道:“嬗儿不要闹,娘这就带你去见皇上。”
子时的夜色还很浓,只有月儿弯弯地挂在大司马府高高的旗杆上。阳石公主抱着“霍嬗”出了内室,悄悄朝院内走去。
穿过密密的竹林,走完曲折的回廊,就到了后花园门前。
她轻手轻脚地迈过那道门时,忽然就看见前方一束灿烂的灯火,似乎有人冥冥间呼唤她跟着灯火,飘荡地来到湖畔。
那该是多么不可思议!湖心岛上站着的那个人不就是她日夜思念的霍去病么?他依旧盔甲被身,威武英俊。只是他身边的那些卫士她一个也不认识,他们身上穿的,也不是朝廷配发的玄甲。哦!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少将军是谁呢?是她的嬗儿!
阳石公主扔了怀里的枕头,忘情地朝着他们父子扑去。
“嬗儿!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啊?娘想得好苦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湖心的岛屿。
“嬗儿!你真到仙界了么?”她越过一丛丛花木,朝着湖心的岛屿奔去。
“夫君,本宫这就来和你们团聚了。”她毫无顾忌地扑向湖水。
五月的湖水并不冰冷,清幽的涟漪漫过阳石公主的头顶,那一缕渐渐生出白丝的头发在水面上漂着。
“母后!这都是父皇……”
刘嫣扑到卫子夫的怀中,却被她断然推开了:“你不要再说了,你清醒些好不好?”
刘据在一旁暗暗叹息,为母亲的为难,也为自己的进退维谷。
卫子夫没有把女儿的死迁怒于芸香,她回转身来向大司马府府令问道:“你们禀奏皇上没有?”
“皇上驾到!”
还没有等府令回答,她就听见从后花园门口传来包桑那尖细的声音。
皇上来了,他的身边跟着宗正刘安国和太常赵弟。
刘据和刘嫣没有任何热情地随着母亲跪在地上,迎接皇上的到来。
而只有在这一刻,卫子夫的泪水才如决堤的溪水,哗哗涌出眼眶。
“皇上……臣妾……”卫子夫的心弦不断弹奏着这四个字,却最终没有连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刘彻来到阳石公主的榻前,俯下身子,轻轻掀开白绢,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久久地注视着那一张如玉雕一样的脸庞。
在三个女儿中,刘彻最喜欢她尚武习兵的性格。也许,正因为爱之益切,才有霍嬗的泰山遭际,可刘彻至今都没有对霍嬗的“仙去”有过丝毫怀疑。
他读着阳石公主的临终遗言,就断定她是到蓬莱仙山寻找儿子去了。
跪在地上的儿女和皇后,多希望从他的眼里读出失去亲人的忧伤,从他的话语中聆听父爱的慈祥。是的!他们看见皇上眼眶边闰了一圈红。可它是那么短暂,倏忽间就消失了。
刘彻道:“你们平身吧!不必过度悲伤,朕已问过公孙卿,蕊儿已于昨夜子时到蓬莱仙山去与去病和霍嬗相聚了。”
“皇上!臣妾……”卫子夫终于无法抑住一腔悲愤,与刘嫣相拥而泣。为阳石公主的离去而悲愤,为皇上的痴迷和沉醉而寒心。
刘据因跪得太久,从地上站起来时,有些双膝发颤。满腔的悲愤把父子君臣之间的礼仪挤到狭小的空间。
“父皇!恕孩儿直言,父皇这样做,不觉得对姐姐有愧么?父皇如此对神仙之道痴迷,不觉得对母后太残酷了么?”
刘彻先是语塞,继之气就粗了,他无法忍受太子的诘问而怒上眉头:“放肆!你怎么可以这样与朕说话。来人,还不与朕拿下!”
这时,只听见从旁边传来一声:“据儿!你要干什么,还不向你父皇认错!”
那是卫子夫的声音……
第二十四章 思念不尽伴月来
元封六年,注定是一个萧瑟的年份。
卫青与阳石公主相继离世后的九月,李夫人也怀着无尽的牵挂和眷念去了。
在李妍最后的日子里,卫子夫又一次表现出她的宽怀和仁德。她一天一趟地前往丹景台,向秦素娟询问李妍的病症。
这一天,卫子夫一走进丹景台,就看见秦素娟从内室出来,两眼噙着泪水,情知大事不好。她不由分说,就赶到病榻前,握着李妍的手道:“妹妹有话尽可对姐姐说。”
李妍的目光忽然闪烁出异样的光彩托付道:“请姐姐照顾好髆儿,妹妹再无牵挂。”说完便闭上了眼睛,香魂一缕缕散去……
她去世的时候,刘彻正在宣室殿与石庆、児宽等人商议派遣使团去匈奴吊唁单于的事宜。
重阳节前夕,乌维单于带着没能南归的饮恨去世了,年少的乌师卢登基。匈奴人又一次选择向西北远方迁徙。哀伤忧郁的歌谣伴随着马队的远行,留在身后大漠的足痕中,很快就被风吹来的沙尘掩盖。
包桑将李夫人去世的消息告诉刘彻时,他的心一下子就乱了。李妍拒不见他的纠结顷刻间就冰释了。
他将事情交给石庆,便让児宽速传宗正和太仆为夫人筹办葬礼事宜,然后就匆忙赶往丹景台了。
刘彻径直走入内室,就看见李妍那张熟悉的脸早已没了昔日的娇艳,蜡黄中透着苍白,而曾经柔软丰腴的身体也瘦骨嶙峋。
至此,刘彻明白了夫人当初拒不见他的用心。
他忽然觉得,这丹景台是上天专为淑良雅操的女人恩赐的。卫子夫、李妍,只要沾了这里的地气,没有一个不懿德馨香的。
卫子夫向十分伤怀的刘彻建议道:“夫人自入宫以来,贤淑仁爱,德馨流芳,臣妾恳请皇上以皇后之礼葬之茂陵。”
刘彻又一次吃惊地看着卫子夫,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李夫人走了,在茂陵西侧矗立起一座高大的墓冢,与王太后在阳陵的墓冢可以一拼大小。只是卫子夫万万没有想到,多年之后,她作为大汉的皇后却死无葬身之地……
这诸多变故使得改元成为包括刘彻在内的朝野人士的共识。
年轻的太史令司马迁与太中大夫公孙卿、壶遂率先向刘彻呈上奏说:
“帝王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明受命于天也。……陛下躬圣发愤,昭配天地,臣愚以为,三统之制,后胜复前圣者,二代在前也。今二代之统绝而不序矣,惟陛下发圣德,宜考天地四时之极,则顺阴阳以定大明之制,为万世则。”
这奏章在刘彻的案头放了数日,每天打理完国政,他都会拿出来反复地浏览揣摩。他要有司找来历代历法,上溯三代,下迄嬴秦,一一参验。终于在十月的一天,他决定将奏章交朝会廷议。
石庆、児宽等认为,嬴秦以降,十月为岁首,与农时节气错位,多有不便,宜行新历。
司马迁也道:“臣与精通律历者落下闳、邓平诸君测算,年为三百六十五日二十五分,月为二十九日八十一分之四十三。以孟春正月为岁首。如此则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上利朝廷循晦朔而朝觐祭祀,下利农桑据节气而耕作。请皇上定夺。”
群臣皆以为司马迁言之有理,纷纷赞成改元变历。
刘彻于是下诏,改元太初,汉历名为《太初历》。
从这一年起,岁首与正月合为一体。
太初元年的正月,就在这喜与忧的动荡中来到了。
过了初五,长安的各街各巷纷纷挂起千姿百态的花灯,整个京城变成了一个花灯的世界。
官府、商贾、百姓都把灯节看成过年的最后一次喜庆。灯虽有大小、繁简、精粗的差别,然而,心境却都是一样的。
未央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