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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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京城被捕的刘陵自不必说,就说衡山王刘赐的女儿无彩吧,说起来她也算是皇上的同宗皇妹,先是在夫家不守妇道,后来回到娘家,又与门客通奸,她们还有资格自称高皇帝的后人么?
刘彻慢慢将手中的笔搁在案头,觉得心头隐隐作痛。
“宗室至亲,疆土千里,列在诸侯,不务尊藩臣职,而剸怀辟邪之计,谋为反叛;又淫乱后宫,身灭国除,固然其责在己,然也是朕为君之无德啊!”刘彻自言自语着,起身伸了伸胳膊。
从早朝后,他就在宣室殿全身心地批阅奏章,看着皇上从政务中摆脱了出来,包桑忙奉上茶点,轻手轻脚地来到刘彻面前:“皇上忙了半天,也该喝口茶了。”
刘彻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却没有对茶的味道作任何评价,而是道:“你说藩国谋叛,是朕之过吗?”
听皇上如此沉重的问题,包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事实上,这样的问题也不是他能回答得了的。他十分谨慎地选择适合的句子:“淮南、衡山密谋反叛已久,上逆天意,下违民心,皇上依律治之……”
刘彻摇了摇头:“朕记得荀子说过‘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自建元以来,朕倡尊儒术,其间不少诸侯国一方面上表大谈礼仪,另一边却背地里却朋党比周,一旦事发,牵连无数之人,这岂非朕之过?”
包桑赶忙道:“皇上圣明,天下之福。”
此时,一位黄门进来禀奏,说张汤求见,现正在塾门等候。
刘彻知道,张汤来见必是与淮南王的案子有关,于是便要包桑宣他进殿。
果然,张汤一进来,就向刘彻禀奏道:“大将军昨夜在府中遇刺!”
刘彻闻此“呼”的站了起来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将军昨夜遭遇了刺客。”
“怎么样了?受伤没有?”
“大将军身经百战,勇力无比,刺客岂能得逞。”
“刺客现在何处?”
“刺客被大将军制服,饮剑自杀了。”
“哦?此人难道就是太仆奏章中提到的游侠陕寒孺?”
刘彻挺了挺身体,随意翻了翻案上的表章,思路顺着刺客一案,迅速地扩散开来。
虽说卫青遇刺只是淮南一案的余波,但在议立太子的关键时刻,陕寒孺的出现还是让他吃惊和震怒。自元朔五年中朝外朝分设以来,卫青在朝廷的地位不断提升,这不仅引起刘姓诸侯王的关注,也成了匈奴人袭击的对象,难免遭朝里妒贤嫉能之人窃恨。
联系到近来关于册立太子的廷议,他顿时感到了此案的严重。
“朕以为,行刺者绝非陕寒孺一人。”
“臣也以为如此。”张汤深谙皇上需要怎样的答案,“据大将军所言,陕寒孺潜入期门军大营后,因其敬事而被擢拔为什长。故臣以为,军中必有陕寒孺同党潜伏,请皇上命人严查,绝不可使人漏网。”
“爱卿所言极是。此事就由爱卿协同大将军去办。”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刘彻道:“朕阅看奏章累了,爱卿就陪朕到殿外走走如何?”
“微臣遵旨。”
自从进入九卿行列,张汤对皇上的起居习惯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说是走走,其实就是想寻找个宽松的说话气氛,将想说的话题延伸。
沿着宫殿的复道一路走来,长安城日渐深浓的春色尽收眼底。
在刘彻眼里,这些年年岁岁相似的风景,早已司空见惯,只不经意地瞥上一眼,就匆匆离去。
但是,当他将目光投向蓝天时,脚步却挪不动了。
原来,几朵白云间飞来一只色彩艳丽的风筝。
那是一只展翅的“雄鹰”,扶摇奋翮,追着云彩,尾翼后飘着一条细细的丝线,延伸到目光不可及的远方。
刘彻的心就跟着那条丝线去了。他想象着这都城的某一个角落,那里一定有一位掌握着这条线的人,那人的心此刻一定和自己一样,飞游在蓝天白云间。
刘彻忽然对那种自由十分向往。他觉得与威加四海的相伴随的只有寂寞。就像这当空的太阳被膜拜,可留在天空的,也只有它孤零零的身影。
他太专注了,张汤只能隔着几步远站着,生怕不慎打扰了皇上。
很久,刘彻才回过头来问道:“爱卿儿时没有放过风筝吧?”
张汤摇了摇头:“臣儿时乃一乡间顽童,常常惹家父生气。”
“呵呵!”刘彻不再关注那风筝,而是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前走去,“说来给朕听听。”
张汤紧追两步,跟上刘彻的脚步:“臣儿时家父任长安丞,他一心只想着让臣苦读,待有一天报效朝廷。家父治家甚严,从署中回到家中,就查阅微臣的功课。故臣早在少年时期,就跟随家父学写断狱文书。臣幼时不晓人事,常对家父多生怨恨,直到臣主持廷尉府后,才真正体味了他的良苦用心。”
“原来爱卿会审案乃是家传哦!朕少年时,也曾经做过许多好笑的事情。从被立为太子的时候起,朕就明白,朕不会再有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不仅朕,就是太子将来也一样……”
第三十四章 情爱萌生公主心
刘彻毕竟是刘彻,他不会一直沉湎于对“自在”的向往中,他必须面对一大堆亟待解决的难题。他的思绪又转到“淮南案”上来了:“爱卿对淮南案中的刘陵、严助和伍被想如何处置呢?”
“臣正想听皇上的旨意呢!”
刘彻顿了顿道:“朕阅了廷尉府呈上来的案卷,觉得刘陵潜伏京城,刺探朝廷情报,又与多人淫乱,败坏风俗;淮南王太子刘迁密谋反叛,罪不容赦,应处以弃市。”
“皇上圣明。”
“这也是藩国诸侯王们的意思。他们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至于伍被,在淮南王多次密谋造反时,倒能够陈说利害,朕的意思……”
刘彻打住了话头,等待张汤的回答。
“皇上的意思是要臣对伍被从轻发落?”张汤上前施了一礼便道,“皇上,万万不可。”
刘彻皱了皱眉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觉得他和淮南那些执意谋反的罪臣不大一样,看是否有被逼之嫌?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判处呢?”
“皇上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这就是当皇上的难处,随意说话的气氛都没有了,刘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朕这不是与爱卿散步么?哪来这么多忌讳。”
但是,张汤还是先谢过刘彻,才说道:“伍被虽有雅词,但据他的交代和刘迁的狱词,表明几乎所有的反计都出自他手。他尤其不该让刘安煽惑诸侯叛乱,更不该派游侠刺杀大将军。”
“哦!原来行刺一案的始作俑者是他。”张汤在与刘彻的目光相撞时,就从中感觉到了一种冰冷,“行刺大将军,想撼我大汉中流砥柱,岂能饶恕?就依卿奏,待到秋后,处以弃市。”
凭栏望去,高大的北阙在春日下显得雄伟而又庄严。
睹物思人,刘彻心中又是一层波澜。
这是大臣们出入的地方,多少年来,或回朝复旨,或外放辞行,或陈奏朝事,或出使藩国,这里曾站过多少名臣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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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是从何时与朕离心离德了呢?一个那么锐意进取的儒生,怎么会堕于金钱,惑于美女呢?
刘彻提出了这些自问,他已没有心思追寻其间的细节了,而是顺着思绪,反思自己的作为。
是的,多年来,总以为是重用他的,却忽视了他的感觉。他怎么会对韩安国、李蔡、公孙弘的平步青云而无动于衷呢?知人而不善任,此朕之过也。仅凭这点,朕也应该宽恕他。
“那么,另外一个人呢?”刘彻以征询的语气问张汤。
“皇上指的是严助么?皇上的意思是……”
“他走到今天,朕亦有责……建元以来老臣,赵绾冤死,窦婴伏诛,田汀∞埃补彻钤谑郎系木椭皇O滤恕!�
张汤忽然觉得皇上今天邀他散步绝非是闲适之举,而是为了严助,甚至所谓宽恕伍被也不过是为了眼前的话题作铺垫而已。
从将严助投进廷尉诏狱的那一刻起,张汤就清楚,如果让他翻过身来,那就等于在朝内树立了一个政敌,而且严助犯下如此罪行,他更不能置大汉律令于不顾。
张汤没有丝毫的犹豫,坚定地回道:“皇上!臣以为必须严惩不贷。”
刘彻笑道:“爱卿今日是怎么了?朕一说到罪臣,你就以为朕要赦免他们,朕是那种视律法为儿戏的人么?”
刘彻这话一出口,就惊出张汤一身冷汗,他顿时就跪倒在复道上了:“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
刘彻又笑道:“朕何曾发怒了?你起来说话。”
张汤站了起来,他见刘彻又向前慢步而去,他和包桑便连忙跟了上来。
“朕与爱卿谈论这些,完全是有感而发。国之有疾,若朕之有病,只怪医家回春无术,不思己之有违阴阳,与讳疾忌医何异?淮南、衡山伏法除国,严助诛族,皆法之必然。然朕深思者,都是因为朕教之不严,赏之不公。记得朕在当太子时,先帝曾经发诏,官吏出行,必衣履整洁,官民有别,否则就要受到责罚。对官员行止要求到行装这样的细节,朕自愧不如。你和公孙弘、李蔡,常常在朕耳边埋怨汲黯不懂礼仪,倨傲自是,对朕衣履不整多有指正。可现在看来,如果没有汲黯这些人不断提醒朕,都像你们那样,只挑朕喜欢的话说,朕何以知真情呢?久而久之,朕岂非成了盲人和聋子。”
张汤的脸上有些发热,一时回不上话来。皇上虽然说的汲黯,但话里却是批评自己。但张汤并没有因此而有改弦更张的打算。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不察言观色。
张汤正这样想着,刘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了。
“朕虽尊崇儒学,然对道家亦有涉猎。老子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此言虽有偏颇,信言未必不美,美言也未必不信。然朕以为,老子本意,还在于要人惟真言而立身。所谓兼听齐明者,非听一隅之言也。朕希望爱卿今后,能多说真话。”
刘彻边走边说,张汤轻脚轻步地跟在后面,始终没有主动接皇上的话。他忽然发现,他误解了皇上要自己陪同散步的意思。
习惯于溢美逢迎的张汤,此时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了。他发现皇上今天话题太宽泛,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以往他习惯用“皇上圣明”这样的词,可这一会儿他不敢了,他生怕一出口便招来皇上的指责。但他感觉到皇上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是针对他、公孙弘和李蔡说的。
正踯躅间,就听皇上问道:“这一会怎么没听见爱卿说话了呢?”
“臣恭听皇上圣言,受益匪浅。臣往后一定尽力履行臣道,效忠朝廷。”
包桑抬头看了看天色,上前道:“皇上,天色不早了,该用膳了。”
刘彻此时的脸色才由凝重转为轻松:“这件事就算是朕与爱卿私下谈论之言,你回去慎思之。”
“诺。”
张汤一直看着皇上的身影隐没在复道的栏杆后面,才站了起来。他觉得脊背透凉,原来是汗!湿透了朝服,衣服紧贴在身上……
“皇上不会忘记我的,皇上一定会开天恩的。”
贪婪地享受着从小窗外投进的一缕春光,严助一直这样想。
周围很暗,那阳光射进来时就聚成一道光柱,照在牢狱的地上,分外的明亮。
严助先是将脚伸到那里,让这暖洋洋的感觉顺着血脉,在体内慢慢地扩散;过了一会儿,他又挪动身子,让阳光照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只有在镣铐锁身之时,他才觉得阳光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珍贵。
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也许是因为皇上的关照,牢房虽然狭小,却还干净,在牢门外巡逻的狱卒对他也不像对待其他人犯那样的冷酷无情。
当新的一天开始,等待廷尉使提审的时候,往事便飘飘荡荡地滑过五味杂陈的心河。
是建元年间陪伴皇上指点江山的叱咤风云;
是发兵会稽,解东瓯之围的衣锦还乡;
是会稽太守任上的域内大治;
是寿春城中……
那么充满眷恋,又是那么不堪回首。被捕时正与刘陵在床上,虽然公孙敖没有过多的难为他,可两团白花花的肉绞在一起的模样暴露在卫士面前,又是何等的难堪……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辩解了,只是这些经历折磨他的情感的时候,常常催下他的泪水,他现在只能把生的希望寄托在皇上的恻隐上。
当窗外的阳光缓慢地移开,牢狱内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他忽然产生了要向皇上忏悔的冲动。不管上书能不能送到皇上手中,他都要搏一搏。他朝牢狱外的狱卒喊道:“来人!拿笔来,我要……”
狱卒送来了绢帛和笔墨,瞅了瞅握在手中的笔,他觉得这已不能表达他的心境了。放下笔,他将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