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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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吉玛生前惟一的愿望,就是能够与臣一起回到长安……”
张骞用衣袖拭去泪水,接着道:“不几日,就传来军臣单于去世、伊稚斜自立的消息,臣就趁乱带着堂邑父和刘怀逃了回来。”
刘彻的胳膊情不自禁伸过案几,拉起张骞的手道:“爱卿忠肝义胆,功在大汉啊!”
刘彻告诉张骞,于单已经投降了大汉,被封为涉安侯,不几天就要来京城朝拜了。
“没有公主的消息么?”
刘彻摇了摇头:“依朕看来,公主恐怕凶多吉少了。”
张骞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拿出两张羊皮,在刘彻面前铺开道:“这第一张是臣离京路过好畤县明月山时,建信侯娄敬之子赠的匈奴形势图;第二张是臣沿途勘查,绘制的西域各国图。不日臣会将一路所见的民情风俗写成奏疏,呈送皇上。”
刘彻俯下身体,目光从图上的长安开始,慢慢地向西移动,油然地念出了声:“龟兹、乌孙、大宛、康居、大月氏……此图乃我大汉三百多名勇士捐躯之果,这上面溅着纳吉玛的血啊!”
突然,刘彻抬起头问道:“倘朕命爱卿再赴西域,你可愿再次前往?”
“三百名弟兄、臣之妻儿都葬身于昆仑山下。托皇上洪福,臣得以生还。臣的一切皆属大汉,不要说再赴西域,就是青山埋骨,大漠葬魂,臣亦无憾了!不过,臣还有一个不敬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张骞道。
“爱卿有什么要求直说!”
“臣的兄弟和妻儿身殒大漠,臣想在京郊为他们筑一座衣冠冢,好让他们魂归长安。”
“好。”刘彻传来包桑,要他让少府寺拨出钱币,以供起冢之需。
张骞赶忙跪倒在地道:“他们如泉下有知,亦当在西域迎接我们的到来。”
“好!自此而始,爱卿可招募国内勇士,早作准备。到时,朕依旧在横门外为爱卿送行。”
可第二天早上,太后病重的消息使朝会的一切议题都搁置了。当刘彻和卫子夫赶到长信殿时,秦素娟和淳于意早已在那里等着了。
“太后的病怎么样了!”刘彻问道。
淳于意嗫嚅道:“这……臣不敢……”
“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
秦素娟见皇上面露不悦,斗胆直言道:“太后神志恍惚,气脉虚弱。依臣看来,恐怕……”
下面的话虽然没有说,但刘彻已从她焦虑的目光明白了,他遂携了卫子夫来到太后榻前。
太后双目紧闭,脸色蜡黄,看上去有些浮肿,只有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告诉刘彻,她睡得并不安稳。
秦素娟小声道:“太后刚刚服了安神汤,才睡着。”
睡梦中,太后梦见一只凤鸟飞进长信殿,停在她的榻前。
凤鸟说:“请太后搂住小仙的脖子,小仙带您去看女儿。”
随后,它展开硕大的双翅,缓缓地飞出长信殿,立刻被一团五彩缤纷的云团托起,渐渐地离开了广厦绵延的长乐宫,离开了巷闾纵横的长安城,一直朝北去了。
她俯瞰身下,哦!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定是她的隆虑栖身之处吧。凤鸟的双翅在收拢,在一条清清的河畔降落了。她还没有来得及扫去一路的风尘,凤鸟就不见了,站在她面前的却是穿着匈奴服饰的隆虑公主。
“母后!”
她们忘情地拥抱在一起,隆虑公主近乎狂癫地吻着她的脸颊。
“儿啊!几十年了,你为什么不来看哀家?”
“母后!孩儿没有一天不思念您啊,可孩儿是匈奴的阏氏啊!”
“娘接你来了,你可以随娘回长安,回到皇上的身边去。”
“是的!这里再也没有什么让孩儿留恋的了,孩儿这就随娘回去……”
“可长安到塞外,千里之遥,怎么……”
“娘不是坐着凤鸟来的么?”
隆虑公主将手指朝空中挥了挥,凤鸟就站在了她们面前。忽然,一道弧光闪了王娡的眼睛,等她再睁开眼睛时,隆虑公主的头已落到了草丛中。
“母后!孩儿……”滚动的头绝望地呻吟着。
“儿啊!”王娡捧着她的头,热血顺着手进入她苍老的心。
“儿啊!”太后口齿不清地喊道,捂在胸口的手想动,却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秦素娟道:“太后这是梦魇的征象。”
她上前轻轻地挪开压在胸前的手,太后“哦”的一声,终于缓过气来,疲倦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刘彻和卫子夫站在面前。
“皇上和皇后来了。”
卫子夫上前握着太后的手,泪花就模糊了她的眼睛:“臣妾来看母后了。”
“唉!哀家刚看到你的皇姐了,她被匈奴人杀了。”
刘彻知道,将三姐远嫁到匈奴是母亲一辈子的痛。虽说可以寻找一千个理由去讴歌母亲的胸怀,可母子分离的那道伤痕却是永远无法弥合的。
他不能让牵挂一辈子,带着眷恋的母亲就这样去见父皇,他四下里望了一下,低声问道:“怀儿来了么?”
“已在塾门等候了。”
“宣他晋见。”
刘怀拘束不安地跪在王娡面前,第一次看到外祖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与母亲描绘的那个美丽端庄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他的神情有些慌乱,目光恍惚不定地看看王娡和刘彻,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眼前的场面。
“快!快拜见外祖母。”刘彻在一旁道。
“孙儿叩见外祖母。”
“他就是皇姐的儿子刘怀,皇姐把他送到母后身边来了。”
“是三公主的儿子么?”
刘怀懵懂地点点头。
太后的眼睛忽然亮了,她枯瘦的手慢慢抬起来,抚摸着刘怀的头发。刘怀一头扑在太后怀中,大哭道:“外祖母!母亲好想您啊!”
太后笑道:“回来了就好,男子汉是不流泪的……”
仿佛终于了却了自己的夙愿,太后觉得十分疲惫,手渐渐地松开然后昏睡过去了。
包桑见状,急忙唤来淳于意和秦素娟。两人轮流为太后把了脉,然后无奈地长叹。过了片刻,太后又醒了过来,只是说话更加吃力,她示意宫娥、中人和太医出去,只让刘彻和卫子夫留了下来。
“你俩近前来,哀家有话要说。”
刘彻强忍住泪水,拉着卫子夫双双跪在太后面前。
“母后!孩儿……”
“不能哭,朝野都看着你们呢?”太后即使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仍然保持着王朝最显贵女人的刚强。
只是这诀别太艰难了——她对这个世界还充满了眷恋,还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挂。
“哀家自知不久人世,哀家走后,就葬在阳陵,让哀家陪伴你的父皇。子夫身为皇后,后宫诸事,当为风范。尤其要善待妃嫔,不可气量狭小。”
“还有,废后阿娇乃太主之女,先帝外甥,不可苛待。”
“臣妾记下了,臣妾一定不负母后嘱托。”卫子夫向太后叩首,泪水湿了衣襟。
“哀家不是说了么,你们不要哭。”
太后闭着眼睛,停了片刻又道:“娥儿不幸,皇上可让淮南王太子解除婚约,让她改嫁他人,不可委屈了她。”
太后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也渐渐地冷了,轻了。终于,她飘飘荡荡地出了长信殿,冉冉升在云彩雾霭之中。
她远远看见,她的丈夫刘启、还有隆虑公主在向她召唤。
“皇上!臣妾来陪伴你了……”太后的嘴微微张着,她的声音微弱得已经听不见了……
“母后!”刘彻一声呼唤,扑倒在太后的榻前。
第二十三章 论官语中见官品
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的春天,青翠绵延的芳草装点着长安。
清明前后,洁白如雪的梨花、艳若云霞的桃花、流金吐芳的油菜花,在渭河两岸铺开花团锦簇的天地。
这是赏花踏青的好日子。刚刚升任丞相的公孙弘和张汤结伴出游,两人似乎都不愿让马车的轰鸣搅了赏春的兴致,而宁愿步行,这样一来,说起话来也方便些。
张汤对走在前面的公孙弘说道:“恩师!您偌大年纪,不要走得太急了,还是从容些。”
自从公孙弘担任御史大夫时起,张汤就将“大人”的称呼改成“恩师”了,而且成了公孙弘府上的常客。
公孙弘回头看了一眼张汤道:“不妨事!老夫尚觉精力健旺。”
最近他的心情不错,自从薛泽被免去相位后,公孙弘就从御史大夫改任了丞相。他立时就有了老树开新花的踌躇满志,走起路来脚底也是虎虎生风。连张汤也很吃惊,一向自诩老朽的他,忽然就像返青的老槐,枝叶间透着翠绿。
公孙弘明白,张汤在朝廷格局变动的时候邀他出来,绝不仅是为了踏青。
他任丞相后,御史大夫一职就一直空缺,张汤瞅着这个位置很长时间了。但公孙弘毕竟十分老成,说起话来也滴水不露:“皇上目前还没有确定御史大夫人选,老夫本想向皇上举荐你……”
“多谢恩师,没有恩师的栽培,学生恐怕只有独处九皋了。”文人
“先别着急言谢,老夫还没有说完。可皇上看中了李蔡,他毕竟跟随大将军几次出征……”公孙弘言道。
张汤先是沉默了片刻,但很快就接上了话:“只要有恩师在,学生总有一天会出头的。”
公孙弘点了点头,欣慰地笑了。
迎面一阵春风吹来,只见那残墙边的几株桃树上,桃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到两人的肩头,张汤忙伸手去轻拂公孙弘身上的花瓣,却不料又落了一些。
唉!人生就如这落花,经不住风吹,就残败了。
触景生情,公孙弘便对时日有了紧迫感。他想着自己已过耳顺之年,才坐到丞相这个位置。人活七十古来稀,自己还能在皇上身边待多久呢?
朝野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担任丞相心怀不满,暗中也颇有微词。而那个汲黯,更是毫不掩饰地当着皇上的面指责他巧饰伪装,蒙蔽圣听。
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元朔五年的朝廷格局与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皇上诏令,官署以职责分为中朝和外朝。以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常侍、散骑、诸吏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丞相所辖各署只是奉旨办事的机构。
公孙弘多少有些失落,他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张汤,觉得应该提醒一下这个年轻人,今后凡事都要谨慎小心些,切勿授人以柄:“这长安的春天,就像小儿的脸,说变就变,你我都要未雨绸缪才是。”
绕过桃林,前面是一段掩映在青草中的土路,再往前走就是渭河了。远远看去,清清的河水缓缓地流过关中平原。在河的拐弯处,有一处芦苇荡,芦叶刚刚吐绿,鹅黄中泛着嫩绿,聚集一片生机。
河的浅滩边,有一垂钓者正把鱼饵轻轻甩进河水,然后就怡然自得地从怀中拿出一卷竹简,不知道他是在钓鱼还是在看书。
哦!那不是董仲舒么?他也出来春游了?
虽然都是当今大儒,可公孙弘向来瞧不起这个书呆子。他怎么可以把“天人感应”与天子的言行举止扯在一起呢?自从被贬谪后又从不知自省,在辽东高庙火灾时又老调重谈,弄得险些丢了性命。后来,皇上开恩,他才得以免遭牢狱之灾,自此以后就赋闲在家,专心著书了。
公孙弘向张汤努了努嘴,两人悄悄改道而行,向上游去了。
他这些神情的微妙变化,当然绕不过张汤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他紧跟两步,用试探的口气对公孙弘说道:“恩师似乎并不待见这个人。”
“这样的人待在长安,你我还能够安寝么?”
“让他离开长安不就得了?”张汤狡黠的目光在公孙弘脸上打量着。
“只是让他到哪里去好呢?他现在赋闲在家,我们是奈何不了他的。”
张汤笑道:“恩师真相信董仲舒从此心如止水,无心仕途了么?”
“怎么讲?”
“依学生看来,他还在处心积虑地想回到朝廷呢!否则,他钓鱼还抱着书做什么?”
张汤见自己的话对了公孙弘的心思,就接着道:“皇上每每提起董仲舒,总对他在江都王相任上的政绩念念不忘……”
公孙弘频频点头。
张汤诡谲地笑道:“学生听说胶西王刘端素来骄恣,屡犯大汉律令,他杀的二千石官员很多,现在那里不正缺一个相么?……”
“妙极!”公孙弘轻轻击掌,笑出了声,惊起芦苇深处的苍鹭,“不过此事也不用着急,让他继续在家晾些日子也不错,明年再说!”
风中飘来阵阵的酒香,他们抬头看去,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酒肆。
张汤忙道:“恩师平日忙碌,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相聚,学生就请恩师小酌几杯如何?”
“如此甚好。”
两人进入酒肆,食不重肉的公孙弘就要了几样山野小菜,让店家将那酒用铜簋烧得热气腾腾。不一刻,两人都喝得有些耳热喉热,而话题又转到与匈奴的战事上来了。
张汤道:“此次卫将军率军从高阙、朔方、右北平三路进击匈奴,越过长城六七百里,得右贤王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