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狂欢-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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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通过西门庆的眼睛来看潘金莲,可能有异性相吸的偏爱。那么再让我们通过西门庆正室、后宫领袖吴月娘的眼睛来看潘金莲。请看,即使是同性相斥,吴月娘本不敏感的审美触角,也被刚娶过来的金莲所惊醒了:这妇人一娶过门来,西门庆就在妇人房中宿歇,如鱼似水,美爱无加。到第二日,妇人梳妆打扮,穿一套艳服,春梅捧茶,走来后边大娘子吴月娘房里,拜见大小,递见面鞋脚。月娘在坐上仔细观看这妇人,年纪不上二十五六,生得这样标致。但见: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每带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吴月娘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流,如水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月。看了一回,口中不言,心内想道:“小厮每来家,只说武大怎样一个老婆,不曾看见,不想果然生得标致,怪不的俺那强人爱他。”(第九回)潘金莲到西门庆府上,在其妻妾队伍中排行第五,被称为“五娘”。首次到吴月娘房中行拜见礼,她趁机将其他四位作了一番扫描:见吴月娘约三九年纪,生的面如银盆,眼如杏子,举止温柔,持重寡言。第二个李娇儿,乃院中唱的,生的肌肤丰肥,身体沉重,虽数名妓者之称,而风月多不及金莲也。第三个,就是新娶的孟玉楼,约三十年纪,生得貌若梨花,腰如杨柳,瓜子脸儿,稀稀的几点微麻,自是天然俏丽,惟裙下双弯与金莲无大小之分。第四个孙雪娥,乃房里出身,五短身材,轻盈体态,能造五鲜汤水,善舞翠盘之妙。(第九回)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试与西门府上一妻三妾比较一番,她们谁也无法与金莲相比拟。如果金莲不是屈居西门庆名下,而是在唐明皇身边,那么白居易《长恨歌》中“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美丽诗章,就不该属意于杨贵妃,而当归属于潘金莲了!
金莲美丽不是罪过,只是“天下从此多事矣”!
“魔鬼的才艺”与“尤物之媚态”(1)
“魔鬼的才艺”与“尤物之媚态”——身体诗意的释放一、媚态之于人身,犹火之有焰女性并非仅仅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更美丽。女性的可爱,是从其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女人味。卢梭曾深情地描绘他的情人:她的美不在面貌上,而是在风姿上,因此经久不衰,现在仍保有当初少女的风采。她的态度亲切妩媚,目光十分温柔,嫣然一笑好像一个天使……要找比她那样更美的头、更美的胸部、更美的手和更美的胳膊,那是办不到的事。(《忏悔录》)中国古代文人往往以“尤物”称美女,白居易《八骏图歌》:“由来尤物不在大,能荡君心则可害”;苏轼《初食荔枝诗》:“不知天工有意无,遣此尤物生海隅”等等,皆以美艳女人为能移人性情的“尤物”,寓褒于贬。明末清初的李笠翁则认为“尤物”之所以能移人性情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她的“媚态”:古云:“尤物足以移人。”尤物维何?媚态是已。世人不知,以为美色,乌知颜色虽美,是一物也,乌足移人?加之以态,则物而尤矣。如云美色即是尤物,即可移人,则今时绢做之美女、画上之娇娥,其颜色较之生人岂止十倍?何以不见移人,而使之害相思成郁病耶?是知“媚态”二字必不可少。媚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是无形之物,非有形之物也。惟其是物而非物、无形似有形,是以名为尤物。尤物者,怪物也,不可解说之事也。凡女子,一见即令人思之而不能自已,遂至舍命以图、与生为难者,皆怪物也,皆不可解说之事也。
吾于“态”之一字,服天地生人之巧、鬼神体物之工。使以我作天地鬼神,形体吾能赋之,知识我能予之,至于是物而非物、无形似有形之态度,我实不能变之化之,使其自无而有、复自有而无也。(《闲情偶寄·声容》)唐寅《孟属官妓图》论者认为,李渔的这个见解是建立在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基础之上的。中国传统艺术精神向来强调人内在的精、气、神。《世说新语》写魏晋名士,着眼点不在外形,而在人的精神本体:气质人格、才情风度等等。顾恺之说:“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李渔把这种传统艺术精神贯彻到社会生活日用中,用以指导和品评女子的声容修养,这是他的创造。李渔不认为美艳就意味着邪恶,也不认为尤物就是妖孽,他认为女人要博得男人或者丈夫的喜欢,“媚态”是绝对必要的。参阅王宜庭《红颜祸水》第24—25页,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年6月版。
徒具美艳的女性,可能如塑料花有色无香;只有既具“魔鬼身材”,又有“尤物之媚”,才可能“色、香、味”俱全。不妨可以说,潘金莲在中国古代说部中虽不是一枝独秀,也是少数富有女人味的角色之一。多少男性读者恨金莲骂金莲,不见金莲想金莲。看《金瓶梅》,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看潘金莲;没潘金莲的世界如《金瓶梅》第八十七回“武都头杀嫂祭兄”以后,就索然无味。多少读者感谢兰陵笑笑生笔下留情,没有如《水浒》早早处死潘金莲,这才有从第一回到第八十七回潘金莲活跃其间的锦绣文章好看。
二、“谁知姐姐有这段儿聪明”潘金莲色艺双全,媚态可掬,两者互为因果。全面解说潘金莲的媚态决非易事,这里仅取其一端:艺,略作评说。(尽管其色艺不分,但色于上节已详。)西门庆妻妾成群,其间艺术全才唯有金莲(孟玉楼仅善弹月琴,总共没露两手)。在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潘金莲偏偏多才多艺。用王婆的话说,是“好个精细的娘子,百伶百俐,又不枉了做得一手好针线。诸子百家、双陆象棋、拆牌道字皆通,一笔好字。”(第三回)到第八十回应伯爵也充当了一次“媒婆”的角色,想把金莲介绍给西门庆的下任张二官,全面夸耀了一番金莲才艺之后说:“你如今有了这般势耀,不得此女貌,同享荣华,枉自有许多富贵。”将潘金莲的风流才艺视为荣华富贵者“有福的匹配”。两相呼应,虽可见王婆与应伯爵之小人势利,但潘金莲的确是既知曲又能弹得一手好琵琶。孟玉楼说金莲“平昔晓的曲子里滋味”。吴月娘也夸“他什么曲儿不知道:但题起头儿,就知尾儿。像我每叫唱老婆和小优儿来,只晓的唱出来就罢了。偏他又说那一段儿唱的不是了,那一句儿唱的差了,又那一节儿稍了。”杨姑娘更惊讶:“我的姐姐,原来这等聪明!”(第七十三回)好在西门庆也有副懂音乐的耳朵,堪称金莲的“曲里知音”。尽管他们也曾为曲儿争执过,但西门庆与潘金莲幽会之初,就有金莲之弹唱助兴,更使这对惺男惺女格外亢奋。《金瓶梅》第六回写道:西门庆与妇人重斟美酒,交杯叠股而饮。西门庆饮酒中间,看见妇人壁上挂着一面琵琶,便道:“久闻你善弹,今日好歹弹个曲儿我下酒。”妇人笑道:“奴自幼粗学一两句,不十分好。你却休要耻笑。”西门庆一面取下琵琶来,搂妇人在怀,看他放在膝儿上,轻舒玉筝,款弄冰弦,慢慢弹着,低声唱着:冠儿不带懒梳妆,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唤梅香,开笼箱,穿一套素缟衣裳,打扮的是西施模样。出绣房,梅香,你与我卷起帘儿,烧一炷儿夜香。
“魔鬼的才艺”与“尤物之媚态”(2)
西门庆听了,欢喜的没入脚处,一手搂过妇人粉颈来,就亲了个嘴,称夸道:“谁知姐姐有这段儿聪明,就是小人在勾栏,三街两巷相交唱的,也没你这手好弹唱!”
试想,西门庆妻妾中舍金莲谁有这等情趣?勾栏小姐虽善弹唱,但那是在卖唱,那功利性往往冲淡了娱乐性,那里或明或暗的讨价还价往往让那轻歌曼舞变得索然无味,远远比不上金莲借曲抒情,率真自然。
潘金莲不仅擅女红,而且能即兴赋诗,明心见性。为给西门庆贺三十大寿,潘金莲特地做了“一双玄色段子鞋;一双挑线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段子护膝;一条纱绿潞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兜肚;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把妇人一手搂过,亲了个嘴,说道:‘怎知你有如此聪慧!’”(第八回)西门庆妻妾中善女红的当不乏其人,而既善女红,又善诗赋,将两者天才地交融在一起的,唯有金莲。难怪她别具风情。
正因为金莲有此才艺,所以她多次以曲明志,或以曲代简、以曲代言,表现了她独特的性格与独特的媚态。
当初她被张大户白白嫁给“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武大郎时,深感命运“好苦也”。常于无人处唱个《山坡羊》抒发满心的郁闷。
潘金莲与武大郎,堪称美与丑的两个极端。站在男性立场上看,女性本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本不足奇。金莲偏站女性立场上看,抱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比真金、鸾凤、灵芝,羊脂玉体,而将那武大视为粪土与乌鸦,面对着这错配姻缘到底意难平!于是无人处以歌代哭。
金莲与西门庆幽会未久,西门庆又“另续上个心甜的姊妹了”,将金莲撇在一旁不闻不问,致使金莲以曲代言,向西门庆贴身小厮玳安诉苦,又以曲代简,写了一首《寄生草》托玳安带给西门庆。
送走了玳安,金莲“每日长等短等,如石沉大海”,“捱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等得杳无音信。不觉银牙暗咬,星眼流波”,夜深了,“睡不着,短叹长吁”,于是独自弹着琵琶,唱起了《绵搭絮》(按,此曲《金瓶梅》仅录一首,而《金瓶梅词话》有四首,今按“词话”录之):
琵琶
当初奴爱你风流,共你剪发燃香,雨态云踪两意投。背亲夫,和你情偷。怕甚么旁人讲论,覆水难收!你若负了奴真情,正是缘木求鱼空守。
又
谁想你另有裙钗,气的奴似醉如痴,斜傍定帏屏故意儿猜。不明白,怎生丢开?传书寄柬,你又不来。你若负了奴的恩情,人不为仇天降灾。
又
奴家又不曾爱你钱财,只爱你可意的冤家,知重知轻性儿乖。奴本是朵好花儿,园内初开,蝴蝶铮疲僖膊焕础N液湍隳茄亩髑椋笆览锴霸到袷览锔谩!�
又
心中犹豫转成忧,常言妇女心痴,惟有情人意不周。是我迎头,和你把情偷。鲜花付与,怎肯干休?你如今另有知心,海神庙里和你把状投!(第八回)
她这么忘情地弹着,唱着,“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着”。在这里,金莲弹唱的是一组情爱的乐章,其间有热恋的回忆,失恋的苦痛,以及对负心男儿的委婉谴责与深切期待。此时此刻的金莲与那待月西厢下的莺莺一样楚楚动人。“如果我们只看这一段描写,则金莲宛然是古典诗词中描画的佳人”。
到第九回“西门庆偷娶潘金莲”,她终于成了西门府上的“五娘”——西门庆第五房的妾。她的痴情并没换来西门庆的“专宠”,西门庆一而再、再而三地移情别恋,让金莲也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借曲解愁。先有《落梅风》代简寄滞留在丽春院中的西门庆。
如果说,金莲第八回的诗简还赢得过西门庆的造访与偷娶;那么,此次诗简寄出后金莲获得的则是难堪的污辱。
待“六娘”李瓶儿入门,并为西门庆喜添贵子,西门庆到潘金莲这边来的日渐稀少,这对以情爱(或情欲)为生命的潘金莲来说,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与痛苦。除了种种争宠的挣扎,更有第三十八回所写她雪夜弄琵琶,倾诉心曲。这段描写真可谓是声色俱丽的锦绣文章:
潘金莲见西门庆许多时不进她房里来,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帐冷。那一日把角门儿开着,在房内银灯高点,靠着帏屏,弹弄琵琶,等到二三更,便叫春梅瞧数次,不见动静。正是:银筝夜久殷勤弄,寂寞空房不忍弹。取过琵琶,横在膝上,低低弹了个《二犯江儿水》,以遣其闷。
在床上和衣儿又睡不着,不免“闷把帏屏来靠,和衣强睡倒”。猛听得房檐上铁马儿一片声响,认为西门庆来了,敲得门环儿响,连忙派春梅去瞧。春梅回道:“娘错了,是外边风起落雪了。”妇人于是弹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