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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3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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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丞相。”孔桂喜不自胜,“若丞相没别的吩咐,在下就……”办完差事他就要溜。

“且慢!”曹操叫住他,“从今以后,凉州大事小情一定要通报给老夫。”

“是是是。”孔桂连连作揖。

“还有……”曹操冲亲兵招了招手,“子桓他们送来的膳食赏他吃吧,安排他休息一晚,临走给他拿两块金子、两匹绢帛。”

董昭暗暗咋舌:不过一介小人,丞相为何赏他这么多?不过董昭更猜不到,恰恰就是这个小人,将来会跻身朝堂,成为曹操晚年须臾不能离开的佞臣……

打发走孔桂,曹操再也睡不着了,头风痛又发作了,而且一闭眼就是郭嘉和曹冲的身影。他心绪烦乱起身披好衣服,董昭忙过来帮他系上腰带:“丞相,已经入夜了。”

“头有点儿痛,到外面清醒清醒兴许好些。”华佗死了,李珰之虽善汤药却不通针石,再无人能针到病除了,这也是曹操自作自受。董昭低头看看袖中的卷轴,犹豫再三正要往外拿,曹操又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不用陪我,有事明天再说。”

董昭又把话咽了回去,道了声:“诺。”与众亲兵退了出去。

曹操使劲捏了捏眉头,这才迈步出门,见韩浩还呆呆立在院中:“元嗣,你有事吗?”

韩浩站在黑暗中,喃喃道:“史涣旧伤复发又受了点儿寒,半个时辰前……断气了。”他的声音中没有哽咽,只有沙哑,短短一个月间兄长韩玄死了,最好的朋友史涣也没了,直叫他欲哭无泪。

这次曹操却毫无反应,死的人太多,伤心都伤心不过来;他只是感觉头疼得厉害,在韩浩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叹息一声继续向外走,守门的侍卫要跟着,也被他挥退了。曹操独自在冷清的院落里转悠,这里是曹家旧宅,祖父曹腾、父亲曹嵩还有几位叔父都曾生活在这儿,这所宅院承载了曹家以往的荣辱,而他最爱的儿子曹冲也夭折于此。现在各个房舍都成了掾属临时的办公地点,夜深人静所有的房舍都黑了灯。这一年多太疲劳,终于没什么可忙的了,大伙都回营睡觉了,只留下这空荡荡、冷凄凄的院落,就像曹操的内心一样阴暗而不知所措。凛冽的北风吹过,不知何处的窗棂没有关严,发出呜呜的响声,如同鬼魅哭泣……

转过第二道院子,右手边忽然射来亮光,举目望去——原来还有间小屋有人。曹操踱了过去,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堆的都是简册,靠墙边一张几案,有个皂衣掾吏趴在上面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没看完的竹简掉在榻边。

如此恪尽职守之人理当大大表彰,曹操悄悄凑过去,俯身看了看此人面孔,不禁愣住了——刺奸令史高柔。

这人一直是他平白无故撒火、泄愤的对象;但人家不恨不怨,勤勤恳恳尽忠职守。曹操的脸上发热,随手拿起一份公文,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高柔批示。刺奸令史管理司法,可又不同于法曹掾,更偏向于监察揭发。可高柔长长的批示内容却是替一个蒙冤的人申诉,设法拯救一条生命。曹操心里清楚,高柔的努力是徒劳,这些案子背后处理者是卢洪、赵达,高柔再争辩也没有用,只难得这片善心。他放下案卷,解下自己的狐裘,轻轻披在高柔身上。

“嗯……”高柔还是醒了,眨了眨眼睛,“丞相?”

“躺下睡。”曹操充满笑意,和蔼中透着愧意。

“属下有话要说。”高柔猛地跪了下来,“冤案太多了,请您抽空看看这些案卷吧。可怜的、可悯的、蒙冤的、欲加之罪不择手段的!卢洪、赵达每天都在害人,全都是冤案……”他伸手漫指这满屋子的卷宗,似乎没有一件不是冤案。

曹操岂会不知?但卢洪、赵达正是在他的授意下为他扫清障碍,只要对曹操稍有不满的人就清除掉,哪在乎冤不冤?面对高柔的请求,曹操无言以对,只好苦笑着离去,走到门口才回头道:“这两年委屈你了。我升任你为仓曹属,别干这苦差事了。”

“可这些冤案……”

“你不必过问。”曹操头也不回地走了——虽然追葬一个孔融,但大多数冤狱不能平反。一旦都翻出来,那等同于对建安以来政局的整体否定,也就意味着对曹操专权的否定。他可以对一次战败负责,可以给某个人平反,但绝不能否定自己统治的合理性。而且他已经是丞相,骑虎难下了,绝不能给任何人攻劾自己的机会。

曹操心情沉重地绕了一圈,始终无法排遣忧郁,头疼反倒越来越厉害,茫然遛了一会儿,踱过内院的门,又看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元嗣,你还没……”

“丞相,是我。”是董昭的声音。

“哦,是公仁啊……你也睡不着?”

“卑职辗转反侧推枕无眠,有件事要向您禀报。”

“何事?”曹操不过随口一说,这会儿什么事他都没心思听了。

“请容卑职进去说。”董昭抢先推门,撩起帘子,让曹操进去,又从袖中抽出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摊在几案上。

这是一张城池的设计图,画得十分精致,还有详细标注。这座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共七道城门,里面街道宽阔,布局严密,东北处还有苑囿池塘。正北有座占地广阔的府邸,画得更是仔细,堂连堂院套院,分解小图甚至连雕栏、斗拱的样式都设计出来了,简直就是一座宫殿。虽然这仅是一纸图画,但其恢弘的气派已跃然可见,如果是真的,又何等雄伟?莫说那小小的许都,比之昔日的长安、洛阳都毫不逊色。

“邺都……”曹操摸着这图连连苦笑,“还有什么用?”

这正是董昭踌躇再三为难之处。这一年多他留在邺城,召集大批能工巧匠、五行术士、堪舆高手,集思广益设计新都,又丈量土地,又绘图测算,费尽心血才弄出这张图。原指望曹操得胜而归就开工,抓紧时间干上一年,便可以大张旗鼓迁都易帜,辅保曹操改朝换代。哪料到前线会败得这么惨?这新朝国都还怎么修?

曹操盯着这张图纸,视线渐渐模糊,似乎那城池殿宇在眼前转来转去,抬头看董昭也有了重影,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更是疼得厉害,仿佛全身气脉逆行,都在往头上顶——这感觉并不陌生,正是头风最剧烈的症状。

没有了妙手神医,还能怎么办?曹操慢慢起身,痛苦地踱来踱去,猛然看见墙角柜子上有一盆净手的水,晃晃悠悠走过去,一猛子把头扎了进去。严冬时节天寒地冻,这盆水早就冰凉了,脑袋扎进去,激得曹操打了个寒战,仿佛万把钢针刺来。

“丞相!怎么了?”董昭这才察觉不对劲。

曹操把湿漉漉的脑袋抬起来,哆哆嗦嗦喘着大气,可是这股寒意竟真的把头风暂时祛除了。他跌坐案边,闭着眼睛,任由冰凉的水珠从脸颊滴落,好半天才开口:“公仁……”

“在。”董昭被他这样子吓坏了,“您有何吩咐?我去叫医官……”

“不。”曹操顿了片刻猛然睁开眼,“扩建邺城之事照旧进行。”

“什么?”董昭不敢相信。

曹操又重复一遍:“邺城仍然要修,你来负责。工程一丝一毫都不能减省,只能比图上的更好!”

董昭呆立半晌,望着他犀利的眼神,最终默默应了声:“诺……”

就在曹操把头浸入冷水那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道理——有些事只能正面应对,没有退缩之法。恰如无法根除的头风,只能憋一口气把脑袋按进冰水里,忍受寒冷来驱赶痛苦。如今他已经处在君不君臣不臣的位子上了,骑虎难下绝无后路可言,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开国君主也罢,窃国逆贼也罢,生生走到这一步,还能躲过是非吗?赤壁战败了,但是并非再没有机会,养精蓄锐还可以卷土重来。昔日袁绍就是因为落败后抑郁生疾,最后撒手人寰的。曹操可不愿步自己手下败将的后尘。他要重新开始,这就是与命运抗争。

曹操决定了,反正脸已经撕破,索性就这样了。他要坚强地支撑下去,要大口吃,大口喝,要修城,要升官,要把朝廷牢牢攥住。他打开房门对着黑漆漆的夜空放声呐喊:“大耳贼,孙权小儿,等着瞧!老夫会找你们算账的!谁也别想击倒我!谁也别想!”

可能熬夜熬得费神,这几声喊罢他手扶门框不住喘息,花白胡须迎风而颤——有一点曹操似乎忽视了,他已经五十五岁了,操劳半世,病魔缠身,再没有昔日的精力;而且赤壁之败撼动甚大,他不仅面前有敌人,更有无法预知的隐患在背后。

孔子曾言:“五十而知天命。”他还会有下次机会吗……

《卑鄙的圣人:曹操VIII》

第一章 吞并武威,韩遂搅乱曹操后方

【关西军阀】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春天的一个夜晚,朦朦月光洒在凉州广袤的大地上,仿佛给苍茫荒原盖上层薄纱,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可就在通往武威郡姑臧县的大道上,由东向西跑来一小股军队,打着忽明忽暗的火把,奔跑和呐喊声打破了宁静。

天下纷争之际有些兵马本不足为奇,但这支部队却格外滑稽——总共才一千多人、战马百余匹,辎重军械尚不齐全,有的将校连盔甲都没有,春寒料峭的时节裹了一身大袍子,没有挂剑的钩带,就拿草绳把佩剑一栓,胡乱在腰上一缠。当兵的更惨了,不少人连鞋都没混上,光着脚板赶路;还有的反穿羊皮袄,大长毛在外面耷拉着,一望便知不是汉人。匆匆忙忙连夜赶路,士兵早累得吁吁地喘,就这点儿人马竟稀稀拉拉拖了半里地,根本没个阵势,战斗力可想而知。有个盔甲齐整的中年将领似乎是统帅,骑在马上扯着嗓门:“快走快走!咱们可是为朝廷戡乱,都给老子精神点儿!”这么支杂牌军还给朝廷戡乱,岂不是笑话?

黄巾起义前汉室天下不可谓不牢固,却唯有凉州始终战乱不息,自汉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羌人举兵造反开始,没完没了的汉羌战争拉开了序幕,一打就是一百年。以至于此后的邓骘、庞参、虞诩、皇甫规、张奂、段煨、皇甫嵩、董卓无一例外都曾在凉州摸爬滚打过,几代人的心血都耗进去了。可羌人似乎与汉人结成了死仇,讨平了叛,叛起来讨,周而复始无休止,直闹到灵帝驾崩天下大乱都没结束。

灵帝末年羌胡首领北宫伯玉、李文侯发动的叛乱姑且可以算作是最后一次,声势浩大波及整个凉州,但最后的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羌人没闹起来,反被汉族军官篡夺了叛军大权,经过对外攻战和内部火并,最终崛起了韩遂、马腾两大军阀,在凉州割据称雄,并把势力发展到关中一带,朝廷刺史形同虚设。除了韩、马两家之外,还有宋建、程银、侯选、梁兴等十几只小势力,或在凉州或布关中,各拥兵马不等,多则一万少则数千,约为兄弟共同进退。这帮军阀的出身就三种——叛将、强盗、土豪。

眼前这支队伍的头目叫杨秋,也是叛将出身,年近四旬久经战乱,由于曹操急于南下,对凉州诸将一概予以安抚,所以他也在朝廷挂有骑都尉、关内侯的官爵,但他手下只有两千兵,地盘只有安定郡下辖的几个县,非但无法与韩、马两家相比,即便在小势力里也是较弱的。

去年七月,武威太守张猛趁曹操南征受挫之机报私仇,攻杀凉州刺史邯郸商。韩遂发下檄文,召集凉州各部合攻张猛,口口声声要为朝廷除害。但这次行动既没上表朝廷,也未向曹操通报,完全是韩遂擅自举兵。凉州各部纷纷响应,唯有杨秋听了手下人意见,没敢轻举妄动,秘密派人向曹操请示,得到默许的反馈之后才发兵,故而耽误了几个月。就在这段时间里,韩遂率领诸部连战连捷,这场战争都快结束了。按照凉州各部盟约,凡是协同作战的部队都能瓜分敌人辎重财产,甚至还可以在敌人城中大抢一票,杨秋已晚了一步,若再不赶去助阵,就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

就这么没黑没白赶了七八天,累得士卒叫苦不迭,总算到了姑臧城下。兵甲层层,黑压压的各部人马早将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杨秋人马本就少,这会儿都跑累了,一时半会儿追不上,身边就十几个亲兵。

也不知哪部的小将负责督后队,一见杨秋厉声喝问:“哪里来的人马,敢来此处搅扰?”

“我乃安定郡所部骑都尉杨秋,特来发兵助阵。速速领路,我要见韩将军。”

手底下兵少,当将帅的也受气,那小将根本没拿他当回事,笑道:“我的杨大将军,您还真来了。再迟一步,我们连城都攻下来了。”哪有工夫为他领路,只闪出条人胡同,叫他自己过去。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杨秋也没计较,带着亲兵打马冲了进去,绕过几支队伍,不多时来至城壕边。只见数十个士兵举着火把,当中并列着七八位骑马的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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