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 作者:[英国]莎士比亚-第4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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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你却不但他——一位神灵和王子;
帝王与神灵相仿,能够将一切辖制。
“你的盛年还未到,罪孽就已经萌芽,
等你年龄增长了,耻辱也成熟长大!
如今你还是储君,就胆敢肆意欺压,
一旦你登了王位,干坏事更加不怕!
请务必牢记在心:臣民的不公不法
从没有一宗一件,可妄图一笔抹杀;
那么君王的恶行,更休想埋藏于地下。
“这暴行使你的臣民,只因怕你才爱你;
臣民因爱他才怕他的,才是有福的皇帝。
你只好格外宽容作奸犯科的臣吏,
因为他们能证实:你犯有同样的罪戾。
只为了顾虑这一条,你也该回心转意;
尊贵的君王好比明镜、学校和书籍,
臣民的眼睛要来照看、研读与学习。
“你可愿当一所学校,让‘淫欲’来当学生,
让他在你的课堂里,研习这可耻的课程?
你可愿当一面明镜,让‘淫欲’前来照影,
照见施暴的理由,照见犯罪的权柄,
让他用你的名义,来批准丑事秽行?
你袒护遗臭的污辱,抵制流芳的赞颂,
要把清白的美誉变成淫贱的恶名。
“你有权下令么?凭着那授权于你的权威,(24)
命令你狂悖的意图,从纯洁的心灵引退!
不要拔出你的剑,来卫护淫邪之罪;
这剑授予你正为了诛灭罪恶的族类。
以你的妄行为先例,龌龊的罪人会推诿,
说他是学来犯罪的,方法是由你教会,
那样,你怎能履行王子的职责而无愧?
“若是另外一个人,做出你此刻的暴行,
你大概不难看出:那形象多么可憎。
对于自身的过失,人们却看不分明;
自身若为非作歹,就只想掩盖、撇清;
若是别人干的呢,那就是该死的罪名。
那些犯下了罪孽,却不肯认帐的人们
终归逃不脱责辱,被恶名紧紧缠身!
“向你,我举起双手;向你,我恳切进言;
(那诱人为恶的欲魔,我绝不向他请愿;)
我求你重新迎回那遭受贬逐的尊严,
我求你断然斥退那巧言煽惑的恶念;
你让尊严复了位,就能将邪欲拘管,
拭净障目的阴翳,揉醒痴迷的两眼,
好看清你的境遇,对我的境遇垂怜。”
“别说下去了,”他说,“我这奔涌的怒潮
未因阻滞而消退,相反,却涨得更高。
爝火顷刻便熄灭,烈焰不息地燃烧,
随着风力的吹煽,火势越来越狂暴。
一道道细小的溪流,载运着淡水迅跑,
每天送一份贡礼给万顷咸涩的海涛,
只增加大海的容量,变不了它的味道。”
“你是大海,”她说,“你是尊贵的君王;
看呵:玷辱,侮蔑,妄行,黑心的欲望,
一齐注入了你那无边无际的汪洋,
要把你血液之海污染得又臭又脏。
你若让这些秽德偷换了你的天良,
你的大海就会在混浊的泥潭里埋葬,
而不是泥潭消散在你的大海中央。
“那就是贱奴当主子,你当他们的贱奴;
他们卑下却尊荣,你虽尊贵却卑污;
你是他们的活路,他们是你的死路;
他们为你而招怨,你为他们而受辱;
蕞尔小物又岂能遮挡住庞然大物;
挺拔的青杉不会俯首于卑微的灌木,
而是低矮的灌木在青杉脚下凋枯。
“把你的贱奴斥退——把你的邪念驱遣……”
“住口吧,”他说,“我发誓,决不再听你一言;
顺从我的情欲吧;否则,激起的仇怨
会取代温存的爱抚,把你撕裂成碎片;
这桩事干完以后,我还要满怀恶念,
把你拖到某一个下贱侍仆的床边,
在这可耻的结局里,让他当你的伙伴。”
塔昆说完了这些,伸脚把炬火踩熄,
因为光明与邪欲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丑事藏在黑夜里,黑夜将万物隐蔽,
愈是黑得看不见,愈有人肆行暴戾。
恶狼将猎物攫捕,不幸的羔羊悲泣,
直到自己的绒毛窒碍了自己的声息,
在它柔嫩的双唇里,埋葬了惨痛的哀啼。
塔昆用鲁克丽丝夜间穿着的衣裳
紧紧堵住她的嘴,阻遏了凄惨的叫嚷;
世上最纯洁的泪水,冲出最贞淑的眼眶,
把塔昆灼热的面孔,一下子冲得冰凉。
刁顽的邪欲竟污染了如此洁净的卧床!
要是哭泣真能够洗干净这种肮脏,
她的泪泉一定会永远向污痕冲荡。
这一次她所失去的,比生命更为贵重;
这一回他所得到的,转眼便消失无踪;
这一番强迫的结合,招致了更大的纷争;
这一刻短暂的欢娱,孕育了悠长的苦痛;
这一腔火热的恋慕,凝冻为冰冷的嫌憎。
纯净贞德的宝库,被盗贼劫掠一空,
而那个盗贼——淫欲,倒比掠夺前更穷。
正像猎犬喂足了,嗅觉便懈怠不灵,
或是猎鹰吃饱了,再不想快速飞腾;
见猎物便紧追不舍,原是它们的天性,
如今却只肯慢慢追,或干脆放它逃命。
这一夜纵欲的塔昆,也正是这般情景:
本来是可口的美味,咽下去,酸得不行;
靠吞噬为生的欲念,竟也被吞噬干净。
比幽冥无底的玄思更为深沉的罪戾!
“邪念”像一酒鬼,已喝得烂醉如泥,
他先要尽情呕吐,吐出他吞咽的东西,
才能将自己的丑态,看一个明白仔细。
当情欲大发淫威,谁呼叱它也不理,
压不下它的热度,管不住它的脾气,
它就像劣马逞能,自己累垮了自己。
无精打采的“邪念”,已变得卑怯颓唐,
一张脸枯瘦失色,一双眼迟滞无光,
两道眉含愁深锁,两条腿疲软摇晃,
像身无分文的乞丐,为穷途困境嗟伤。(25)
当肉欲跋扈自雄,“邪念”与“美德”对抗,
曾一味贪欢作乐,到如今欢乐消亡,
这自觉有罪的逆贼,就为了免罪而祈禳。
犯罪的罗马王子,处境正与此仿佛,
他曾那样狂热地谋求今宵的艳福;
如今他自己宣告,将自己论罪惩处,
判定他从今以后,永遭世人的贬黜;
他的灵魂的神庙,已经被摧毁拆除,
在它残败的废墟上,有“忧虑”成群聚族,
叩问那蒙污的神主:她目前境况何如?(26)
她说:乱臣贼子们,胆敢倒戈叛逆,(27)
捣毁了神庙的墙垣,把圣殿夷为平地;
这些逆贼犯下了万恶滔天的罪戾,
制伏她不朽的威灵,让她沦为奴婢,
过着地狱般生活,忍受无穷的苦役;
对这些,她早有预见,早已洞察无遗,
但遏止他们的奸谋,她却无能为力。
塔昆揣想着这些,趁黑夜悄然逃遁:
战胜之际却被俘,赢利同时又亏本;
他好比受了重伤,那难以愈合的残损
日后纵然平复了,疮痍会永久留存;
撇下受害的贞女,陷入更深的悲辛。
她所承载的苦难,是他肉欲的蹂躏,
他所承载的却是:自觉有罪的心魂。
他像条偷食的贱狗,灰溜溜从那儿爬走;
她像只困惫的羔羊,偃卧着气喘咻咻;
他憎恶自己的罪咎,气冲冲皱起了眉头;
她陷入绝望的悲愤,用指甲撕裂着皮肉;
他失魂落魄地逃开,因畏罪而汗水直流;
她还在房中困守,将可怖的夜晚诅咒;
他正在路上狂奔,将已逝的欢情詈诟。
他已高开了城堡,受着悔恨的折磨;
她还停留在原处,尝着绝望的苦果;
他正在匆匆赶骆,企望天边的曙色;
她却在切切祈求:永莫见阳光照射;
“怕的是白天,”她说,“把黑夜的隐情揭破;
而我真诚的两眼,从来也不曾学过
怎样用巧诈的神情,来掩饰自身的罪恶。
“我的两眼总想着:白天,所有的眼珠
对我的这桩丑事,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两眼就情愿留在黑夜中久住,
让无人窥见的罪行,不致向外间传布;
两眼只要一哭泣,就会将罪行披露,
奔流的泪水犹如腐蚀钢铁的药物,
会在我颊上刻出无计消除的羞辱。”
如今她高声斥责夜间的安息与宁静,
还吩咐她的两眼此后再莫见光明。
她愤然捶击胸膛,把她的心儿震醒,
叫它从那厢跃出,赶快另外去找寻
一个纯净的胸腔,装下这纯净的心灵。
因怆痛而神志狂乱,她这般絮絮不停,
向阴森诡秘的黑夜,倾吐着满腔怨恨:
“黑夜呵,地狱的图样!你谋害安宁幸福!
你给可羞的凌辱充当证人和记录!
你那漆黑的舞台上,专演悲剧和杀戮!
窝藏万恶的深渊!哺育罪孽的乳母!
蒙头瞎眼的娼寮主!丑事秽行的藏身处!
死神的狰狞洞府!鬼祟的叛逆和淫污
都与你窃窃密谋,都与你串通一路!
“烟雾迷濛的夜呵,你多么惹人憎恨!
我无可补救的罪愆,既然你难辞责任,
你就该聚拢雾雰,去抵挡东方的黎明,
就该去抗击‘时间’的循规照例的行程!
倘若你容许骄阳登上他常登的高空,
你也该趁他还不曾回到西方的寝宫,
编织些惨毒的阴云,缠绕他金黄的头顶。
“要趁他尚未登临午时的顶点之际,
散布污浊的烟瘴,败坏晨间的空气;
让这片浓雾迷氛喷吐出致病的气息,
戕害纯洁的生命,腐蚀最美的晨曦;
让霉臭熏天的潮雾,黑腾腾越聚越密,
直逼得红日的光华,闷闭于烟霭迷阵里,
在亭午时分就熄灭,带来永恒的长夕。
“如果塔昆就是夜(他与夜本有亲缘),
那洒泻银辉的月后,就难免被他污染;
她那些晶莹的侍女,会同样遭他奸骗,
再不肯从夜的胸窝,向外界眨眼窥探;
那么,我在苦刑中,总算找到了伙伴:
患难之中的友谊,能够使患难舒缓,
正如朝圣者闲谈,使漫漫长途缩短。
“这边却没有别人,陪着我,满脸羞愧,
把臂膊凄然抱起,让头颈黯然低垂,
藏匿她们的容颜,遮掩她们的污秽;
只有我,孤孤单单,枯坐着,身心俱瘁,
以银色盐浆的阵雨,给大地添些儿咸味,
把叹息搀入伤恸,给言谈拌上泪水,
叹息和泪水会消散,心灵却永久含悲。
“夜呵,你这座洪炉,有浓烟臭气蒸腾;
你莫让多疑的白昼瞥见我这张面孔:
这面孔在你漆黑的、遮没一切的斗篷中
忍辱含垢地藏着,熬受折磨和苦痛!
对你昏暗的领地,你仍要继续管领,
让那些在你辖治下孳生的丑事邪行
得以同样隐秘地葬入你幽冥的暗影。
“请不要让我面临那揭发阴私的白日!
白日的明辉会朗照我额间铭记的故事——
它述说完美的贞德怎样凋残枯死,
述说我怎样背弃了神圣的婚姻盟誓;
不读诗书的文盲,不晓得如何辨识
那些堂皇典籍上那些高深的文字,
却能在我的容颜中,看出我可憎的过失。
“保姆要孩子安静,就会讲我的事情,
还会用塔昆的名字,恐吓啼哭的幼童;
能言善辩的演说家,为了使言辞生动,
会斥责塔昆的劣迹,也指摘我的污名;
为饮宴助兴的乐师,会弹唱我的丑闻,
吸引满座的听众,把每句歌词细听,
听塔昆怎样羞辱我,我怎样羞辱柯拉廷。
“让我完美的令名——那浑噩无知的声誉,
看在柯拉廷的份上,能免于遭受玷污;
我的名节若成了磨牙嚼舌的题目,
会株连另一株树干,害得它枝叶凋枯——
柯拉廷就会蒙受他不该蒙受的羞辱;
在我的这桩丑事里,他全然清白无辜,
正如我在此之前,对他也无比贞淑。
“瞧不见的奇耻大辱!看不出的名节败坏!
有损门风的隐伤!不感疼痛的暗害!
柯拉廷脸上已经打上了印记一块,
表明他‘和平时负伤,而非作战时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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