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传-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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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安全委员会(NKUD)的秘密警察,不停地监视他。王明更从不忘记他们间的私怨,不时召回莫斯科,回答那些查无实据的指控--反对苏维埃的言论活动。一九三五年,经国再度应召,王告诉他:“中国方面,谣言四布,说你已被捕,你应该写封信给你母亲,说你在工作,完全自由。”
在王的压力下,经过四天的反复争论,经国终于同意此一要求,幻想着也许会同意他回国作为交换条件。
信发表于列宁格勒《真理报》的日期是一九三六年一月,《纽约时报》曾于四月二十九日刊其摘要如下:
“向蒋介石先生作了全面的检查,再予以严厉地批判。‘我对他非但毫无敬爱之意,反而认为应予杀戮。’因为‘前后三次叛变,一次又一次出卖了中国人民的利益,他是中国人民的仇敌。’”“撕开蒋先生提倡孝佛忠信的假面具,愤怒地提醒毛福梅女士:‘母亲!您记得否?谁打了您,谁抓了您的头发,把您从楼上拖到楼下?那不就是蒋介石吗?您向谁跪下,哀求让您留在家里,那不就是蒋介石吗?谁打了祖母,以至于叫祖母死了的?那不就是蒋介石吗?这就是他的真面目,是他对待亲上的孝悌与礼义。’”
“重申他对共产主义的信念。‘昨天的我,是一个军阀的儿子,今天的我是一个共产党员,觉得奇怪吗?我对共产主义的信念,丝毫没有动摇过,对革命理论的研究,愈来愈有认识。你和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不懂得政治,不知道各种线索和统治阶级的联系关系,所以不容易了解世界上各种事件的真相。
“夸张宣传社会主义建设的优越性,为苏联吹嘘:‘在这十年内,苏联这个国家已大大地改变,成了富强的社会主义工业国,工人和集体农场人员的生活已经改善了数十倍,在他们的面前,有一条广阔而富裕生活的道路。’以他自己做例子,他说:‘一九三0年以前,我在各种学校念书,从一九三0年起,我就在厂里工作,做了工人,做了技师,现在则担任厂长(实则副厂长)。这个分工厂现在有四千工人,我有我自己的住宅,每个月领七百卢布的薪水……。”,
“预言‘蒋介石势必重蹈过去俄罗斯反革命将军柯尔甲克、德基宁乌兰格的覆辙。’他说:‘运动的规律和斗争的理论,说明统治阶级之必亡与被压迫者的必胜。’声讨蒋先生围剿苏维埃政府的滔天罪行。”
“愿意和他的母亲在‘最近的将来’在任何第三国见面。”
这封信,通过新闻界的广为传播,的确轰动一时,最感到难堪的,自然是蒋先生。三十年的中期,蒋委员长的声望,在国人心目中,达到顶峰。江西戡乱,功成名就,经济建设,稳步前进。诸事如意中,儿子弄出这么一封丢人现眼的信,且中外喧腾,领袖的尊严,置于何处?
这些年来,经国的音讯杳然。公私查询,均无下落,唯一的安慰,儿子还健在,这样至少向毛福梅有个交待,免得老和他纠缠。
儿子真的变成共产党了吗?蒋先生有点不敢置信。年青人容易中毒,徐恩曾的“中统”和戴笠的“军统”,简直抓不胜抓,谁能保证经国不和廖仲恺的儿子廖承志一样,受到邪说的蛊惑?
朝好的方面想,是斯大林的恶作剧,存心给他下不了台。无论如何,要等将来见到经国才能弄个一清二楚。
在苏联的经国,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一九三六年九月,他的副厂长职务给解除了,候补党员也被取消了。
失掉副厂长的职务,并不严重,只是每月少拿七百卢布,对家庭生计.有严重影响,但苏联也不会让他饿死。
停掉党权,那就非同小可,与苏联的大审判有关吗?否则一定犯了错误,那是什么错误呢?
塞翁失马,坏事变好事的法则,经国也懂一些,只是他不敢这样想。在苏联十兰年,外间的事,知道太少,非常闭塞,《消息报》、《真理报》以及一大堆的苏联出版物,甚至,他自己编过报,可是,“《消息报》上无消息,《真理报》上无真理”,说的都是事实。
听说发生了“西安事变”,塔斯社的报导,说是日本的阴谋,蒋先生的安危和莫斯科的国际统一战线,究竟有什么关系?是否会联系到他个人的去向,他无法判断,也无从判断。
十二年前的革命狂热,经不起岁月的侵蚀,早已冷却,喜欢回顾反省,作透视分析,寻找答案。
无事一身轻,在思考中,寻回失去的自已。开始想家,想吃奉化的水蜜桃,想到依闾望儿归的母亲。什么“工人无祖国”,完全是苏联共产党的鬼话,过去,他曾经信以为真,不免觉得好笑。
“还是回去吧!”中国好坏,到底是自己的国家。他已打定主意。但是斯大林会准吗?过去,他也申请过,曾遭到严词拒绝,加上王明的作梗,希望很渺茫。
踌躇再三,把心一横,用他洗练的俄文,给斯大林写一封情词恳切的信,列举他必须回去的理由。
信到不到得了斯大林的手里?后果如何?他不敢想,尝试一下再说吧!
注释:'1'郑学稼著《斯大林真传》,香港亚洲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一九五四年四月)。
'2'盛岳著《孙逸仙大学与中国革命》,堪萨斯大学出版,无中译本,英文原名参阅4中的注'1'。
'3'参阅4中的注'8'。
'4'同'3'。
'5'同'3'。
'6'蒋经国著《永远不要挂起日旗来》,收入曹聚仁著《蒋经国论》,一九七一年香港《联合画报》,第82………83页。
'7'同'3'。
'8'据王新衡告诉朋友。
'9'蒋经国著《给母亲的信》(Harold Denny; Son Repudiate Ghian只Kaishek。 The New York Times.Feb 12,1936。)。
'1O'同'3'。
…………
6再见,莫斯科
大英帝国办外交的座右铭,比起动辄讲道义的中国达官,就高明现实多了。
“没有永久的敌人,没有永久的朋友,”道尽办国交的不变原则。说什么“中苏友谊,万古常青”,不过是自欺和欺人之谈。
中苏关系,即循着以上的轨迹在发展着的。鲍罗廷归国前,广州的革命政府,大半靠苏联的卢布、枪枝、'1'顾问在支撑着的,后来反目成仇,持续多年,不相往还。
经国是夹缝人物,阴错阳差,偏偏碰上那样的不幸,只好用宿命论去解释了—生不逢时。
斯大林始终难忘蒋介石那一箭之仇,但斯大林是个现实主义者,国家利益,必须放置个人恩怨之上。合纵连横,本来就是形势所决定的。
远在一九三五年八月,第三国际七次大会中,决定了今后的方向—“组织全球统一战线”。大会宣言
指出:我们赞同我们在中国勇敢的兄弟党发起一项最广泛的抗日统一战线,联合中国全境内既存的,且准备参加救国救民实际战斗的所有组织力量,从事反抗日本帝国主义和它的代理人。
斯大林好象忽视国民政府在江西瑞金发生了什么事。两害之间,取其轻,日本军国主义的扩张政策,已严重的危害到苏联的国家利益。“蒋介石虽是一个可憎的敌人,但他是中国唯一有希望的抗日领袖,在抗日中也许可成为我们的合作者。”
中国共产党和他的军队,正面临生死存亡的挣扎(长征途中)。唯蒋介石的声望和力量可以产生对抗日本的杠杆作用。
“西安事变”适逢其时,成中国近代历史的枢纽。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少帅张学良和西北军统帅杨虎城,联合发生兵变,在陕西临潼,'2'将蒋先生和他的随员劫持。
斯大林的想法:失去蒋先生,中国一团乱局,日本得利。所以,毛泽东奉斯大林之命,'3'派周恩来、秦邦宪,以和事佬的身的,由军安去西安,从事调停。
三国时代“义释华容道的故事”,因而重演。
兹援引张氏有关经国部分的回忆,供读者参阅。
“周恩来在报告中说,他的陈词曾使蒋氏的心情渐平静,似也相信周的真诚。周恩来根本没有说要蒋氏在八项主张上签字的话。只在气氛轻松的时候,请求蒋氏有所指示,并与蒋氏略叙家常,说到其子蒋经国在苏联颇受优待,蒋氏微露思子之意,周即满口答应将助他父子团聚。”
蒋先生念子心切,一直努力查询经国的下落。周恩来的机警急智,难怪白修德(Ted White)佩服得五体投地。提到经国,蒋先生才把“板起”的面孔收着,留心静听,继而微露思子之意。'4'
周恩来能够“满口答应”帮助经国返乡,弦外之音,经国在苏联的情况,通过王明的联系,延安方面是了然的,只是担任驻苏大使的蒋廷黻,不得要领而已。'5'
国共合作的气氛,由“西安事变”作契机,顿时热络起来。一九三七年二月,周恩来、潘汉年,相偕赴南京,合作乃成具体事实。
就是这样戏剧性的事件,为经国个人的历史,带来戏剧性的发展。
斯大林双手将经国送还蒋先生,作为中苏进一步合作的献礼。莫斯科、西安、南京三地的微妙关系,经国一无所知。忽然间,接到通知,他可以自由地回去了,那分惊喜,只有汉朝的苏武有此体验。
经国正式离开莫斯科是一九三七年的三月,二十七岁生日的前几天,蒋廷黻特地举行了欢送宴会,时任使馆秘书的李能梗,记下全部过程。
“七时半,大家都衣冠整齐的赶到大使官邸,看见蒋大使满面笑容上前迎接我们,大家既经坐定后,他仍未把晚宴的理由宣告,我们也只好忍耐一些时,静候听取他要我们赶来聚餐的目的。正当我们谈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间听到汽车声,大家对于开到的汽车声倒处之泰然,可是蒋大使显出格外冲动的神态,立刻站起来,邀同他的夫人跑出大门前,迎接这辆汽车带来的客人。”'6'
客人就是经国,作者的印象,这位中国青年“身体不甚健壮”,蒋方良是位“服装很朴素的俄国少妇。”
蒋廷黻自己的回忆:
“一九三七年某夜,当我和部属们闲谈时,有人报告我说有客来访,但于未见我本人前,不愿透露姓名。当我接见他时,他立即告诉我他是蒋经国。我很高兴。在我还未来得及问他计划和意图前,他说:‘你认为我父亲希望我回国吗?’我告诉他,委员长渴望他能回国。他说他没有护照、没有钱。我请他不必担心,我会为他安排一切。接着他又说他已与一位俄国小姐结婚,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我肯定告诉他,委员长不会介意此事。接着他又问是否应该给委员长及夫人带一些礼物。最后,我帮他选了一套乌拉尔黑色大理石制的桌上小装饰品送给委员长,一件波斯羊皮外套送给夫人。”
这晚,蒋大使还特别准备了麻将、桥牌、舞会,用典型资本主义颓废派的玩意,迎接经国回到他曾咀咒过的官僚社会去。自然,以此为的水岭,昔时无产阶级革命的理想,从此被一脚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能梗形容,夫妇两人,当晚有“说不尽的快乐”。快乐的是,终于看见自己人,看见没有云雾的太阳了。
离开住了十二年半的莫斯科,心情复杂矛盾,往事历历,象一幅眼泪渗着欢笑的图画,蕴藏着的全是人世间的无数沧桑。
假使,他模仿瞿秋白,写下他自己的《赤都心影》,比秋白的故事动人多了,拍成电影,凭其曲折离奇的情节,赚人眼泪之外,醒世的意义更大。可惜,缺少西哈努克亲王那样的浪漫气质,基于敏感的政治理由,苏联这一段,成了禁脔,连提都提不得呢!
总结经国对苏联的印象,爱恨交错,划不出一条明显的界线来。他是真正深入基层,和苏联人打成一片的,种过田、做过工,交过小彼得、沙弗亚那样的朋友,体会到苏联的平民还是朴素的、真挚的、善良的。
初期的布尔什维克,和他自己一样,有理想、有抱负,心灵纯洁,狂热献身。二十年代苏联社会朝气
蓬勃,和沙皇执政时期的贪污腐的,形成强烈的对比。社会主义制度,的确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但是,斯大林一连串的整肃斗争,连革命功臣,优秀同志,都以莫须有的罪名,充配、杀头、进集中营,他开始打起问号,革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在苏联的时间停留愈久,愈怀念故国的山川人物,中国的现状,究竟怎么样了,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现在,他感到他是真正的民族主义者,苏联不是他的“祖国”,“工人无祖国”,原是国际共产主义者的美丽谎言。
和父亲睽违已十二载,临别前,父亲曾有不少叮咛,想到一九二七年四月为了“四·一二惨案”,对父亲的公开批评指责,倍感不安,将来一旦见面,如何向他解释?去年的声明,会使老人家更光大,所以,他问蒋大使:“你认为我父亲希望我回国吗?”
和蒋方良的婚姻,'7'系由环境所使然,父亲对这位洋媳妇,会怎么想呢?母亲更保守,她看得惯这位蓝眼睛高鼻子的洋鬼子吗?
一九三七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