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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鲁迅-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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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一下,是否是正确的直译,可以比较得出来的。我的译文,除出按照中国白话
的句法和修辞法,有些比起原文来是倒装的,或者主词,动词,宾词是重复的,此
外,完完全全是直译的。
  这里,举一个例:第(八)条“……·甚·至·于比他自己还要亲近。”这句
话的每一个字母都和俄文相同的。同时,这在口头上说起来的时候,原文的口气和
精神完全传达得出。而你的译文:“较之自己较之别人,还要亲近的人们”,是有
错误的(也许是日德文的错误)。错误是在于:(一)丢掉了“甚至于”这一个·
字·眼;(二)用了中国文言的文法,就不能够表现那句话的神气。
  所有这些话,我都这样不客气的说着,仿佛自称自赞的。对于一班庸俗的人,
这自然是“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没·有·见
·面·的·时·候·就·这·样·亲·密·的·人。这种感觉,使我对于你说话的
时候,和对自己说话一样,和自己商量一样。
  再则,还有一个例子,比较重要的,不仅仅关于翻译方法的。这就是第(一)
条的“·新·的……·人”的问题。
  《毁灭》的主题是新的人的产生。这里,茀理契以及法捷耶夫自己用的俄文字
眼,是一个普通的“人”字的单数。不但不是·人·类,而且不是“人”字的复数。
这意思是指着革命,国内战争……的过程之中产生着一种新式的人,一种新的“路
数”(Type)——文雅的译法叫做典型,这是在全部《毁灭》里面看得出来的。现
在,你的译文,写着“人类”。莱奋生渴望着一种新的……人类。这可以误会到另
外一个主题。仿佛是一般的渴望着整个的社会主义的社会。而事实上,《毁灭》的
“新人”,是当前的战斗的迫切的任务:在·斗·争·过·程·之·中去创造,去
锻炼,去改造成一种新式的人物,和木罗式加,美谛克……等等不同的人物。这可
是现在的人,是一些人,是做群众之中的骨干的人,而不是一般的人类,不是笼统
的人类,正是·群·众·之·中的一些人,领导的人,新的整个人类的先辈。
  这一点是值得特别提出来说的。当然,译文的错误,仅仅是一个字眼上的错误:
“人”是一个字眼,“人类”是另外一个字眼。整本的书仍旧在我们面前,你的后
记也很正确的了解到《毁灭》的主题。可是翻译要精确,就应当估量每一个字眼。

  《毁灭》的出版,始终是值得纪念的。我庆祝你。希望你考虑我的意见,而对
于翻译问题,对于一般的言语革命问题,开始一个新的斗争。

                        J.K.
                     一九三一,十二,五。

                                  回信

  敬爱的J.K.⑾同志:
  看见你那关于翻译的信以后,使我非常高兴。从去年的翻译洪水泛滥以来,使
许多人攒眉叹气,甚而至于讲冷话。我也是一个偶而译书的人,本来应该说几句话
的,然而至今没有开过口。“强聒不舍”⑿虽然是勇壮的行为,但我所奉行的,却
是“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⑿这一句古老话。况且前来的大抵是纸人纸马,说
得耳熟一点,那便是“阴兵”,实在是也无从迎头痛击。就拿赵景深教授老爷来做
例子罢,他一面专门攻击科学的文艺论译本之不通,指明被压迫的作家匿名之可笑,
一面却又大发慈悲,说是这样的译本,恐怕大众不懂得。好像他倒天天在替大众计
划方法,别的译者来搅乱了他的阵势似的。这正如俄国革命以后,欧美的富家奴去
看了一看,回来就摇头皱脸,做出文章,慨叹着工农还在怎样吃苦,怎样忍饥,说
得满纸凄凄惨惨。仿佛惟有他却是极希望一个筋斗,工农就都住王宫,吃大菜,躺
安乐椅子享福的人。谁料还是苦,所以俄国不行了,革命不好了,阿呀阿呀了,可
恶之极了。对着这样的哭丧脸,你同他说什么呢?假如觉得讨厌,我想,只要拿指
头轻轻的在那纸糊架子上挖一个窟窿就可以了。
  赵老爷评论翻译,拉了严又陵,并且替他叫屈,于是累得他在你的信里也挨了
一顿骂。但由我看来,这是冤枉的,严老爷和赵老爷,在实际上,有虎狗之差。极
明显的例子,是严又陵为要译书,曾经查过汉晋六朝翻译佛经的方法,赵老爷引严
又陵为地下知己,却没有看这严又陵所译的书。现在严译的书都出版了,虽然没有
什么意义,但他所用的工夫,却从中可以查考。据我所记得,译得最费力,也令人
看起来最吃力的,是《穆勒名学》和《群己权界论》的一篇作者自序,其次就是这
论,后来不知怎地又改称为《权界》,连书名也很费解了。最好懂的自然是《天演
论》,桐城气息⒁十足,连字的平仄也都留心,摇头晃脑的读起来,真是音调铿锵,
使人不自觉其头晕。这一点竟感动了桐城派老头子吴汝纶(15),不禁说是“足与周
秦诸子相上下”了。然而严又陵自己却知道这太“达”的译法是不对的,所以他不
称为“翻译”,而写作“侯官严复达忄旨”;⒃序例上发了一通“信达雅”之类的
议论之后,结末却声明道:“什法师⒄云,‘学我者病’。来者方多,慎勿以是书
为口实也!”好像他在四十年前,便料到会有赵老爷来谬托知己,早已毛骨悚然一
样。仅仅这一点,我就要说,严赵两大师,实有虎狗之差,不能相提并论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干这一手把戏呢?答案是:那时的留学生没有现在这么阔气,
社会上大抵以为西洋人只会做机器——尤其是自鸣钟——留学生只会讲鬼子话,所
以算不了“士”人的。因此他便来铿锵一下子,铿锵得吴汝纶也肯给他作序,这一
序,别的生意也就源源而来了,于是有《名学》,有《法意》,有《原富》等等。
但他后来的译本,看得“信”比“达雅”都重一些。
  他的翻译,实在是汉唐译经历史的缩图。中国之译佛经,汉末质直,他没有取
法。六朝真是“达”而“雅”了,他的《天演论》的模范就在此。唐则以“信”为
主,粗粗一看,简直是不能懂的,这就仿佛他后来的译书。译经的简单的标本,有
金陵刻经处汇印的三种译本《大乘起信论》,⒅也是赵老爷的一个死对头。
  但我想,我们的译书,还不能这样简单,首先要决定译给大众中的怎样的读者。
将这些大众,粗粗的分起来:甲,有很受了教育的;乙,有略能识字的;丙,有识
字无几的。而其中的丙,则在“读者”的范围之外,启发他们是图画,演讲,戏剧,
电影的任务,在这里可以不论。但就是甲乙两种,也不能用同样的书籍,应该各有
供给阅读的相当的书。供给乙的,还不能用翻译,至少是改作,最好还是创作,而
这创作又必须并不只在配合读者的胃口,讨好了,读的多就够。至于供给甲类的读
者的译本,无论什么,我是至今主张“宁信而不顺”的。自然,这所谓“不顺”,
决不是说“跪下”要译作“跪在膝之上”,“天河”要译作“牛奶路”的意思,乃
是说,不妨不像吃茶淘饭一样几口可以咽完,却必须费牙来嚼一嚼。这里就来了一
个问题:为什么不完全中国化,给读者省些力气呢?这样费解,怎样还可以称为翻
译呢?我的答案是:这也是译本。这样的译本,不但在输入新的内容,也在输入新
的表现法。中国的文或话,法子实在太不精密了,作文的秘诀,是在避去熟字,删
掉虚字,就是好文章,讲话的时候,也时时要辞不达意,这就是话不够用,所以教
员讲书,也必须借助于粉笔。这语法的不精密,就在证明思路的不精密,换一句话,
就是脑筋有些胡涂。倘若永远用着胡涂话,即使读的时候,滔滔而下,但归根结蒂,
所得的还是一个胡涂的影子。要医这病,我以为只好陆续吃一点苦,装进异样的句
法去,古的,外省外府的,外国的,后来便可以据为己有。这并不是空想的事情。
远的例子,如日本,他们的文章里,欧化的语法是极平常的了,和梁启超做《和文
汉读法》时代,大不相同;近的例子,就如来信所说,一九二五年曾给群众造出过
“罢工”这一个字眼,这字眼虽然未曾有过,然而大众已都懂得了。
  我还以为即便为乙类读者而译的书,也应该时常加些新的字眼,新的语法在里
面,但自然不宜太多,以偶尔遇见,而想一想,或问一问就能懂得为度。必须这样,
群众的言语才能够丰富起来。
  什么人全都懂得的书,现在是不会有的,只有佛教徒的“”字,据说是“人人
能解”,但可惜又是“解各不同”。就是数学或化学书,里面何尝没有许多“术语”
之类,为赵老爷所不懂,然而赵老爷并不提及者,太记得了严又陵之故也。说到翻
译文艺,倘以甲类读者为对象,我是也主张直译的。我自己的译法,是譬如“山背
后太阳落下去了”,虽然不顺,也决不改作“日落山阴”,因为原意以山为主,改
了就变成太阳为主了。虽然创作,我以为作者也得加以这样的区别。一面尽量的输
入,一面尽量的消化,吸收,可用的传下去了,渣滓就听他剩落在过去里。所以在
现在容忍“多少的不顺”,倒并不能算“防守”,其实也还是一种的“进攻”。在
现在民众口头上的话,那不错,都是“顺”的,但为民众口头上的话搜集来的话胚,
其实也还是要顺的,因此我也是主张容忍“不顺”的一个。
  但这情形也当然不是永远的,其中的一部分,将从“不顺”而成为“顺”,有
一部分,则因为到底“不顺”而被淘汰,被踢开。这最要紧的是我们自己的批判。
如来信所举的译例,我都可以承认比我译得更“达”,也可推定并且更“信”,对
于译者和读者,都有很大的益处。不过这些只能使甲类的读者懂得,于乙类的读者
是太艰深的。由此也可见现在必须区别了种种的读者层,有种种的译作。
  为乙类读者译作的方法,我没有细想过,此刻说不出什么来。但就大体看来,
现在也还不能和口语——各处各种的土话——合一,只能成为一种特别的白话,或
限于某一地方的白话。后一种,某一地方以外的读者就看不懂了,要它分布较广,
势必至于要用前一种,但因此也就仍然成为特别的白话,文言的分子也多起来。我
是反对用太限于一处的方言的,例如小说中常见的“别闹”“别说”等类罢,假使
我没有到过北京,我一定解作“另外捣乱”“另外去说”的意思,实在远不如较近
文言的“不要”来得容易了然,这样的只在一处活着的口语,倘不是万不得已,也
应该回避的。还有章回体小说中的笔法,即使眼熟,也不必尽是采用,例如“林冲
笑道:原来,你认得。”和“原来,你认得。——林冲笑着说。”这两条,后一例
虽然看去有些洋气,其实我们讲话的时候倒常用,听得“耳熟”的。但中国人对于
小说是看的,所以还是前一例觉得“眼熟”,在书上遇见后一例的笔法,反而好像
生疏了。没有法子,现在只好采说书而去其油滑,听闲谈而去其散漫,博取民众的
口语而存其比较的大家能懂的字句,成为四不像的白话。这白话得是活的,活的缘
故,就因为有些是从活的民众的口头取来,有些是要从此注入活的民众里面去。
  临末,我很感谢你信末所举的两个例子。一,我将“……甚至于比自己还要亲
近”译成“较之自己较之别人,还要亲近的人们”,是直译德日两种译本的说法的。
这恐怕因为他们的语法中,没有像“甚至于”这样能够简单而确切地表现这口气的
字眼的缘故,转几个弯,就成为这么拙笨了。二,将“新的……人”的“人”字译
成“人类”,那是我的错误,是太穿凿了之后的错误。莱奋生望见的打麦场上的人,
他要造他们成为目前的战斗的人物,我是看得很清楚的,但当他默想“新的……人”
的时候,却也很使我默想了好久:(一)“人”的原文,日译本是“人间”,德译
本是“Mensch”,都是单数,但有时也可作“人们”解;(二)他在目前就想有
“新的极好的有力量的慈善的人”,希望似乎太奢,太空了。我于是想到他的出身,
是商人的孩子,是智识分子,由此猜测他的战斗,是为了经过阶级斗争之后的无阶
级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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