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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鲁迅-第1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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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厉害”,遂觉“可惜”,但他说“还是不信我们平素所很尊敬的人会暗中挑剔风
潮”。这些话我觉得确有些超妙的识见。例如“流言”本是畜类的武器,鬼蜮的手
段,实在应该不信它。
  又如一查籍贯,则即使装作公平,也容易启人疑窦,总不如“不敢相信”的好,
否则同籍的人固然惮于在一张纸上宣言,而别一某籍的人也不便在暗中给同籍的人
帮忙〔9〕了。这些“流言”和“听说”,当然都只配当作狗屁!
  但是,西滢先生因为“未免偏袒一方”而遂叹为“可惜”,仍是引用“流言”,
我却以为是“可惜”的事。清朝的县官坐堂,往往两造各责小板五百完案,“偏袒”
之嫌是没有了,可是终于不免为胡涂虫。假使一个人还有是非之心,倒不如直说的
好;否则,虽然吞吞吐吐,明眼人也会看出他暗中“偏袒”那一方,所表白的不过
是自己的阴险和卑劣。宣言中所谓“若离若合,殊有混淆黑白之嫌”者,似乎也就
是为此辈的手段写照。而且所谓“挑剔风潮”的“流言”,说不定就是这些伏在暗
中,轻易不大露面的东西所制造的,但我自然也“没有调查详细的事实,不大知道”。
可惜的是西滢先生虽说“还是不信”,却已为我辈“可惜”,足见流言之易于惑人,
无怪常有人用作武器。但在我,却直到看见这《闲话》之后,才知道西滢先生们原
来“常常”听到这样的流言,并且和我偶尔听到的都不对。可见流言也有种种,某
种流言,大抵是奔凑到某种耳朵,写出在某种笔下的。
  但在《闲话》的前半,即西滢先生还未在报上看见七个教员的宣言之前,已经
比学校为“臭毛厕”,主张“人人都有扫除的义务”了。〔10〕为什么呢?一者报
上两个相反的启事已经发现;二者学生把守校门;三者有“校长不能在学校开会,
不得不借邻近的饭店招集教员开会的奇闻”。但这所述的“臭毛厕”的情形还得修
改些,因为层次有点颠倒。据宣言说,则“饭店开会”,乃在“把守校门”之前,
大约西滢先生觉得不“最精彩”,所以没有摘录,或者已经写好,所以不及摘录的
罢。现在我来补摘几句,并且也加些圈子,聊以效颦——





  “……迨五月七日校内讲演时,学生劝校长杨荫榆先生退席后,杨先生乃于饭
馆召集校员若干燕饮,继即以评议会名义,将学生自治会职员六人揭示开除,由是
全校哗然,有坚拒杨先生长校之事变。……”
  《闲话》里的和这事实的颠倒,从神经过敏的看起来,或者也可以认为“偏袒”
的表现;但我在这里并非举证,不过聊作插话而已。其实,“偏袒”两字,因我适
值选得不大堂皇,所以使人厌观,倘用别的字,便会大大的两样。况且,即使是自
以为公平的批评家,“偏袒”也在所不免的,譬如和校长同籍贯,或是好朋友,或
是换帖兄弟,或是叨过酒饭,每不免于不知不觉间有所“偏袒”。这也算人情之常,
不足深怪;
  但当侃侃而谈之际,那自然也许流露出来。然而也没有什么要紧,局外人那里
会知道这许多底细呢,无伤大体的。
  但是学校的变成“臭毛厕”,却究竟在“饭店招集教员”之后,酒醉饭饱,毛
厕当然合用了。西滢先生希望“教育当局”打扫,我以为在打扫之前,还须先封饭
店,否则醉饱之后,总要拉矢,毛厕即永远需用,怎么打扫得干净?而且,还未打
扫之前,不是已经有了“流言”了么?流言之力,是能使粪便增光,蛆虫成圣的,
打扫夫又怎么动手?姑无论现在有无打扫夫。
  至于“万不可再敷衍下去”,那可实在是斩钉截铁的办法。
  正应该这样办。但是,世上虽然有斩钉截铁的办法,却很少见有敢负责任的宣
言。所多的是自在黑幕中,偏说不知道;替暴君奔走,却以局外人自居;满肚子怀
着鬼胎,而装出公允的笑脸;有谁明说出自己所观察的是非来的,他便用了“流言”
来作不负责任的武器:这种蛆虫充满的“臭毛厕”,是难于打扫干净的。丢尽“教
育界的面目”的丑态,现在和将来还多着哩!
  五月三十日。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六月一日《京报副刊》。
  〔2〕即收入本书的《忽然想到》之七。
  〔3〕“和光同尘” 语出《老子》:“和其光,同其尘。”随和的意思。
  〔4〕《现代评论》 综合性周刊,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创刊于北京,一九二七年
移至上海出版,一九二八年底出至第九卷第二○九期停刊。主要撰稿人有胡适、陈
西滢、王世杰、唐有壬、徐志摩等,当时被称为“现代评论派”。他们依附北洋政
府,在一九二五年北京女师大风潮及其后的五卅运动、三一八惨案中都支持北洋军
阀当局,诬蔑革命群众运动。一九二七年四月蒋介石叛变革命后,他们又转而投靠
国民党政权。
  〔5〕《女师大的学潮》 这是一篇署名为“一个女读者”给《现代评论》记者
的信,载于该刊第一卷第十五期(一九二五年三月二十一日)。主要意思是说:女
师大学生迭次驱杨的“那些宣言书中所列举杨氏的罪名,既大都不能成立罪名……
而这回风潮的产生和发展,校内校外尚别有人在那里主使。”又说“女师大是中国
唯一的女子大学;杨氏也是充任大学校长的唯一的中国女子……我们应否任她受教
育当局或其他任何方面的排挤攻击?我们女子应否自己还去帮着摧残她?”
  〔6〕“琴心是否女士” 一九二五年一月,北京女师大新年同乐会演出北大学
生欧阳兰所作独幕剧《父亲的归来》,内容几乎完全抄袭日本菊池宽所著的《父归》,
经人在《京报副刊》上指出后,除欧阳兰本人作文答辩外,还出现了署名“琴心”
的女师大学生,也作文为他辩护。不久,又有人揭发欧阳兰抄袭郭沫若译的雪莱诗,
这位“琴心”和另一“雪纹女士”又一连写几篇文字替他分辩。但事实上,所谓
“琴心”女士,是欧阳兰的女友夏雪纹(当时在女师大读书)的别号,而署名“琴
心”和“雪纹女士”的文字,都是欧阳兰自己作的。
  〔7〕七个教员的宣言 即由鲁迅起草的《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
(收入《集外集拾遗补编》)。它是针对杨荫榆开除学生自治会职员和她的《对于
暴烈学生之感言》而发的,由马裕藻、沈尹默、周树人、李泰盞、钱玄同、沈兼士、
周作人七人署名。文中说:“六人学业,俱非不良,至于品行一端,平素又绝无惩
戒记过之迹,以此与开除并论,而又若离若合,殊有混淆黑白之嫌。”
  〔8〕西滢 陈源(1896—1970),字通伯,笔名西滢,江苏无锡人,现代评论
派的主要成员。曾留学英国,当时任北京大学教授。他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二
十五期(一九二五年五月三十日)的《闲话》中说:“《闲话》正要付印的时候,
我们在报纸上看见女师大七教员的宣言。以前我们常常听说女师大的风潮,有在北
京教育界占最大势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动,可是我们总不敢相信。这个宣言
语气措辞,我们看来,未免过于偏袒一方,不大公允,看文中最精采的几句就知道
了。(摘句略)这是很可惜的。我们自然还是不信我们平素所很尊敬的人会暗中挑
剔风潮,但是这篇宣言一出,免不了流言更加传布得厉害了。”按某籍,指浙江;
某系指当时北京大学国文系。发表宣言的七人除李泰盞外,都是浙江人和北京大学
国文系教授。
  〔9〕给同籍的人帮忙 指陈西滢给杨荫榆帮忙,他们都是江苏无锡人。
  〔10〕陈西滢比女师大为“臭毛厕”的议论,原话是说:“女师大的风潮,究
竟学生是对的还是错的,反对校长的是少数还是多数,我们没有调查详细的事实,
无从知道。我们只觉得这次闹得太不像样了。
  同系学生同时登两个相反的启事已经发现了。学生把守校门,误认了一个缓缓
驶行的汽车为校长回校而群起包围它的笑话,也到处流传了。校长不能在学校开会,
不得不借临近饭店招集教员会议的奇闻,也见于报章了。学校的丑态既然毕露,教
育界的面目也就丢尽。到了这种时期,实在旁观的人也不能再让它酝酿下去,好像
一个臭毛厕,人人都有扫除的义务。在这时候劝学生们不为过甚,或是劝杨校长辞
职引退,都无非粉刷毛厕,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我们以为教育当局应当切实的
调查这次风潮的内容……万不可再敷衍姑息下去,以至将来要整顿也没有了办法。”


                               补白〔1〕

                                   一

  “公理战胜”的牌坊〔2〕,立在法国巴黎的公园里不知怎样,立在中国北京的
中央公园里可实在有些希奇,——但这是现在的话。当时,市民和学生也曾游行欢
呼过。
  我们那时的所以入战胜之林者,因为曾经送去过很多的工人;大家也常常自夸
工人在欧战的劳绩。现在不大有人提起了,战胜也忘却了,而且实际上是战败了
〔3〕。
  现在的强弱之分固然在有无枪炮,但尤其是在拿枪炮的人。假使这国民是卑怯
的,即纵有枪炮,也只能杀戮无枪炮者,倘敌手也有,胜败便在不可知之数了。这
时候才见真强弱。
  我们弓箭是能自己制造的,然而败于金,败于元,败于清。记得宋人的一部杂
记里记有市井间的谐谑,将金人和宋人的事物来比较。譬如问金人有箭,宋有什么?
则答道,“有锁子甲”。又问金有四太子,宋有何人?则答道,“有岳少保”。临
末问,金人有狼牙棒(打人脑袋的武器),宋有什么?
  却答道,“有天灵盖”!〔4〕自宋以来,我们终于只有天灵盖而已,现在又发
现了一种“民气”,更加玄虚飘渺了。
  但不以实力为根本的民气,结果也只能以固有而不假外求的天灵盖自豪,也就
是以自暴自弃当作得胜。我近来也颇觉“心上有杞天之虑”〔5〕,怕中国更要复古
了。瓜皮帽,长衫,双梁鞋,打拱作揖,大红名片,水烟筒,或者都要成为爱国的
标征,因为这些都可以不费力气而拿出来,和天灵盖不相上下的。(但大红名片也
许不用,以避“赤化”之嫌。)
  然而我并不说中国人顽固,因为我相信,鸦片和扑克是不会在排斥之列的。况
且爱国之士不是已经说过,马将牌已在西洋盛行,给我们复了仇么?
  爱国之士又说,中国人是爱和平的。但我殊不解既爱和平,何以国内连年打仗?
或者这话应该修正:中国人对外国人是爱和平的。
  我们仔细查察自己,不再说诳的时候应该到来了,一到不再自欺欺人的时候,
也就是到了看见希望的萌芽的时候。
  我不以为自承无力,是比自夸爱和平更其耻辱。
  六月二十三日。

                                   二

  先前以“士人”“上等人”自居的,现在大可以改称“平民”了罢;在实际上,
也确有许多人已经如此。彼一时,此一时,清朝该去考秀才,捐监生,〔6〕现在就
只得进学校。“平民”这一个徽号现已日见其时式,地位也高起来了,以此自居,
大概总可以从别人得到和先前对于“上等人”一样的尊敬,时势虽然变迁,老地位
是不会失掉的。倘遇见这样的平民,必须恭维他,至少也得点头拱手陪笑唯诺,像
先前下等人的对于贵人一般。否则,你就会得到罪名,曰:“骄傲”,或“贵族的”。
因为他已经是平民了。见平民而不格外趋奉,非骄傲而何?
  清的末年,社会上大抵恶革命党如蛇蝎,南京政府〔7〕一成立,漂亮的士绅和
商人看见似乎革命党的人,便亲密的说道:
  “我们本来都是‘草字头’〔8〕,一路的呵。”
  徐锡麟〔9〕刺杀恩铭之后,大捕党人,陶成章〔10〕君是其中之一,罪状曰:
“著《中国权力史》,学日本催眠术。”(何以学催眠术就有罪,殊觉费解。)于
是连他在家的父亲也大受痛苦;待到革命兴旺,这才被尊称为“老太爷”;有人给
“孙少爷”去说媒。可惜陶君不久就遭人暗杀了,神主入祠的时候,捧香恭送的士
绅和商人尚有五六百。直到袁世凯打倒二次革命〔11〕之后,这才冷落起来。




  谁说中国人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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