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全本txt)-第8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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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子凡火未必炸得了贫僧。倒是你说的‘嗔’字,贫僧确实犯戒了。”空灵说着,将胳膊伸进油中!众人都惊怔了,几十个人鸦雀无声盯着空灵。只见他口中喃喃诵经,两手在沸油中轻轻划着,捞摸着什么,倏然间从锅内双手擎出一株碧绿绿翠生生连叶带根的莲花!雍正已看得目乱神迷,大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空灵微笑着擎着莲花,说道:“若不能火中取青莲,佛法僧有何可‘宝’?这是人主赐的,谢赏了!”
雍正脸色苍白,嗫嚅良久忙合掌稽首,说道:“大师真是活佛,朕……为试探大师法力,不得已出此下策。请活佛广施慈悲,这刘墨林原是有用之才……”
“这有何难?”空灵呵呵大笑,“取一盂清水来!”早有小太监飞也似跑去,用玉碗盛了满满一碗清水端来递给空灵,空灵将青莲纳入怀中,踽步而诵,仍是“唵叭咪……”反复念诵几遍,然后喝口水向刘墨林头上“扑”地一喷,口中说偈:莫、莫、莫!莫要嗔!探花也非假,和尚也非真。识得灵台路,但凭一点心。咄——鼠子缩头去,避过猫儿寻!
又复合掌念诵六字真言,那刘墨林已是缓缓坐起,仿佛刚刚睡醒似地揉着眼,迷迷糊糊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一时众人方回过颜色,各自暗地舒了一口气。雍正因含笑道:“你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大师把你请回来的,还不肯皈依我佛么?”刘墨林这才认清是雍正,一翻身扑倒便叩头,口中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佛门有什么能耐与夺?臣今早急着进宫,没吃饭,素来体质又弱,太阳底下晒着,不觉就晕过去了。臣是圣人门徒,誓死不皈释家!”雍正见他倔强不服,倒也欣赏,笑道:“你还想再尝尝六字真言的厉害么?”
“什么六字真言?”刘墨林转脸冲空灵笑道,“我就听你说‘俺把你哄’!”
众人立时哄堂大笑,连空灵文觉也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雍正捧腹笑得连连咳嗽,说道:“好,好!这才是真名士!
明儿个你到军机处当差,帮着转送奏章,起草诏告吧!“
于是自即日起刘墨林便交卸了翰林院编修差事,径入军机处料理文书事宜。雍正也喜他滑稽多智,无书不通,时时召见顾问。偶尔暇时,常带着方苞、马齐、隆科多和刘墨林,或下棋、或论诗、或垂钓、或书画,畅春园、飞放泊、南海子、万寿山等胜迹无处不去。刘墨林自打叠起全副精神小心侍候。恰此时年羹尧将西征行辕由甘州移防西宁,军务繁杂,兵部户部和行辕直奏的折片每日都有十几件,都由允祥允禵合议了,夹上折片由刘墨林送养心殿或咨问张廷玉。雍正又不惮烦巨,每折必看。因此刘墨林竟是脚不点地地周旋于皇帝宰相和王爷之间。六部里人眼最尖,眼瞧着这是一颗即将跃起的新贵,哪个不要“先容地步”?因无论当值下值,刘墨林身边总围着一群中不溜的官员,请安的、回事的、造访的、致谢的……什么样儿的全有,终日众星捧月价来趋奉。刘墨林虽觉劳累,却也惬意。但只苏舜卿未脱贱籍,事关官箴,又防着徐骏一等人攀咬,一时不敢办理婚事。
看看五月已至,夏日骄阳渐炽。这五月又称“毒月”,百事多有禁忌。京师各寺院观庙给施主檀越送疏焚裱,宫中民间曝床晒席,拆换帐幔被褥,贴天师符,挂钟馗图,做麝香荷包,浸雄黄酒,蒸角黍,制蒲剑蓬鞭,采百草制柳叶茶,缝长寿线,买避瘟丹的,人们忙得团团转。刘墨林虽不信这些个,自那日事后也有些心彰,见家仆们折腾这些个,只一笑也不理会。待到初五这一日,刘墨林启明星刚起便着衣上朝——昨晚接年羹尧军报,要五万套夹衣为西征军士更装,因户部的人都退值,没有来得及办理。按雍正严旨,已经误了时辰,所以得早点去,把文书札子补办停当——至西华门递牌子,听说张廷玉刚刚儿进去,刘墨林才舒了一口气,徐步进军机房写票拟。这是片刻就能办好的事,刘墨林写完,交军机处当值苏拉太监速送户部,便见养心殿太监高无庸进来笑道:“刘大人,皇上叫你进去。”
“叫我?”刘墨林一怔,忙起身答应一声,“是!——是单叫我么?”高无庸道:“还有十三爷十四爷。别的王爷贝勒贝子不是我传的,我不晓得。皇上今个儿要赐筵百官,在广生楼贴字画,比谁的字好,还有赏呢!”刘墨林这才放心,跟着高无庸进来,早见张廷玉立在养心殿檐下招手儿。刘墨林忙进前请安,问道:“皇上已经起来了?”
张廷玉看上去很高兴,说道:“皇上起来半个时辰了,今儿是正经节,要先去钦安殿、斗坛、天穹殿、钟粹宫、建福宫拈香。然后在广生楼赐筵,庆贝子、宝贝勒、福贝勒三位阿哥爷陪驾,这会儿祭祀去了。其余亲王贝子贝勒已经着人去传,在广生楼候驾。”刘墨林听着不得要领,试探着问道:“张中堂,我是奉旨进来的,不知万岁召见有什么差事,能给透个风儿么?”张廷玉笑道:“万岁写了几幅条幅,要你挑一副好的。广生楼今儿张着几百幅字,一概不属名,万岁爷的也不属名,叫群臣比较哪幅最好。广生楼张贴字画的差事你办,你可不能扫了万岁爷的兴!”
刘墨林顿时愣在当地,雍正的字写得是没说的,但几百幅字一律不属名,雍正的字混在中间,谁能保得定一定能得榜首?万一落榜,或在二三名,那得头名的又何以自处?想着,刘墨林已是头上渗出细汗,但他毕竟心思灵动,思量一阵已有了主意,笑道:“上书房和六部九卿都是常见万岁的字的,不消说的。就怕下边一些人不知起倒,信口胡评。这件事我思量,在纸上作记号,或另外张到醒目处断乎不可,只有将万岁写的句子递出去,下头知道主子写的什么,就好办了——这种事只好找个太监去传递,且要快!”张廷玉低头想想,也只好如此,说道:“那就高无庸办吧——我是想,众口一辞才好。”刘墨林道:“众口一辞都选定万岁的字,显见得咱们做了手脚,也不好。倒是有几个倒霉蛋夹七夹八评议起来,反见得真。
况且都晓得里头有主子的墨宝,不至于信口雌黄的。“说着三人便进殿来,果见里边长条镶龙乌木案上排着十几幅宣纸字画,却都是唐诗选句选词: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芳草萋萋大漠孤烟直黄河之水天上来天若有情天亦老我欲因之梦吴越桃花渊水刘墨林叹道:”主上这字确已到了炉火纯青造化入神的地步了,只恐笔锋太刚,有些柔媚文人未必入眼呢——都是好的,叫我怎么挑选呢?“仔细审量半日,选出一幅”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又选了”桃花渊水“两副问张廷玉:”中堂,优中选优,只怕这两副联为佳,你看呢?“
“嗯,就笔力而言,确是这两联最好。”张廷玉托着下巴,思量道,“就气韵而言,我看再加两副——‘大漠’和‘新松’。左右万岁一会下来,多荐两副由主子圣裁罢了。”刘墨林便将四副字联齐整摆到显眼处,小字抄了交给高无庸:“赶紧递送出去,不定还有人出钱买你这个信儿呢!”
高无庸笑着连连答应,刚退出殿,便见邢年李德全还有侍卫德楞泰、素伦、刘铁成、张五哥一大群人簇拥着雍正下来,忙侧身让过。张廷玉和刘墨林早已跪地接驾。雍正今天气色很好,头上戴一顶万丝生丝缨冠,蓝芝地纱袍外罩石青直地纱纳绣洋金金龙褂,穿着青缎凉里皂靴,兴致勃勃进来,看一眼张廷玉,却对刘墨林道:“探花郎,看过朕的字了?哪一副中你的意呀?”刘墨林忙赔笑道:“奴才和张中堂正为难呢!都挑花眼了——主子几时高兴,也赏奴才几个字,就是奴才祖上积德的造化了!——和张中堂选了半日,好歹选出这四副,得请圣上裁夺后再送广生楼张挂。”“好!”雍正看了看,晾在中间的四副字,沉思着点了点头,挑出“桃花渊水”和“大漠孤烟直”两副,说道:“太多了也不好,就是这两副吧——方才说赏字,余下的任你挑一副。廷玉,你要什么字,趁着现成的笔墨,朕给你写。”
“谢主子恩。”张廷玉忙叩头,说道:“奴才早就有意求主子墨宝了,只不敢开口。奴才近日新装修了府门,求主子赐一副楹联以光门楣!”雍正点头笑道:“平素确实也无心情舞文弄墨。这几个大案结了,朕心里松乏了些儿。好,就赐你一副楹联!”说着援笔满墨,略一思忖,在宣纸上正楷写道:皇恩春浩荡 文治日光华写罢又端详一下,盖了图章小玺,又注了年月日,递给张廷玉道:“你看可成?”张廷玉双手接过,眼中放出大喜的光,“……只是奴才何以当得起这十个字?把奴才磨成粉也报答不了万岁爷高天厚地之恩!”说着泪水已夺眶而出。
一时刘墨林也选出来了,却是“两个黄鹂”一联,雍正却未用玺,只用朱砂泥印了“园明居士”四字,笑道:“‘园明’有佛家意,你死活不信佛,算是和尚赠秀才的,也算得体,就赐给你——邢年,你带这两张去广生楼——不许张在正中,听见了?”因见刘墨林也要辞出去,雍正又道:“你且停停,一会儿和廷玉一同过去。”刘墨林只好站住。
“廷玉,”雍正的神色庄重起来,声音有些滞重,“年羹尧出去也快半年了,只见要东西要钱粮,至今一战未交,朕心里很不踏实。想和你议一下,要不要派个钦差大臣前去督军呢?”张廷玉沉默着思索良久,说道:“主子的意思奴才叹白,想早点打好这一仗。但用兵的事不同政务,一个磋跌无可挽回。年羹尧当年随先帝西征时已是将军,持重而进,正是他的长处。本朝名将战法不一,巴海善于周旋,有耐力能持久;赵良栋善穿插,能奔袭;图海善对垒能攻坚;飞扬古善战阵,能苦战;周培公机变多智远虑深谋,可谓是全才。可惜风流云散,都已下世。看年某光景,节制部署、进退尺度很谨慎,似乎步了图海的后尘,他也是求毕其功于一役,志在必胜。主上不必焦虑,以奴才拙见,三月进驻平凉,四月推向西宁,并不迟缓。军机处可以再发六百里加紧文书,一并让岳钟麒拆开,叫年岳二人合议回奏,几时可与罗布藏丹增接战,万岁看可成?”雍正皱着眉没吱声,半晌,看着刘墨林道:“你有何见解,不妨说说。”
刘墨林参议这样大的军国重务还是头一次,思量了一阵,回答道:“臣以为张廷玉奏的是。康熙五十六年兵败,六万山东弟子无一生还,前车之鉴令人心畏,朝廷实在是赢得起输不起了。年羹尧持重进军,臣以为正为从大局着眼。至于派监军督战,臣期期以为不可。前明木土之变,松山之败一直到甲申鼎革,就因将军朝廷离心,常派监军掣肘将帅,一军而两帅,一事而异心,最是兵家大忌。所以圣祖爷征台湾,专用施琅,李光地虽有督军之名,其实只在后方筹粮饷支应军火——只可催问年羹尧何时进军、何时接战,保障军需供应,不可提调军务,派员督战,那是要坏大事的。”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雍正呐呐自语道,“好吧——既如此,就不派钦差大臣了。廷玉,你从二等侍卫里头选十名,要年轻些的可望成才的,拟个名单给朕。派他们到年羹尧军中效力。”张廷玉这才听出,雍正是对拥兵在外的年大将军不放心,顿时心里格登一声,忙赔笑道:“岳钟麒资历战功其实与年羹尧不相上下,有他在,朝廷也还是容易节制的……”
“你说哪里去了!”雍正笑道:“年羹尧朕若不放心,怎么肯把二十几万军士交给他?你自想想,当年圣祖要是多派些亲贵少年在飞杨古帅帐里学习用兵,何至于今天选个主帅就这么烦难?”
刘墨林这才恍然大悟,敬佩地注目着雍正不言声。张廷玉却深知雍正秉性,年羹尧帐下上千的青年弁佐,何必万里迢迢派侍卫去“学习用兵”?想归想,口中却道:“万岁圣虑远谋,居安思危,臣心服之至!”
“刘墨林,”雍正闲适地呷了一口茶,微笑道,“你这个人才具颇为可观,朕听说你和一个青楼女子打得火热,可是有的?”刘墨林头“轰”地一响,忙跪了回道:“此事实有,臣以为情之所钟无分贵贱。苏舜卿虽是贱籍,但卖艺不卖身,守身如玉,不可与寻常娼妓等量齐观。况臣与苏为风尘知己,贵而弃贱为不义,求主上明鉴!主上既说到这里,臣索性恩求主上为苏舜卿脱去贱籍,成全臣这一段姻缘。”雍正点头笑道:“才士风流,不是什么打紧的事,不过单为苏舜卿脱籍,用恩似乎太窄了些儿。衡臣,朕有意颁布明诏,为普天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