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帝王系列(全本txt)-第8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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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吏治’,右一道诏谕‘与民休息’,我们都信您的,可您登极才几个月就忙着选秀女,充后宫!山东闹灾荒,山西亏钱粮,西大通还在用兵,我想请问,您干嘛这个时候忙着招女人选美人?”雍正紧咬着牙,下死眼盯了明秀一眼,突然间,脸色变得有些阴郁,不紧不慢说道:“内廷这多宫眷,总要有人照料!”不料话音刚落,明秀立刻顶了回来,“朝廷制度也是朝廷定的,方才我就见了几个宫女,头发都白了!选进来的宫女,有几个有福份做后做妃?你只图后宫眷属有人照料,我的爷爷、奶奶、娘老子交给谁去?”
“放肆!”
允祥突然断喝一声。他是管着内务府的,刚刚送走了允禩一干人带着各自选的秀女离去,这边就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不由又惊又怒,厉声斥道:“没调教的野丫头!没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在对谁说话?”
“你不是十三爷么?”明秀瞟了一眼允祥,啐道,“人都说你是英雄,我看未必!没见识没度量,顺着皇上巴结头儿,太没意思!”
允祥从没受过人这般奚落,腾地脸红到耳根,想说什么,嚅动了一下嘴唇没说出来。雍正偏过头问钱经:“他父亲来了没有?”福阿广早已被带进来,他已被女儿吓得呆若木鸡,浑身木了半边,原站在旁边傻子一样呆看,乍听雍正问自己,犹如五雷轰顶,脸色灰白连滚带爬地出来,捣蒜般磕头,语不成声地道:“奴奴奴…
…奴才福阿广……“
“你这么块料,竟养出这么个女儿!”雍正又看一眼明秀,眼中满是赞赏神气,“好!有骨气、有身份、有见识!朕就喜爱这样儿的!可惜朕大臣里没几个这样的,称得上女中巾帼!”
谁也没料到雍正会说出这番话来,都惊讶得张大了口,连那群秀女也把目光都扫向雍正。明秀也吃了一惊,呆呆看着雍正,目光已变得柔和。福阿广低声道:“还不赶紧跪下谢恩?”
明秀这才跪了下来。雍正低头喟叹一声,说道:“允祥,方才各位王爷带走了多少秀女?”允祥躬身答应道:“亲王各带十六名,郡王十名,贝勒贝子各八名,是臣拨发的,没叫他们亲选。”雍正点头道:“这是朕有失检点处。宫女久幽禁中有伤天地太和之气,明秀责的是。叫邢年传旨各王府,还有这里的,全数放回各家。今年不选了。”邢年忙答道:“是!”
“内务府查一查,”雍正又柔声说道,“在宫中服侍十年以上的,年过二十五岁的,一概放出宫去。除太后之外,各宫分等缩减使唤宫女!”
“万岁!”
几百名秀女泪流满面,齐叩下头去,已是一片呜咽声。
“明秀,跟你父亲回去吧。”雍正似乎也被自己的善行感动,声音变得有点喑哑,“你这一谏,功德无量!朕不是好色之人,虽然你有些错怪了朕,举其大而不究其细,朕不计较你。回去好好孝敬老人,待你破瓜年纪,朕亲为你择一佳婿!”
雍正说完,回身向允祥微微一笑道:“大英雄今儿栽了筋头啊!走,随朕去给太后请安!”
第十七回 众门生设酒送房师 失意人得趣羁旅店
因科场舞弊案发,皇榜展期拖延到四月二十七日,内廷才传出旨意,“明日在天安门张榜”。本来科举选士为朝廷头等大事,不但天下读书人切心关注,就是京都小民,山野樵夫,哪个不盼着瞻仰状元、榜眼和探花的“三元风采”?偏生是接着又有旨,“内阁大学士张廷璐为雍朝恩科顺天主考,不思君恩国法,通同墨吏收受贿赂,败坏国家抡才大典,即处腰斩,示警天下,即于张榜之日处刑,着京师各衙门主官率各有司僚属观刑”!这一声“钦此”,犹如万斤巨石投入湖中,波涛涟漪惊心动魂,当晚京师便满城风雨。顺天府新任主考李绂选过贡生,又至中和殿参与廷试下来,便接到吏部传谕,湖广巡抚丁忧出缺,谋夺情不许,即行开革,着李绂署湖广巡抚印。李绂接旨,按捺着兴奋的心情,与新任贵州巡抚扬名时同进养心殿观见雍正。雍正似乎心中有事,这次接见没有多的话,只叫“到任勤写折子奏朕,不要怕麻烦,不要怕琐碎,不要怕得罪人”,吩咐了几句便叫下来。出西华门,又有几位同年扯住要他请客,直闹到天黑才回府中。
李绂书香门第,父辈上已破落下来,家境并不阔绰,本自清高得人不能近,礼部员外郎这类清职一年也只一百四十两俸银,在薪桂米珠的北京城过得甚是拮据,一套二进四合院座落在烂面胡同西北,斑驳陆离,已是百年老屋,平素来客极少,又地处偏僻,看去极不起眼。但今晚这里却热闹非凡。李绂坐的是四人抬官轿,因天热,去了帷子,远远便见自己宅中灯烛煌煌人影幢幢,心下不免诧异,一下轿便问迎上来的长随李森:“这是怎么了?都来了些什么人?”
“中丞爷回来了!”李森见李绂回来,满面堆下笑来,亮着嗓子报了一声李绂的巡抚官号给院里人听,自己来打千儿道:“里头都是老爷新取的门生,今儿见邸报,老爷荣升中丞,哪个不要来贺?来了几拨子,奴才都打发去了,这几个卷子是老爷亲自选的,说什么也要等着老爷回来……”他话未说完,一干子贡生已齐拥出来,足有十多个,都戴着三枝九叶镂花金座顶子,一色的贡生服色,见了李绂不由分说纳头便拜,请安的,问好的,道喜的,“中丞”、“抚军”、“部院”、“抚宪”,一片声聒噪。
李绂心里暗笑,口中却道:“这是怎么说!榜还没有下,你们就来拜座师,再说我只是代署巡抚,也不敢僭越受礼,快起来,进屋说话!”于是众人一齐起身,毕恭毕敬跟在李绂身后进了后院北屋中堂。众人看时,屋顶连承尘都没有,草檐苇苫已经破朽,中间一张八仙桌,几张条凳一张椅子,靠墙角放了一架书,书多架破,力不胜重地支撑着,似乎一碰就要倒下。桌上放着瓦砚笔墨并一套茶具,只一令宋纸质色地道,几锭徽墨齐整摆在卷案上,是这房中最贵重的物件,上头却盖着黄绫袱子,一望可知是皇帝所赐。众人见李绂如此寒素,都不禁肃然起敬,告了座,竟一时寻不出话来。李绂就着灯影看时,果都是自己亲选的贡生。除了尹继善、王文韶、曹文治几个部院大臣子弟,多一半都不认识,因一边让茶,笑道:“我记得还有一个叫刘墨林的,玄字号那位叫林浩然的不是,我共选了十二名,他两个没来?”坐右边的曹文治见李绂看自己,忙笑道:“林浩然老家来了人,方才说了,改日再来拜见老师。刘墨林嘛……今儿说正阳门关帝庙来了个博奕国手叫梦觉和尚,在那里和京师名手双弈。刘墨林是个棋迷,观战去了。”李绂一笑道:“我幼年也爱下几手围棋,终究也没成器。王爷里头十三爷一手好棋。不过博弈一是要有闲,二是要有钱。二者哪能兼得?我又忙又穷,这些事是再不敢想的了。”
“老师果真清寒。”尹继善世家子弟出身,潇洒大方,摇着一把素纸扇子不疾不徐说道:“其实京官取一点冰炭敬,同乡印结费,都是常事。朝廷待士有养廉之道,像老师崖岸如此高峻的,也就为数不多。”曹文治是个爱说笑的,在家当少爷时常见李绂到府会见父亲,二人并无形迹,如今是师生,也只好立起规矩来。因接着尹继善的话笑道:“不过今日既为师生,何妨改弦更张?我倒给老师带了一份礼呢!”
话未没完,便听院里一个人接口道:“老师这府第好难寻!
进这烂面胡同犹如进了武侯八阵图,入具茨之山七圣皆迷,今儿难为煞了我也!“众人便知是刘墨林到了,曹文治笑道:”琉璃蛋儿来了!今儿到哪里混饭吃去了,哪里寻你不见!约好了来拜老师的嘛——你来迟了,好酒好菜已经吃光,筵宴都撤了,你也有赶背集的时辰!“李绂平素不苟言笑,但今晚实在欢喜,见门生们都来见,更高兴得无可无不可,含笑坐着受了刘墨林的礼,说道:”坐着吧,别信曹世兄的话。我是个穷京官,一世也没想过发财,清茶一杯招呼门生不亦乐乎?“
“今儿学生倒发了一笔小财,我请客!”刘墨林说道。他热得满头是汗,从肩上卸下一个小包,轻轻放桌上,里头微微有金属撞击声,众人便知是黄金之物,不禁诧异:这个穷措大哪里一下子弄这许多钱?李绂沉了脸,正要发话,刘墨林笑嘻嘻道:“老师别生气,您脸拉这么长,怪怕人的——这钱共是二百两银子。那个秃驴手面大,一注一百两。我看这钱看得心痒痒,又想取不伤廉,对付着赢了他两局。拿十两给同年们办一桌!”说着,掏出十两银子,叫过尹继善的小厮,说道:“去弄点酒菜来!”
众人于是起哄道:“你平日白吃了我们多少,只勒啃着拿十两?不行不行,今儿老师好日子,你少说也得出五十两!”
曹文治便忙着过来解那银包儿,刘墨林捂了包,笑道:“留下的我还有用。一百六十两送老师盘缠上任,留下我的饭钱,再买半部《论语》,还要买一部诗韵送小尹——这次只能出十两,等我寻见那秃驴再胜两局,我大请客!”王文韶笑道:“《论语》从没听说拆开卖的,你买半部做什么?”
“没读过《宋书》?”刘墨林狡黠地眨眼笑道,“赵普谓太祖‘臣以半部《论语》助陛下平天下,以半部辅陛下治天下’。我学生生不逢时,没赶上世祖圣祖平天下之时,只好买半部细细儿读了,好使雍正爷治天下啊!”众人不禁又哄堂大笑,本来那种矜持中带着平淡的气氛给这个活宝搅得一干二净。尹继善用扇柄指着刘墨林又问:“你买诗韵送我做什么?难道没这书我就做不出诗来?”
“文韶兄前儿跟我说,尹兄一旦榜发就成亲,有这事么?”
“有的。”
“送你诗韵一部,洞房中用。”
众人虽知他是调侃,却也莫名其妙。王文韶尽自是京华才子,一时也寻思不来,问道:“洞房用诗韵,莫非要他们夫妻对诗?”
“不——是!”
“莫非考较新娘子才品?”
“哪里——不是!”
尹继善皱眉沉吟,说道:“不知新娘是哪家名门闺秀,是不是要他们学苏小妹三难新郎?”
“噢——”刘墨林啜一口茶,仿佛惊然而悟却又摇头翘足,说道:“不——是!”因见众人都猜不出,刘墨林喷地一笑,说道:“诗韵里头有什么?无非四声罢了,我就不信,尹兄洞房花烛之夜,不要‘平上去入’?”
一句话说得大家哗然大笑。尹继善红了脸,一只手指着刘墨林只说“坏……坏……”曹文治捧了肚子两脚打跌,王文韶素来端庄,扶着椅背咳嗽不止,几个贡生都在凳子上坐不住,弯腰躬背捶胸顿足大笑不止。饶是李绂要端庄师身份,到底掌不住一口茶喷得满衣襟都是。半晌才止住了,李绂方笑道:“罢了罢了,你们都是儒生,饮食言笑要有节。今晚已经很尽兴了,我也不要你的盘缠。你就拿二十两银子,借我这地方儿索性一乐,明儿还有正经事呢!”尹继善的小厮取了银子飞也似地走了。
“其实大家等殿试榜等得心里发闷,也该乐一乐了,今儿高兴一场,明儿我就名落孙山,也甘愿了的”刘墨林正容说道,“方才大家说十两银子少。其实我吃过十个铜子儿一席筵,还含着一首唐诗。文韶兄,你不是看中了我的鼻烟壶了么?你要能猜出怎么个吃法,我送你了?”王文韶怔着想了半日,到底也没想出来。见王文韶摇头,刘墨林笑道:“这么吃——一文钱豆腐渣,一文钱韭菜,下余八文买两个鸡子儿。几片韭叶配两个煮蛋黄,这叫‘两个黄鹏鸣翠柳’,蛋白儿另捞出,一溜平摊,叫‘一行白鹭上青天。’豆腐渣堆在韭菜叶摆的方框里,叫‘窗含西岭千秋雪’……”王文韶问道:“那‘门泊东吴万里船’呢?”刘墨林笑道:“还有两个鸡蛋壳,弄一碗水漂起来,这就叫‘门泊东吴万里船’了!”
众人又复大笑,一时酒菜来了,就堂中布了两桌,都是一色的中八珍席面,鱼翅、银耳、广肚、果子狸、哈什蚂、鱼唇、裙边、驼峰,收拾得精致齐楚。王文韶惊讶道:“尹兄家政好能耐,仓猝间竟办来如此丰盛酒筵!就是会春楼,办一桌中八珍也得半日功夫吧?”李绂见这群门生或温文尔雅,或徇徇儒风,有的楷悌端庄,有的诙谐多智,心下暗自也觉欢喜。不禁掂掇,怪不得一般冷曹官削尖了脑袋争着出学差,就这群人里头将来出将入相,有谁料得定呢?一头坐了,爽朗一笑道:“我本来最厌应酬的,今儿倒被这个刘墨林提起了兴头,来来,都坐下!”
当下众人揖让安座,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