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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慈禧前传-第4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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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三月十五明发上谕,以督政务大臣、外务部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为军机大臣。由于他的爵位,虽是初入军机,自非“学习行走”的“打帘子军机”,而是每日进见时,拥有全部发言权的“领班”。 
  于是盈门的贺客,从保定到京师,每天不断,外国使节中首先来道贺的是俄国的署理公使普拉嵩,致了贺词以后,随即面交一件照会,只说是东三省二期撤兵有关事项,未言细节。 
  原来中俄东三省交涉,自李鸿章一死,无形停顿,直待回銮以后,由奕劻、王文韶受命继续谈判,方于光绪二十八年三月初一,订立了“交收东三省条约四条”,规定俄国应分三期撤兵,每期六个月。第一期于上年九月期满,俄国总算照约履行,将盛京西南段的占领军撤退,并交还了关外的铁路。现在第二期将于十天以后的三月底期满,奕劻以为俄国会象半年之前那样,将奉天、吉林境内的俄兵撤尽,照会中无非提出征用骡马伕子的要求而已,所以全未放在心上,只将原件交了给外务部右侍郎联芳去处理。 
  到得第二天,三月二十二日凌晨,正待上朝时,联芳叩门来谒。“王爷,”他说:“麻烦大了!” 
  “什么麻烦?” 
  “俄国照会的译件,请王爷过目。” 
  奕劻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俄国的照会中表示,条约无法履行,而且提出七条新要求:“第一、中国不得将东三省土地,让与或租与他国;第二、自营口至北京电线,中国宜许俄国别架一线;第三、无论欲办何事,不得聘用他国人;第四、营口海关税,宜归华、俄道胜银行收储,税务司必用俄人,并委以税关管理检疫事务;第五、除营口以外,不得开为通商口岸;第六、蒙古行政,悉当仍旧;第七、义和团事变以前,俄国所得利益,不得令有变更。” 
  “这不是又要并吞关外吗?” 
  “是。”联芳答说,“今天荣中堂开吊,各国公使都会来,倘或有人问起,该怎么回答?” 
  “不会有人知道吧?”奕劻困惑地,“俄国岂能自己泄漏,招各国干涉。” 
  “那么,请示王爷,咱们自己可以不可以泄漏呢?” 
  这是以夷制夷的惯技。但如运用不当,便是治丝愈棼,奕劻颇有自知之明,不敢出此手段,却又别无善策,只说一句: 
  “回头再商量。” 
  联芳对世界大势,比奕劻了解得多些。为了俄国盘踞在东三省,日本所感受的威胁,恰如卧榻之旁,有人鼾睡,因而在中俄重开交收东三省条约谈判之初,就着手缔结英日同盟,目的在对抗俄法同盟。如今俄国有此新要求,即令中国愿意接受,日本亦必全力反对。既然如此,何不以日制俄? 
  辞出庆王府,联芳驱车直到东厂胡同荣宅,此来既是一申祭奠的私情,亦是为了公事。因为外务部的堂官,一是总理大臣奕劻,而依照定制,亲王与汉人不通婚丧喜庆的酬酢,可以送礼,不得亲临,再是尚书瞿鸿玑,身为军机大臣,无法在荣宅久坐。这样,接待赴荣宅吊唁的外宾之责,便落在联芳与另一侍郎,总署总办章京出身的顾肇新肩上了。 
  各国公使是约齐了来的。公使领袖,照例由资深公使担任,从西班牙公使葛络干回国以后,便推美国公使康格驻华最久,所以由他领导行礼。少不得还有一番慰问,联芳为康格绊住了身子,无法与再度使华的日本公使内田康哉接触,心里不免着急。因为除却这个场合以外,别无机会可以交谈,如果专访内田,或者致送秘函,未免擅专,所负的责任极大,同时也要防到俄国公使派人在暗中窥视刺探,不宜有骤然交往的痕迹。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有了一个机会;原来丧家备着点心,替外宾预备的咖啡、蛋糕之类,而内田因为会用筷子,改为素面。联芳灵机一动,招待他到另一桌去吃面,三言两语,便透露了这个国际外交上的大秘密。 
  内田很深沉,当时声色不动,入夜冒着大雨去访奕劻,巧的是,那桐先一步到达,奕劻便说:“琴轩你代见一下好了。”“不!”那桐平静地答道:“还是请王爷亲自接见为宜。” 
  “喔,”奕劻细看一看那桐的脸色,“你跟内田很熟,想来知道他的来意。是为的什么?” 
  “入夜来见,又是冒雨,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大事。” 
  奕劻想了一下,站起身来,“好!”他说:“你可别走,等我见了他以后再谈。” 
  由于有那桐事先提醒,奕劻在他的书房中接见内田与他的翻译清水书记官。略一寒暄,内田开门见山地问道:“俄国已有七项新要求送达中国,中国准备采取如何的态度?” 
  原来为此!奕劻反问一句:“依贵公使看,中国应该持何态度?” 
  “如果中国接受了俄国的要求,我敢断言,东三省将不再为中国所有了。” 
  “是的,我们也知道。不过,贵公使应该了解中国的处境,自八国联军以来,中国的元气大伤,现在需要休养生息,其势不能与强邻交恶。” 
  “阁下所说的强邻是指俄国?” 
  奕劻知道内田“挂味儿”了,微笑答道:“我想应该还有贵国。” 
  “日本只想做中国的一个好邻居,帮助中国对付恶邻。”内田略停一下又说:“阁下应该记得李大臣与俄国‘友好’的结果,如中国一句宝贵的成语,引为‘前车之鉴’。” 
  “是的,我很感谢贵公使的忠告。” 
  “这样说,”内田很兴奋地,“阁下是打算拒绝俄国的要求?” 
  奕劻想了一下说:“我个人愿意如此,但是,我一个人不能作主,要跟同僚商议之后,奏请上裁,才能决定。总之,我一个人不能左右大局。” 
  “阁下太谦虚了。”内田一半恭维,一半嘲弄地说:“阁下是首相,内政、外交都由阁下主持,而且深得慈禧太后的信任。中国的大计,掌握在阁下手中,相信阁下必能作出最有利于中国的决定。” 
  “我希望如此,”奕劻加重了语气说:“可是得罪俄国,对中国来说,决不是最有利的事。” 
  听得这话,内田面现沮丧,与清水用日语略略交谈了一会,便站起身来,双手交叉着放在腹前,眼睛看着清水。 
  “王爷,”清水用很流利的中国话说:“内田公使要跟王爷告罪,暂时避开。” 
  “喔,”奕劻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答应: 
  “好,好,请便!” 
  到书房中单独相对时,清水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存折,双手奉上,“王爷当了军机大臣,开销很大,”他说:“一点小意思,请王爷留着赏人。” 
  清水不但是“中国通”,而且是“中国官场通”,也懂得向贵人进献现款,有个“备赏”的冠冕说法,奕劻看他行事不外行,也就不必客气了,拿起日本正金银行的那个存折来看。户名叫做“庆记”,内页登载着一笔存款,是日币二十万元,日本钱一元值龙洋六毛多,算起来约莫十三万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 
  “好吧!这个折子,姑且存在我这里。我不必跟你们公使再见面了,请你转告他,我总尽力就是。”“是!这是彼此有益,公私两利的事!”清水双手按膝,折腰平背地鞠一大躬,转身而去。 
  等他一走,奕劻才发现事情不大对,光有存折,没有图章,款子怎么提啊?莫非是清水疏忽,忘记把原印鉴留下了?想想不会,日本人办事,一向注重小节,不该有此重大疏忽。再想一想,恍然大悟,只要拒绝俄国要求的照会送出,日本公使馆自然会将取款的图章送来。 
  “哼!”奕劻不由得冷笑,“鬼子,真小气!” 
  话虽如此,仍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奕劻心想,拒绝俄国的要求,是天经地义,而居然还有人送钱来用,世上那里觅这件好事去?这笔钱,决不会象李家父子用俄国的卢布那样,惹出极大的麻烦,看起来自己着实交了一步老运。 
  “王爷!”门口有人在喊。 
  抬头一看是那桐,后面还跟着他的长子载振,便点沣头说:“都进来。” 
  “内田怎么说?” 
  “还不是俄国那件事。”奕劻毫不避忌地指着存折说:“留下这么一个折子,还没有图章,简直是空心汤圆嘛!” 
  那桐收了内田三十万,载振也有二十万,自然都帮着日本人说话:“一定是忘记留下了。”那桐说:“内田表示过,这是第一笔,事成之后,另外还有孝敬。” 
  “喔!”奕劻想了一下说:“这件事在这里耳目众多,行迹不宜过密。好在你们马上要到日本去了,有事我打密电给你们,你们跟小村接头好了。” 
  那桐也是这样想法。现任日本外相小村寿太郎,即是内田康哉的前任,相知有素,在日本跟他联络,比奕劻在这里跟内田接头,更为方便。 
  “你们是后天上船不是?”奕劻问他儿子。 
  “是!” 
  “你虽是‘正使’,阅历什么的,都远不如琴轩。这一趟出门,处处要请教琴轩,不可乱作主张。”奕劻格外又告诫: 
  “更不可以荒唐!当心闹出笑话来,丢人现眼!” 
  “不会的。”那桐为载振卫护,“王爷请放心好了。” 

           ※        ※         ※ 

  封疆大臣又有了一番大调动。 
  调动之起,由于闽浙总督许应彛瞬巫嗵拔郏济鹄砹浇芏秸胖闯共椤8醋嗫蚜诵碛|,但他手下文如臬司,武如督标中军副将,都有或多或少的溺职情事,因而许应彛故潜豢巳保稍紊轿餮哺У奈技倘巍!
  锡良尚未到职,广西却又出了事。本是土匪打家劫舍,只为巡抚王之春处置失当,渐有成为叛乱之势。王之春早在上年十月里就打了电报给军机处,说广西除梧州、桂林、平乐三府以外,几于无处无匪。可是朝廷除了一纸电旨,责成王之春尽力剿治以外,别无善策。王之春计无所出,异想天开,竟打算借法国兵平乱。消息传到上海,广西同乡大哗,集议反对,联同各省电京力争。朝廷亦觉得王之春此举,无异引狼入室,过于荒唐,因而一面严饬不得轻举妄动,一面考虑另简大员到广西剿匪。 
  仔细研究下来,以调四川总督岑春煊担当此任,最为适宜。 
  原来岑春煊经庚子勤王数千里的磨练,对兵事已大有阅历,上年春天由山西调广东,尚未到任,由于四川有匪骚动,特命署理川都,负责剿匪。岑春煊日行二百里,在二十天内,由山西赶到成都,随即出兵围剿,擒获匪首“活观音”,请王命斩于闹市。不过三数月工夫,奏报全境肃清。加以广西为岑春煊的老家,不凭威望,只讲乡谊,土匪亦当就抚。 
  原任的两广总督德寿,是内务府司员出身。这个督抚中的肥缺,一向是皇家的外府,所以内务府出身的人放此缺的特多。官声不好不要紧,只要对“交办之件”能如上意,将内务的人敷衍好了,便无大碍。德寿的官声不算太坏,虽少才具,却能谨饬,但因此得罪了慈禧太后。两官西狩时,各省都是进贡不绝,有的丰腆,有的礼贴,如张之洞进贡,连行在怕无书可看都想到了。独有德寿的贡品,比较菲薄,李莲英跟他“借”两万银子,竟以婉言谢绝。这一来,就是没有广西的土匪,亦难安于怀了。 
  不过,德寿毕竟没有什么劣迹,不能无端解任,更不能降调,所以总督还是总督,只是调了去管几已名存实亡的漕运。 
  漕都是荣禄所激赏,而圣眷亦颇优隆的陈夔龙,至少得要替他找一个巡抚的缺。而巡抚的调动,首先该考虑的是广东。 
  广东巡抚叫李兴锐,湖南浏阳人,底子是秀才,而以军功起家。曾替曾国藩办过多年的粮台,人品不坏。可想而知,这样一个肯实心任事的巡抚,与好作威福的岑春煊“同城”,必成水火,结果毁了李兴锐,亦未见得对岑春煊有好处,岂是保全之道。 
  因此,李兴锐必须调开,另给岑春煊一个老实无用脾气好的巡抚。这个人挑中了河南巡抚张人骏。张人骏是张佩纶的侄子,为人与德寿差相仿佛,不过肚子里的墨水比德寿多得多,是翰林出身,凭这一点,可以使得他少受岑春煊的欺侮。 
  这一来,陈夔龙有出路了。河南巡抚不是很肥的缺,但是很有名的一个缺,大致巡抚上面都有一个“婆婆”——总督管着,没有“婆婆”的,只有山西、山东,河南的巡抚,但山西、山东犹不免要看直隶总督的颜色,唯独河南巡抚,从文镜以来,就是不受任何总督牵制的。 
  至于李兴锐的出处,却又与锡良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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