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前传-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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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这时才有些着急,急的不是由亲王降为郡王,而是皇帝的话,令人难堪。这原来的一道朱谕,如果“明发”,“奸弊百出”这句话,要洗刷干净就很难了。
因此他这样摇着手说:“万万不能再惊动两宫了!皇上耿耿于怀的,就是“离间母子’这一句,如果再搬大帽子压皇上,岂不是坐实了有此‘离间’的情形?”
大家都觉得这话看得很深。同时也有了一个很清楚的看法,为恭王求情是国事,倘或搬请两宫太后出面,有“离间母子”这四个字在,便搞成闹家务。而闹家务,外人是不便干预的,这一来除却懿亲,四军机就成了不能说话的局外人,那是自失立场的不智之举。
因此,一个没有结论的结论是:拖着再说!到了第二天,恭王照常入值,全班军机都是宰相之度,见了皇帝,浑如无事,根本不提那道朱谕,恭王照常详奏对日交涉的准备情形。宝洌С伦嗬詈枵略谔旖虬炖砗7溃龆ㄒ笏拇ㄗ芏轿馓模锊昊沸枚蛄揭印4送馇胫嫉氖录购芏啵灰幻孀嗳≈迹媪礁鲋油凡磐肆讼吕础!
这两个钟头之中,皇帝却颇有忸怩之感,一回到宫里,细细一想,觉得是受了极大的欺侮。
他在这两个钟头之中,始终有这样一个感觉,大家都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少年,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不然,岂能有这样视如无事的神态?
转念到此,觉得自尊心受了屈辱,是件决不可忍的事!同时他也想到了降恭亲王为郡王的朱谕,照规矩,昨天就应该“明发”。昨天不发还可以说是时候太晚,不及拟旨进呈,而这天见面,何以没有明发的旨稿?这是有意不奉诏,而且是约好了来的,故意不提,故意装糊涂,打算着把这件事“阴干”了它。这个手段如果管用,以后自己说什么话都不管用了!
由此一念,生出无穷怨怒,浑身的血似乎都已化成热气,烧得他耳面皆赤,双眼发红,自己想尽办法,按捺不住心头的那股突兀不平之气。
“都混帐!都该滚!”他拍着桌子骂,大踏步在寝宫里走来走去,心里不断在思索,怎么样才能大大地出一口气?
在军机处,十重臣又作了一番集议,认为皇帝的朱谕,不宜搁置不办,而要皇帝自己开口收回成命,已是不可能之事,苦求亦未见得有用。宝洌Ш鲇锌颍衔デ蠡实郏疵稍市恚嗷崽旨刍辜郏佣魃突骨淄酰阌故老杼妫钥鞯幕故枪酢5共蝗绶⒘讼氯ィ嗣髭停焦蟛荒懿恢溃膊荒苊挥斜硎荆羌浣佣卮倩侍蟪雒娓稍さ囊惶跬揪丁!
这番意见,私下跟文祥说了,他亦颇以为然,恭王反正多少已有置之度外的态度,不加可否。于是拟旨呈阅,准备明发。
这并不能使得皇帝消气,他认为是他们得到了消息,发觉他为此震怒,不能不勉强顺从。由此更可以看出,有权在手,不可不用,如果早就作了这样严峻的措施,军机大臣也好,御前大臣也好,早该就范了。
从这个了解开始,皇帝把心一横,一切都不顾虑,亲笔写好一张指五军机、五御前,“朋比为奸,谋为不轨”,尽皆革职的朱谕。第二天一早派太监传旨,召见六部堂官、左都御史、内阁学士。
这是仿照慈禧太后在“辛酉政变”中所用的手法,自然瞒不过内廷的大小官员。历来的规矩,国家有大举措要宣布,才用这样的方式,而召集一二品大员中,独无军机,明显着是皇帝要越过这一关,亲自执行政务,更为事出非常的特例,所以相顾惊疑,惴惴不安!
※ ※ ※
在皇帝左右,有专为慈禧太后探事的太监,一看这情形,赶到长春宫去回奏,慈禧太后一听大惊,立即吩咐把慈安太后请了来。
“皇帝要闹大乱子了!”慈禧太后简略地说了经过,分析利害给慈安太后听,“这一下,什么事都不用办了!祖宗以来,从无这样的事,换了你我,也不能不寒心吧!”
“太不成话了!闹成这个样子,真正是教人看笑话。现在该怎么办呢?”慈安太后着急地说,“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个局面,一下子教他毁得干干净净。”说着,便流下了眼泪。
“你也别难过。亏得消息得到早!来啊!”慈禧太后一面派长春宫的总管太监去阻止皇帝召见在京一二品大员,一面传懿旨御弘德殿,召见军机大臣及御前大臣。
弘德殿与乾清宫密迩,皇帝听得小太监的奏报,急急赶来侍候,慈禧太后一见便问:“六部的起撤了没有?”
其实还没有撤消,但皇帝不能不这么说:“撤了!”
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向跪了一地的重臣说道:“十三年以来,没有恭亲王就没有今天,皇帝年轻任性。昨天的那道上谕,我们姊妹俩不知道,恭亲王跟载澂的爵位,还是照常。
文祥!”
“臣在。”
“你写旨来看!”
“是!”文祥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于是恭王磕头谢了恩,又说:“臣实在惶恐得很!皇上的责备,臣不敢不受。不过‘心所谓危,不敢不言’,如今对日交涉,日本有索赔兵费的打算,如果园工不停,日本使臣必以为我库藏丰盈,难免狮子大开口,这交涉就难办了。”
“喔,”慈禧太后问道:“日本使臣到京了没有?”
“是昨天到的。”
“预备那一天开议?”
“日子还没有定。”恭王答道:“臣打算在圣母皇太后万寿之期以前,一定得办出一个起落来。”
“这意思你只好搁在心里,让对方知道了虚实,恐怕会要挟。”
“是!皇太后圣明。臣与文祥尽力去办,万一交涉不能顺利,臣先请罪。”
“只要尽心尽力去办,没有办不好的。”慈禧太后又说:
“三海的工程,预备交给谁去办?”
“臣请旨先派勘估大臣,核实勘查以后,再请旨办理。”
“噢!”慈禧太后点点头,“总要节省才好。皇帝不妨再下一道上谕,申明这一层意思。”
于是皇帝跪下来答一声:“是!”
等他站起来,文祥已经进殿。谕旨是军机章京拟的,他双手捧上皇帝,皇帝看了,转上慈禧太后,慈安太后便说:
“你念一遍给大家听吧!”
皇帝答应着念道:
“谕内阁:朕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皇帝昨经降旨,将恭亲王革去亲王世袭罔替,降为郡王,并载澂革去贝勒郡王衔,在恭亲王于召对时,言语失仪,原属咎有应得,惟念该亲王自辅政以来,不无劳绩足余,着加恩赏还亲王世袭罔替;载澂贝勒郡王衔,一并赏还。该亲王当仰体朝廷训诫之意,嗣后益加勤慎,宏济艰难,用副委任。钦此!”
“臣叩谢天恩。”恭王斜着向上磕头,表示向两宫皇太后及皇帝谢恩。
“三海工程,尽力节省,两位皇太后的意思,你们已经听见了,军机写旨来看。”皇帝又转脸问两宫太后:“两位皇太后可是还有话要问?”
“就是这两句话。”慈禧太后说:“时势艰难,总要靠上下一心,尽力维持。千万不要存什么芥蒂。”
“臣等不敢。”恭王又说:“臣也决无此意。”
由于谈到了三海工程,皇帝命御前大臣及翁同龢先行退出,只留下军机大臣承旨。始终未曾说话的慈安太后,认为应该再降一道谕旨,申明务从简约,尤其要力戒浮冒,同时问起,前一天谕旨中的“该管大臣”,是不是指内务府大臣而言?
“内务府大臣,当然也是该管。”恭王答道,“不过奉宸苑兼管大臣,应该是专管。”
“那么,你们看三海工程,到底应该派谁管呢?”慈安太后率直地说了她的顾虑,“可别再闹得跟修圆明园一样,教外头说闲话。”
这是极中就要的顾虑,内务府的惯技就是小题大做,如果名义上由圆明园换为三海,实际上仍旧搞出各样各目,要花几百万银子,那就大失群臣力争的本意了,所以恭王这样建议:“要说工程,自然以内务府主办,工部襄助为宜。但为力戒浮冒,核实工费起见,似宜简派王大臣一员,负责监督。”
“这话说得不错。”慈禧太后说道:“五爷的差使不多,将来就让他来管吧。”
“是!”
话说到这里,出现了沉默,慈禧太后倒是有许多话想问,但这一来便似越权干政,所以不便多说。只命李鸿藻传谕翁同龢,说他讲书切实明白,务必格外用心,以期有益圣学,随即便结束了这一次例外的召见。
这天是八月初一,每月朔望,照例由皇帝侍奉两宫太后,临幸漱芳斋传膳听戏。皇帝闹得一天星斗,结果风清月白,什么事也没有,自己想想也灰心,所以在漱芳斋一直面无笑容。慈安太后了解他的心意,特为叫他坐在身边,一面听戏,一面劝了他好些话。皇帝的满怀抑郁委屈,总算在慈母的温煦中,溶化了一大半。
等散了戏回寝宫,只见载澂闪出来请了个安,笑嘻嘻地说:“臣销假。给皇上请安。”
一见他的面,皇帝心里便生怨恨,沉着脸说:“载澂,你跟我来。”
“是!”
到了殿里,皇帝的脾气发作:“你给我跪下!我问你,你在你阿玛面前,说了我什么?”
载澂敢于销假来见皇帝,便是有准备的,跪下来哭丧着脸说:“臣为皇上,挨了好一顿打。”
这话使得皇帝大为诧异,声音便缓和了,“怎么啦?”他问。
“请皇上瞧!”说着,载澂把袖子往上一捋,露出半条,一条膀子伸了出去。
“起来,我看!”
一看之下,皇帝也觉恻然,载澂膀子上尽是一条条的血痕。“这是臣的父亲拿皮鞭子抽的,非逼着臣说不可,‘不说活活打死’,臣忍着疼不肯说。臣的父亲气生得大了,大家都说臣不孝,不该惹臣的父亲生这么大气。臣万般无奈,不能不说。臣该死,罪有应得。”说着他又跪了下来,“臣请皇上治臣的罪。”
皇帝听罢,半晌无语,然后叹口气说:“唉!起来。”
皇帝跟载澂的感情,与众不同,到此地步,怨也不是,恨也不是,而且还舍不得他离开左右,连“御前行走”的差使,都不能撤,真教无可奈何。在载澂,自己也知道闯了大祸,虽然使一条“苦肉计”搪塞了过去,歉仄之意,却还未释,所以格外地曲意顺从。就这两下一凑,真如弟兄吵了架又愧悔,抱头痛哭了一场那样,感情反倒更密了。
在外廷,一场迅雷骤雨的大风暴,已经雨过天青,停园工的诏令,如溽暑中的一服清凉散,就是内务府以及跟内务府有关的营造商,亦有如释重负之感。碰上钉子的内务府大臣,自感无趣,但转眼慈禧太后四旬万寿,必有恩典,革职的处分,必可开复。而修理三海,不论如何力戒浮冒,诸事节省,仍有油水可捞。这样想着,便依旧精神抖擞了。
唯一可以说是倒霉的,怕是只有李光昭一个人。皇帝对停园工一事,想了又想,最气不忿的就是此人,所以在八月十二特地又下一道手谕:“迅速严讯,即行奏结,勿再迁延!”
谕旨到达直隶总督衙门,正也就是审问属实,快将结案的时候,于是加紧办理,在中秋后一天出奏,叙明经过事实以后,李鸿章这样评断:
“该犯冒充园工监督,到处诳骗,致洋商写入合同,适足贻笑取侮,核与‘诈称内使近臣’之条相合。其捏报木价,尚属轻罪,自应按照‘诈传诏旨’及‘诈称内使近臣’之律,问拟两罪,皆系斩监候,照例从一科断;李光昭一犯,合依‘诈传诏旨者斩监候’律,拟斩监候,秋后处决。该犯所称前在军营报捐知府,是否属实?尚不可知。但罪已至死,应无庸议。查该犯素行无赖,并无家资,实藉报效为名,肆其欺罔之计,本无存木,而妄称数十年购留;本无银钱,而骗惑洋商到津付价;本止定价五万余元,而浮报银至三十万两之多,且犹虑不足以耸人听闻,捏为‘奉旨采办’及‘园工监督’名目,是以洋商竟有称其‘李钦使’者。足见招摇谬妄,并非一端。迨回津后,恶迹渐露,复面求美领事代瞒木价,致法领事照请关道,将其拘留,诚如圣谕:‘无耻之极’,尤堪痛恨。此等险诈之徒,只图奸计得行,不顾国家体统,迹其欺罔朝廷,煽惑商民,种种罪恶,实为众所共愤,本非寻常例案所能比拟,若不从严惩办,何以肃纲纪而正人心!”
皇帝看完这道奏折,心里便想,本年慈禧太后四旬万寿,停止勾决,斩监候就得等到明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