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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94章

小说: 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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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全托阿姊啦!”

  她恭恭敬敬拜下。

  平阳并未阻拦皇后不合礼仪的拜行之举,她知道,此刻卫子夫心绪全乱,身为一个母亲,若再不为太子做点什么,一旦东宫有异,卫皇后将悔尽平生!

  而她,乃陛下亲姊,不管怎样,也不会愿意看着皇帝父子自相残杀。她决定去找她,此刻只有那个人,方能在陛下面前说上点话。陛下是肯听她的。

  薄暮深沉的长门,满地芥草,一日云荒,早不知将故人故事带去了何方。

  她似乎迟来了许多年。

  一声叹息被逼仄的云辉吃尽。

  她在长门宫外站了很久。从前断垣颓墙时,陈阿娇独守此门,她却未来过。再后来,陈阿娇人际无踪,长门里,住了一个窦沅。魏其侯府的小翁主,后来成了刘氏妇,阿沅孀居,用了如何尴尬的一个身份,入住长门。皇帝老来贪旧,冷淡许久的长门宫适才升温。他时常去,不过是走动走动,内监宫女便对这座禁脔一般的宫室,有了别一般的感受。

  她到底还是来的晚了。长门萋萋,早已芜草满地。

  有内监迎出。平阳一眼便认出,守驻的内监乃皇帝亲随,这座冷宫,不知何时,内里一茬的宫人都换成了陛下御前亲信。

  多少年之后,他对故人旧情昭昭,这时才无半分掩盖。皇帝也苦啊,老的满鬓斑白了,才敢将自己的感情显之昭昭。人都不在了,才敢这般。

  平阳因问:“陛下也在?”便踮脚作势要瞧的模样,内监却道:“陛下不在宫中。”

  “那也无妨,”平阳道,“本宫并非为着陛下而来,本宫进去坐坐。”

  内监却挡:“公主请回罢,公主要寻的人,也不在长门。”

  “哦?”平阳挑眉笑:“你知本宫要找谁?”

  □□尽是逗笑啦,来长门宫,不寻住在此处之人,还能寻谁?

  内监因说:“窦沅翁主亦不在此间。”

  平阳一惊,总觉不太好,因抬眼一望,只见天边那处火云愈滚愈浓,将汉宫半片天遮盖了去。因自语道:“显不见陛下与阿沅……都不在宫中?”便提了声量:“这不能呀?这片火云,将日头都烧完啦,陛下总不能不在宫中吧?”

  汉宫祥云密布,红光初现时,正是钩弋夫人临盆在即。红光笼覆处,正乃钩弋宫上方。宫中之人皆知,钩弋夫人临产,死生未卜,红云亦长久不散。

  平阳公主言下之意正是,钩弋宫赵婕妤生产如此之久,皇子还未下落,这等危急关头,陛下竟不在宫中?

  因问:“陛下与窦沅翁主……一道?”见那内监不吱声,便再问:“陛下起早儿便出了宫?故此不知钩弋宫临盆在即?”

  内监见瞒不过,便轻点点头。

  “唉,”平阳叹道,“也是命……别闹出甚么岔子来才好。亲军有无随扈?陛下想来走不远,凭他长安城里走逛走逛,上了岁数,便愈发像孩子似的。”

  “随扈是有,陛下吩咐叫跟的。”

  平阳奇道:“他愈发不似从前的性子了,从来厌恶随扈阵仗,这会子倒乖。”因说:“宫里再出一队人马,派人紧盯着,钩弋宫若有消息,速奏皇帝。”

  “诺。”

  平阳回身最后瞧了一眼长门,远外天光下,暮色从容,皇帝与她,皆是两鬓斑白,走行长门的日子,当真是来一回,少一回了。

  故人,你就埋在这里罢。

  皇帝心里,早为你筑了茔冢。

  就此成荒。

  长安此时入夜。灯色不比当年上元夜,漫天重火,琉璃光景,它的美开始沉沦老去。但它毕竟还是皇帝的城,皇帝的长安。

  皇帝牵衣而走,皱纹里晕满温暖的光色,他一夕老去,一夕又年轻这如许。

  他不说话。

  阿沅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悄然不敢语。却见皇帝对路况甚熟,拐拐绕绕,便这么负手大摇大摆地闲逛,似在逛他的汉宫千秋。

  他的家。

  阿沅便有些紧张,温吞问一句:“陛下,您来过长安呐?”

  话刚落出口,便笑了。

  皇帝也笑:“朕年年住在长安,还算没来过?”

  便挥一挥手,示意阿沅跟上。

  她走紧了几步,尾巴似的栓在皇帝身后:“咱们回罢?往外走了久,家里头要乱套呢。莫教他们急。”

  皇帝便不高兴了。不是那种帝王一板一眼的“不高兴”,而是孩子气的闹脾气呢,便顿下脚步,一瞪:“朕偏不走!朕在家里头走逛走逛,也是犯了错?”

  那当真是没错。窦沅无奈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逛自家菜园子呢,有错?

  长安的街道,可比天家菜园子繁华。

  “闹脾气呢。”她嘀咕。

  “怎么样?上两回来都好好儿的,偏你跟我闹。”皇帝不依:“催人回家,怪扫兴。”

  “你拿我与谁比呢?我向来不是那丫头,爱做混账事儿的……我莫不是惦记着您身子,这般扫人兴作甚?您瞧,天几时黑了,风扫的大,您外氅都不带,小心受了寒。”

  普天之下,如今也只有窦沅敢这么与皇帝说话了。

  皇帝不怒反笑,个实皮儿打厚的,凑上脸子去讨好人:“你夹枪带棒说谁呐?那丫头?你们一派走出来的,那丫头爱做的事儿,你一样不落!啧啧,‘那丫头’,朕都老的这副模样啦,陈阿娇能好?老婆子,她若在,也只有朕不嫌她老,朕要她……做朕的……朕的……皇后……”

  皇帝跟老头儿似的,喋喋叨叨没完,晃走几圈,也像吃了醉酒,半懵不醉的。

  便这么轻轻将汉宫禁忌的名儿说了出来。多少年了,他若不说,谁敢提陈氏的名儿?

  便这么霸道。说与不说,全凭皇帝一张嘴。

  他自个儿提起那人啦,便跟玩笑似的,张嘴就过。他若不肯提呢,偏里旮旯听得旁人说了那三字儿,龙颜一怒,又要砍人脑袋。

  伴君如伴虎。他可劲儿折腾呐。

  “阿沅,风大,你吃得住么?”他忽然说。

  窦沅便站住,只觉眼中那股热流要涌了出来,好生难过。

  “不冷的……”

  “亏了你,让你陪朕瞎走。”

  “说甚么呢,从前你拉了阿娇姐……”她似意识到了什么,蓦地住口,神情有些紧张。皇帝却突然变得温和:“你说。”

  她哪敢?

  “朕这么可怕?”

  “您说呢,满朝臣工都怕您,何况区区一个阿沅……”

  “臣工怕朕?朕会摘了他们脑袋,可朕不会摘你的脑袋。”

  他背手又走。慢慢踱步在前头。

  “可惜带你出来,不是上元节。”

  “没那么巧呢,”窦沅说,“哪能年年得空,都是上元灯节。”

  可惜皇帝老了,没有当年脚步稳健,也没有当年那股子玩性儿了。因入了摊儿,向摊主说:“来一碗豆花儿罢。”

  窦沅便也随同皇帝坐下来:“也好,咱们坐下缓缓,省得随扈追不上咱们。”

  他笑,仍然器宇不凡。皱纹下一双狭长的眼闪着碎色灯辉,一漾一漾的,彷如吸尽了星光。

  他带她在长安街头游逛。其实这世上有几人知,皇帝在缅怀那一年上元节的灯色,他痛失的青春在那个人辗转言笑的眉角,被碾碎成齑粉。连阿沅都不知。

  世上繁华几度,能与谁共。他老了,不知还有几年,能归地宫。

  归地宫。那是每一个人主帝君最后的归宿。哪怕盛世明君,千古一帝,万年之后,亦不过是地宫下一捧尘灰。

  万年无极。凡人为他祝祷万年无极。其实这些许年来,他早已看透想遍,凭他百世万年,一任无极,能真是快乐的?坐拥丹陛,皇权无边,他就这么,孤零零地,坐在他的龙椅上,看着他的江山一年又一年地老去,多苦呀,闭上眼,全是年轻时长乐宫外萤雪下映照的璀色光芒,那个人,提起大红的氅子,一点一点润进莹白的雪色里……

  她的笑声像银铃子一般清润,撒遍永巷……

  他会老他的江山也会老。

  可娇娇不会老呀。

  多苦。

  阿沅一回头,吃了个怔,便这么茫茫怔怔望着皇帝,他的眼角似有泪色,她不敢言,只瞧了一眼,便仓促收回目光。

  “阿沅,好吃么?”

  她点头。

  他笑了笑。

  “阿沅,咱们走罢。”

  他掀起袍脚的姿势那么雍容,高贵。那一刻,她才了然,皇帝,即便是老了,仍是皇帝。

  “嗳。”阿沅轻轻应一声。

  皇帝忽然伸出手来,不经意地递给她,她一惊,仓促想收回,皇帝的手却仍托着。她略微有些发抖,但仍是悄悄将手交到了皇帝手里。

  “怎么,你冷?”

  皇帝关切地问。

  她摇头。

  “不冷么,可你在抖?”

  她便不说话了。

  皇帝忽然道:“这一路来,阿沅,难为你还陪着朕。”

  她心蓦地一缩,有动容:“陛下……”

  “朕念旧,阿沅,如今能留在朕的身边,陪朕说说话儿的人,没几个了。她们都不肯。不肯陪朕。阿沅……只你了,只你这么一个。不管你将来做了什么事,朕都不会怪你,朕都……肯原谅你。”

  她唬了一跳,亦动容,险些儿要跪下,被皇帝抬手托了托,示意她这是在街上。她便敛容,瞧皇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一丝捉摸不透。

  皇帝也没要拿她怎么样。

  她却道:“陛下,既这么……”她压低了声音:“陛下说过不会怪阿沅。”

  皇帝玩笑道:“阿沅,你还真有事儿值当朕怪罪?”

  她壮了胆儿:“陛下,君臣父子,太子殿下待您之心,明之昭昭……”

  皇帝一听她提及刘据,那脸色已是很不好看啦,但窦沅是何人,若要怕,起先儿便不会这么说了,因道:“阿沅是怕,陛下误信了谗言,与太子不睦,着了旁人的道。太子能争甚么呢?陛下万年之后,汉家天下还不是他的?”

  皇帝瞪她,带笑不笑的模样:“阿沅,你是在说朕老糊涂啦?朕不辨忠奸,陷太子于不义,是么?”

  “妾不敢!”她双目含泪,只觉刘彻好生不讲理,明知她不是这么个意思,岂能这般歪解呢?便说:“陛下辩不过我,枉栽罪名呢。”

  “好,好呀,”刘彻道,“朕江河日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是谁作的害?朕的儿子!阿沅,连你都不站在朕这边了么?太子上林苑作蛊设咒总是真,事发后,他恼羞成怒,持利器带军冲入上林苑,将胡巫诛尽,这事儿,总也是真罢?朕不收拾他,留着他反来收拾朕么?”

  皇帝鼻尖冷哼一声,愈发气恼。愈想愈觉生养了个不孝儿,这多少年的疼宠与栽培,尽数付之东流!

  皇帝何等心高气傲,养太子反遭戗,这样的气儿,如何能咽下?

  阿沅叹一声,道:“妾不知朝中大事,妾只知据儿不是这样的人。陛下,您的亲人,无人会愿意看着您走错了局,眼睁睁看着天家父子互戗!即便是她在,……亦不会愿意。”

  “是朕要害他刘据么?要害朕的人,恰反是他刘据!”皇帝恼极,竟不顾街上众人接踵而过,因喊:“摆驾!”

  此时掩在人潮中的随扈闻听陛下有召,尽数出迎,亦不管顾街上百姓眼中俱是惊惶,因跪:“陛下万年无极!”

  人潮随后散开,沿道百姓皆被仪驾挡开,信号一出,皇帝整装的亲军鱼贯护从,偌大的长安城,喧闹皆随灯色散去。

  耄耋之年的刘彻,立在他的长安街头,是微服素行,但满长安城的百姓,此刻已无人不知,这迟暮的老人,正是他们那杀伐果决的帝君。

  “陛下万年无极!”

  她也只能跪。伏拜冕旒。

  他终究还是没有生她的气。万人朝拜的皇帝一步一步走向她,终于,伸出了苍老的手,递给她:“平身。”

  “谢陛下!”她从容而惊惶。

  想着,许多年前,他和阿娇姐,在两个上元节的夜晚,游走于长安街头,皇帝可也是这般温色软语、这般温柔?

  一定是这样。那会儿他还年轻,没有这么多的白发,那双眼睛,似鹰隼一般,明亮透彻,并且带着几分倨傲。他那一年更是光彩夺目。

  长安的街巷,冷风飕飕,她便这么咳了一声,皇帝却像做了一桩极大的错事,无比内疚地看着她:“阿沅,是朕不好,朕不该带你出来,让你受风寒了……”

  “妾无事……”她道。不敢再抬头看皇帝。

  他分明温柔的时候万般的好,可怜阿娇姐姐……再无福消受。

  御辇就歇在眼前,仪仗摆停,他被从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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