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9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将她的气势全盖压过去。皇帝看着她的眼睛:“塘子底有玄关,里通密道,阿沅,这是几时的事?怎么朕全不知道呢?”
合着她知道?
该她知道的?
她便摇头:“禀陛下,这当时,妾并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阿沅,你……你瞒朕好苦!”
她跪了下来,行大谒:“妾当真不知!陛下不必乱扣罪名,要妾死,容易的很!妾夫君一脉,皆坏在陛下手上!妾乃罪妇,陛下何时要取妾的性命,但凭一句话,妾直随当年陈后,一并奔黄泉,绝无怨言!”
“不许你再提那两个字儿!”皇帝忽然拔高了音量,这猛一提气儿,便牵起了一阵嗽意,皇帝连嗽不止。
她傻眼怔着,心里是有些愧意,觉自个儿言语过了头,想去搀皇帝,又拘着,没敢上前,皇帝却抬头,一双发红的眼睛瞪着她:“阿沅,想来她还活着,塘子里藏了条密道……当年是刘荣执意要为她筑荷花塘子,供她赏夏日鲜荷,朕发懵,竟应了他。原来他还藏着这么的心思。可恶!当真可恶!”
皇帝连说两声可恶,怒气攻心,便嗽的不能止。窦沅迈前一步,再不忍了,便为皇帝顺背,掌心触着冕服龙鳞,只觉烫的可怕。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
绞丝烫金纹路吸了滚热的泪,走金线的地方愈发灿金浓烈,直灼的人要睁不开眼。她覆手上去,轻轻地抹,想将眼泪拭去……
皇帝动了动,道:“阿沅,你是朕的亲人,朕只愿与你说说心里话,你……你别拒绝。天下之大,朕坐拥江山,旁人看着风光,实则呢?为帝寂寞,朕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朕的儿子们,朕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也许,在想朕何时龙驭?好为他们挪地儿?”
皇帝的声音愈发悲伤。
“那……陛下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颓颓的身子又起了力道,一双眼睛立时放了光芒:“海角天涯,朕生剐了刘荣!”
她看过那口荷花塘子。
她去的时候,那里已成禁地。皇帝有谕,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违者格杀之!
但她必定不是“闲杂人等”。刘彻还信她,刘彻愿意与她一同参与相关陈阿娇的任何事,当年窦家人早已不在了,除她一个窦沅。皇帝还念旧情。
一朝又一朝,皇帝有收拾不完的外戚。轮完了窦氏,早晚有一天要轮上风头无两的卫氏。
她忽然觉有些不好玩儿了。
数过了十个日头升落,皇帝亲军终于从博浪沙带回了消息,君上雷霆震怒时,她还在长门宫廊子里晒太阳,藤蔓拖长的摆影一直从东边廊子拉去角门子里,斜影下深长的阴翳。
她卷了小毡,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咱们去桂宫走走。”
她知皇帝此刻必定人在桂宫。
窦沅扑了个空。
皇帝并未留在桂宫。在问御前留守桂宫的从侍,方知皇帝早已摆驾宣室殿,便径走宣室殿。却仍是扑了个空。
皇帝于宣室殿发了一通怒火,震吓了几数的老臣,率亲军一路奔出宫外,远去无踪。
那是她得到的唯一消息。
皇帝,不见了。
再见皇帝,几乎过了一季。朝内几月未闻帝训,由太子代理朝政。皇帝还朝之后,却未揽收大权,仍由太子代政,朝上诸臣议论遑遑。
窦沅几次求谒,皇帝人在汉宫,却连窦沅都不肯见,教她吃了无数闭门羹。
这当时,她方才想起一人。
这便是现下风光无两、宠冠后宫的钩弋宫赵婕妤。
她人未到,钩弋夫人却先遣人来请了。
窦沅入钩弋宫,只觉淡淡香气扑鼻而来,稍熏时,通体舒泰,因觉这宫室好生吸引人,难怪皇帝曾流连忘返。
因见了钩弋夫人,她未动时,赵婕妤已谒大礼,她忙道:“不敢当,赵婕妤请起。”
钩弋夫人笑道:“有甚不敢当的?数算宫中,偏姐姐这‘外戚’过的好,旁人连面圣的时机都未遇过哩!陛下爱与姐姐说话儿,这谁都知道……”
窦沅轻一笑:“你别笑话我,钩弋夫人乃甘泉宫的主人,陛下连甘泉宫都赏了你,举掖庭,谁人敢与钩弋夫人争圣眷?”她眉色轻转:“话又说回来,陛下这是怎么啦?连我都不见……”
自皇帝失踪又返,他连早朝都不上,仍由太子理政,举汉宫,连皇帝的影儿都瞧不见。只听说,皇帝偶尔会来钩弋宫走一遭儿,见钩弋夫人。
钩弋夫人盛宠足可见。
“你那儿,可有消息?”窦沅轻举钩弋夫人的手,拍了拍手背,别有深意:“若有呐,可告诉我……”
“有甚消息呢?”她轻轻淡淡一句话,便将那般的圣眷都巧妙掩盖了过去,似不经意地:“我只知道,陛下离朝这几月,去了何处。”
“何处?”
“博浪沙。”
窦沅一惊,仍想接问,却被钩弋夫人一笑打断:“旁的我便不知了。你也知道,陛下那眼睛,狠一瞪,便似着了火似的,我哪敢多问?若再攀缠,保不齐命儿也没呢!”
她很识趣,不再问。
博浪沙……
博……浪沙……
皇帝将这个秘密带去了坟墓。
谁也不知道那一年,大汉皇帝孤骑奔走,行去博浪沙,遇见了甚么,发生了甚么。
无人敢问。
等了小半月,窦沅终于见到了皇帝。天子仿佛昨儿还在跟前,一夜之间,苍老许多。他仍居高位,于丹陛之上唱“免”……
青白的发却那么夺人眼目,一丝一丝,旋起绞着,自旒珠下斜插/入,一眼望去,尽管黄袍加身,亦能辨清确然是个老者了。
皇帝,真的老了。
“陛下……”她轻唤了一声。
他抬起头,憔悴的眼睛里泛着泪光,窦沅正立殿下,他看的清清明明,那是她。
皇帝伸出了一根手指头,缓缓地……抬起来,然后,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不欲听,不欲想,只想安安静静地……
面对她。
——“阿沅,陪朕说说话。”
皇帝……多寂寞呀。
征和二年。
最坏的时刻终于来到。
皇帝与卫子夫的皇女阳石公主被诉与公孙敬声通/奸,传之建章宫,皇帝雷霆大怒。
卫子夫于建章宫廊外冷雨里连跪三天三夜,乞皇帝一召。冷面冷心的帝王非但没有理睬昔年珍视若宝的“卫夫人”,反诏令从重处阳石公主败坏皇家颜面、私/通重臣之子一事。欲诉宫闱不正之风从绝。
卫子夫大恸,雨中昏厥数度。
窦沅久居长门不出,早不管事儿了,她得知此事乃因卫子夫已走投无路,拜帖求救求来了她长门这处儿……可怜一片慈母之心!
窦沅自不愿管,但阳石公主私/通一事,又牵扯出此后种种,她便是不想管,亦不能了。
第125章 武帝(13)
皇帝的身子愈来愈不好,临了霜寒天,更是缠绵病榻。他已不像年轻时那般爱去掖庭,赏鲜花繁时。一眼望不过的美人,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美人儿”,早几年看烦、看厌啦。
他却爱去长门宫。
年轻时最不会走的陋室,上了年纪,幸得那样频繁。
终有一天,身居长门的窦沅忍不住问他:“陛下要怎样处置阳石公主?”
他忽然转色,沉默地盯着窦沅,刻眉入骨,那样从容的气度,使他看起来尤为年轻。帝王尊威不减。
即便过了那么多年,皇帝眉间鬓发皆有霜色,他举手投足,仍是恩威有度,无人敢直目。
仍有些年轻时候的影子。窦沅想。好似看见了十六岁的皇帝,旒珠在眉间迎风动,稚嫩青涩的脸上毫不彰显野心,却一步一步,扶着皇后,走至丹陛上,走向皇权极致处。
丹陛下的臣,山呼万岁。
那是刘彻的出场,亦是此后数十年,帝王永不厌烦的姿势。
君临天下。贪恋皇权的帝王,无人不爱这临朝的态势。
他道:“你想教朕怎样处置?”
她有些心软:“毕竟是陛下亲女……”
皇帝冷冷看她:“你为阳石求情?”
“妾不敢,”窦沅微一谒,“妾看着她长大,心里难免有些……陛下的家事,妾怎么敢插话儿?”
“你敢,你敢的,阿沅,”皇帝瞧着她,“……你一遍又一遍地与朕顶嘴儿,将朕骂了个里儿透,还有甚么是你不敢的?”
“陛下,妾在说阳石公主之事……您说的那些,与妾无关。”
皇帝收束目光,负手踱步,便背身过去。
窦沅稍抬眼,悄悄望他。他身板子很好,毕竟马上皇帝,锤炼许久的,别一般的意气风发,只鬓间杂了花白的发,教人瞧着只觉灼目。
她方鼓足了勇气,正欲探听,皇帝远骑行去博浪沙,在那一方远离皇城的地儿,遇见了甚么,发生了甚么……
皇帝却忽然转身,惊扰了她方才鼓将的勇气。
“朕会告诉你,朕要怎样待阳石。”
“陛下心里有数便可。”她答。
她从不曾想,她要活着受待这些事儿。汉宫此后悲喜与忧欢,却为何都要教她经历、让她亲眼看着未央沉与浮,那般沉厚悲伤地穿眼而过。
她是喜欢阳石的,亦如她喜欢据儿。毕竟是皇帝的孩子。
若要伤害,连她都狠不下心。
却不知,皇帝为何能那般狠心。
因与果,原来果然攀循而生,从前错过的事儿,又一遍地应在孩子们身上。
是巫蛊,宫闱最忌这个。
皇帝缠绵病榻久未临朝,阳石公主事发未久,公孙敬声即被人告发以巫蛊魇咒皇帝,君上大怒,下令诛丞相公孙贺与其子公孙敬声。公孙贺父子下狱死。
朝野震动。
事儿却仍未完,皇帝病势愈重,想及巫蛊之事,因咄:“可恶!可恶至极!”皇后卫子夫一再乞求宽谅,与陛下生有龃龉,皇帝一怒之下,下谕诛阳石。
圣谕一出,皇后当即晕在宣室殿外。
这下连窦沅都坐不住了,连求面圣,皇帝皆拒之不见。再欲求,皇帝命人传出帛书,御前小心翼翼交与窦沅。
她展开,因见,上书“博浪沙”三字。
她叹了口气,终将满腹心事都吞了肚内。
博浪沙……
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皇帝回朝之后所有反常,想是都与那一天孤骑出行有关。他大抵是在博浪沙故地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发生了……令皇帝终身生悔的事儿。
窦沅悻悻离去。
皇帝御笔书“博浪沙”三字儿的那半片帛书,被她封存在妆奁之内,永不肯打开。
因她再不会弄妆梳洗了,便也不需要再收拾妆奁。
从那以后,长门宫里住着的那个人,再也没有离开过。
皇帝杀了皇女,阳石公主死后,皇后卫子夫几乎疯了,日日跪宣室殿外泣涕涟涟。皇帝闭门不见,他年纪愈来愈大,早已厌烦了这些家常琐事,连宫门都不大会出。
只久长居钩弋宫。
一时间,钩弋夫人盛宠不熄。
她有张扬的眉目,临风而走的姿态似雨中招展的红莲,皇帝有时出神地瞧着她,会忽然沉默而笑,许多年来,他已鲜少笑了,钩弋夫人的年轻与美貌,无疑是吸引他的。至少,宫里的人们都这样认为。
她的盛宠甚至连一贯温柔淑德的皇后都发了疯,有一日上林苑行猎,皇帝难得好心情,将后宫整个儿搬了去,黄昏时狩猎毕,斩获颇丰,皇帝大喜,当下围炉设宴,炙烤行猎所获,亲赐大臣。
伴驾的,自然还是自打进了宫便从未离君侧的钩弋宫赵婕妤,席宴酣畅,觥筹交错。皇帝面上光彩照人,炙烤了鹿腿便亲赐赵婕妤,钩弋夫人受上赏,愈发娇憨。
本是乐事,酒过三巡后,举座面儿上皆是红腾腾,酒吃的多了,胡话便也多。本是君臣同乐,不想御侧皇后娘娘做了一个惊人之举,因举起酒筹,毫不顾忌君上威严,打的整儿便扔砸出去,那酒筹不偏不倚,正中钩弋夫人眉心儿……
这下可好,席上嘈嘈只闻人声,诸臣小声儿议论不止,在御宫女子慌急了手脚,一面为钩弋夫人止血,一面又瞧皇帝眼色……
皇帝沉默不动,任凭周遭儿浑浑咋咋,闹的人不安生。
卫子夫酒意醒了大半,脸子瞬时青白难堪……
皇帝单手支几上,眼中平波无澜——但只御前侍奉小几年,便知皇帝这模样儿,便是怒火攻心啦,撒着火气儿可折腾人!
果然,皇帝甩开敞袖,狠一扬,席筵上“零零当当”撒了一片狼藉,案上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