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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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稳了稳神,头痛欲裂,却强撑着,正要开口——
不想皇帝已甩袖背过身去,很冷的音色,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口里吐出来:“颁旨——”他踢了踢匍匐在谒的杨得意:“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着——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她颓颓,想说再多的话,都只能生生咽了回去。
是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原是星夜得信,堂邑侯陈午被皇帝大将斩于阵前,他心里万分抱歉,前遭长乐宫老太后薨,他瞒下唁信,是有他意,后来陈阿娇无意间得知,已是哭的不可奈何,如今,恶讯又传,陈午亡……他生怕阿娇再难受打击,便盘算下恩诏,将阿娇迁回椒房殿,复皇后位。没想到进门来,竟撞见这一出,皇帝再好的忍性,亦吞不下这口气!
她陈阿娇拿他当什么了?
原是要将她迁出长门,这会子,却硬颁了诏,收皇后玺绶,让她这一世、这一世……老死长门!
皇帝忍泪。十年夫妻情分,到此已终。
杨得意“咚咚咚”头抢地,口里直喊:“陛下……陛下!!”是忠奴,他还望着皇帝再三思,再三思……还能饶陈阿娇?
杨得意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方才有些话正嚼到喉咙口,此时心里惶急,却怎么也拈不上来了。
皇帝返身,冷声问道:“陈阿娇,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居然笑了。眼色极凉薄,仿佛早已吃透了世事,那笑,亦是苍冽的,笑着笑着,眸中一团雾气凝成了冰花儿,转瞬间,泪已哗哗落下。
皇帝心却兀自一疼,——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会笑,仍是当初灿若烟霞的样子,笑中却有眼泪簌簌落下来,模糊了眼前一片。
她倨傲扬起头,冷冷看着皇帝:“我无话可说。”
皇帝一怔,倒真是她,真是陈阿娇啊,只她才会这般冰冷倨傲,绝不肯向他讨饶。皇帝瞧着她那一张素洁却仍然美艳的脸,心头无端生起莫名的火,身子一倾,抬手便掐她下巴:“你嘴硬——朕就让你看看,你到底生不生悔?!但愿……你便这般嘴硬到底!”他戚戚地笑:“——别用这样的眼神瞧朕!负朕是你,你记着陈阿娇,负朕是你!”
皇帝松了手,不知何时,眼圈涩涩发红,回身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打了跌,杨得意匍匐行去,欲扶皇帝,却被暴躁的皇帝一脚踹开:“滚开!蠢奴才!还不快去颁旨!”
恁是惊心动魄。杨得意拽皇帝龙袍角子,狠命磕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陛下且瞧……”他嘶哑着声音,再不顾君前失仪,直将皇帝的目光引去那“奸/夫”身上。皇帝被他这样一拽,原是生了火气的,但顺杨得意指去一看,才想起自己只顾和陈阿娇置气,却唯唯漏了这个“祸首”!因冷笑道:“抬起头来……”
“他”不肯。只杵着,心里许是惶惧的,露在衣衫外的胳膊抖的很厉害,想来,天威震怒,谁人不怕呢?
皇帝负手,脸色难看至极。
杨得意抢急了道:“女的……女的……”他只顾舌头打结,没头没脑地憋出这两个字来,皇帝怔怔一觑他:“着魔似的,回头摘你脑袋。”忽地恍悟,才细细打量起那“小白脸”来,好细嫩的皮肉,皇帝眯着眼,只觉恁眼熟呢,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因怒声:“朕叫你抬头,你顶着几个脑袋来,敢跟朕杵眼瞪不清的?”
她才抬头。
皇帝眼前一阵迷混,只觉天旋地转,不由冷声:“好,好……”他回头,冷冷盯着绣床上靠坐的陈阿娇:“你们真好!把朕骗的晕头转向,拿朕九五之尊当猴戏耍!”
原来那所谓“奸/夫”,正是时常出入长门的……宫女子楚服!原听楚服亲姊楚姜说过,那楚服算会些行巫之术,没成想,巫女扮男装,倒爬上皇后绣床来了!
皇帝只觉齿冷,这磨镜一说,竟不想在他的后/宫也盛极,他十二旒顶上飘了一片绿,那敢情好,给他抹绿油的,竟还是个女人!
“宫女子寂寞,磨镜秽后/宫,朕不管,”他慢慢向陈阿娇走近,“朕的皇后,却也行磨镜之污秽,你当真叫朕好看!”
陈阿娇仍不声言。
皇帝啸雷霆之怒,整座宫的人,皆惴惴,皇帝声音嘶哑不已:“你的后位既已让出,且放心,朕自然会抬举旁的宫妃,椒房殿空着也怪可惜,这中宫之位……你不坐,自然有人坐!”
皇帝自矮榻上跌撞着走下来,却觉头晕沉沉的,长门宫,与先时承明殿不同,没有清果香,只有一炉线香袅袅而上。
是龙涎。
古来只有皇帝能用这香,昔年他疼宠陈后,又念堂邑陈氏女乃窦太后血脉,位尊之极,无可量。便辟特例,允陈后,燃龙涎香。
现下看来,昔年那般的恩宠,皆如笑话一般讽刺。
皇帝一回头,却觉眼角有泪溢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那个神马书上的记载,陈阿娇和楚服那事出,的确是楚服穿男装,与后形如夫妇…
还有那个啥,出了这个事,皇帝终于下决心真正废后,他的诏书是因巫蛊事,,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自己皇后跟别人有一腿是吧?所以废后诏书和这个对不上别再问我咯!
嗯,磨镜,就是指宫廷女同…
第42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12)
红烛一晃,燃到了铜烛台底座,最后一丝火油芯兹兹蹿了两下,饶是熄了。
殿里忽然起了一阵风,撩起幔帐,直扬起过人头去。绡纱帐似张鼓的帆。她缩了缩身子,像是要把整个人都藏进角落去。
皇帝目光似刀,直剜她。她一动也不动。
龙涎香味郁郁不散。皇帝眉间攒着一抹凝郁的忧愁,他只觉陈乏,周身疲累,直要倒下了,比朝堂之上日夜不倦地批阅奏章,更累,更教人烦扰。
“陈阿娇,你瞧着朕,”他没好声气,“别这样一副干咧咧、死气沉沉的模样,朕不会心疼,朕的心,早被你剜的千疮百孔。你可知——你父亲打着谁的旗号敢反朕?”
她仍不动。
皇帝攒眉冷笑:“你听着,你父亲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反,是为刘荣。”皇帝故意拣着能触动她的话讲,且不说刘荣一事,多是妄言,无可确证。但他顾不了啦,只挑能刺痛她的话讲:“他们说——刘荣还活着。怎么,你信了?”
皇帝猜的果然不错。她心里到底还是在意的,十年,她为后十年,高墙深宅,与世隔绝,却仍是想着他的江陵逍遥地,她的……刘荣哥哥。
“他们说的,臣妾不信。陛下说的,妾信。”
她扬起头,瞳仁里浸着水雾,双唇莹透的只点薄薄一层粉色,髻是散的,耳边耷拉几绺发,饶是这般戚戚,亦不减美艳。
她终是看着皇帝。
是皇帝凄哑的声音:“你父亲结交权臣,与朕这般难堪,竟敢将临江王拖拉出来,反朕江山!历历罪名,朕便是要将你陈氏满门千刀万剐,亦不为过!”他靠近陈后,几是冷笑的,伸出手来,轻轻地,竟捉起她鬓下几绺散发,温柔地别向耳后。帝王,总是这般,话不由心——
“娇娇,你真美……”眼底转瞬闪过一丝狠戾:“皮相如此美丽,心肠却这般蛇蝎!你将朕床帏弄的污秽不堪,可想过朕的感受?朕是皇帝!”他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朕是皇帝!”
榻下是楚服。皇帝曾经见过她好几回,只觉那宫女子飘飘似仙人,虽无十分的颜色,亦有七分的风姿,好生的漂亮。却不想,这内里另有说道,她竟与陈阿娇有这磨镜苟且之事。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皇帝愈想愈气,抬起一脚,便把那楚服踹的匍匐在地,脑袋磕着翻倒的漏架,戳了个血窟窿出来……
陈阿娇支着床沿,缓缓坐了起来,喘两口气,才吃力地抬手:“陛下……”
皇帝挨了过去,她贴着皇帝耳边,轻轻似嚼了香蕊来,用最柔的语调,说最狠、最教人难堪的话:“陛下,我与那楚服,怎会有苟且之事?陛下不知么,陈阿娇心里,从来只有刘荣哥哥一人,娇娇怎会忍心……”她嗽着,却淡淡生笑:“臣妾与楚服,绝无磨镜苟合,只因,阿娇心里另藏着人。”
她尽好,天下最残忍的,皆是无心的女人。皇帝勃然怒起:“你敢藐视朕躬?”
杨得意见状,唯唯叩头,“咚咚”,“咚咚咚”,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回音在殿里逡回……
“妾不敢。”她声音饶是清淡软糯,却,别过了头。
皇帝拂袖起,拖曳的朝服尾摆循着青琉暗格,在地上拐过一个转角又折回来,与皇帝疲惫的身躯一道游摆。倒真像一条玄龙,在乌青的地上游走。
皇帝的声音,如同雨下雷鸣中的汉宫,直要塌了下来——
暮如沉钟。
“废陈后为庶人,圈禁长门,无旨,终生不可出——”
“诺。”
杨得意领旨,屈膝随行皇帝,侧头瞧了眼陈后,心说,一代汉宫的传奇,可也要这么落幕了……
倒像长乐宫的老太后。
宫里死一样的冷寂。
只有龙涎香如旧袅袅。
“宣旨——奉上谕:长门由此禁闭,一概宫人,可进无可出。陈后废庶人,收皇后玺绶,陛下天恩,着令废后陈氏居长门,自思己过……”
铁青的宫门,缓缓阖起,隔了一树春色娆娆。
自此,宫中不见春秋,不见炎夏,但有无边漫长孤寂的冬夜与严寒,悄悄地,攀满树墙,生满颓垣……
游廊,一道又一道的弯拐过去,小宫灯一盏一盏贴着墙角生起来,溶溶似月色,皎素若满池的水,贴着墙根漫散开,泻了一地清流。
皇帝身后随行的,皆是御前人,宫里摸滚大半辈子,很晓得甚么话该讲,甚么话不能讲,今朝长门所见,自是抵死也不能漏出半句的,因此俱是小心翼翼,侍候的极谨慎,生怕皇帝稍有不顺心,便要踹人心窝子。这差事,当的也甚不易。
杨得意也极小心地尾随皇帝,连大口喘气也不敢,猫着腰,一个步子紧挨一个步子,心里直惴惴。果然,皇帝不稍停,转角处,抵足猛地停下,杨得意唬的紧,亏得反应快,险些折了腿,总算是刹住了,不成得直撞皇帝腰上呢!这条老命,要是不要了?
皇帝袖口鼓了风,甩了人脸上,冷冷道:“不长眼睛的,躲开!”
杨得意一唬,眼睛冲了前去瞧,心里直打鼓,原是这样,有个小宫女子冲撞了圣驾,拐角处瞧不清,那小脸儿差点撞上皇帝。杨得意心里发怵,心说,果真是不长眼睛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年初祖坟没上香的,豁这么大个篓子,皇帝龙怒刚过,气未平呢,这么着,可不是不要脑袋了么?
谁想少顷便由得他要抽自己耳刮子,这哪是年初祖坟没上香呐,分明是祖坟腾腾冒着青烟呢!
皇帝开口道:“抬起头来。”
小宫女子憷憷的,胳膊腿都在打哆嗦,杨得意咂咂嘴,提了嗓子:“陛下叫你抬起头来——”言毕,又小意缩回了身子。皇帝倒是淡淡瞥他一眼。
小宫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是挺清秀的模样。并不算美,莫说是陈阿娇,即便宫中普通后妃,亦比那怯怯的小宫女子要娇美三分。好赖仗着年轻,此刻一张秀气的脸,映在皎素宫灯光亮下,饶是有味道。像出水青莲,娇嫩欲滴。
皇帝平素一贯自持,后/宫佳丽虽多,却并不沉湎美色,此刻却不知怎么的,竟有一股别样的冲动,直欲想把那宫女子揽进怀里。
杨得意眼瞅着不对劲,刚想提醒皇帝一二,皇帝却又开口了:“叫什么名字?”
“莺……莺子……”小宫女子口里像含了一把五彩石,话也说不利索。
“莺子?”皇帝饶有兴味。
“杨得意!”
杨得意一凛,应声“诺”,挺直了腰板子,背后冷汗滴答答的,谁知这九五之尊的祖宗要给他派什么差事呢?
皇帝倒轻省,说:“这宫女子入牒,今儿宣室殿侍候。”杨得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口嚼着“诺”,待反应过来了,连是珠炮筒似的“诺诺诺……”
皇帝微微皱眉,却与往常的稳重相异,身体里经脉连动,像是有一股子劲头,直欲冲破来似的,皇帝抬了胳膊,将那名骇的瑟瑟发抖的宫女子揽进怀里:“莺子,莺子……往后,朕会好好待你……”
很轻软的口气,全不似帝王威严。是陈阿娇宫里的莺子,不知当差几时了,许或身上还沾着陈阿娇的味儿呢,这么一想,心里头更烦躁了,但他却仍不舍松手,圈紧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