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千宠-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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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奕只要得空,就会早些回家,陪着叶浔说说话、下盘棋。
进了九月,孟大人回京,正式成为内阁次辅,人们对他的称谓改为孟阁老。柳阁老身体也完全复原,回到朝堂理事。
裴奕不算繁忙,处境在人眼中却紧张了起来——去年的状元郎,爱慕江宜室多年的付仰山,每隔十天八天就会上一道弹劾他的折子,言辞极为巧妙,便是捕风捉影的事,也能说得让人觉得真假难辨。而付仰山摆出的架势,分明是打算这样长期的弹劾下去了,用实际行动告诉裴奕:我盯上你了。
江宜室对这些门外事不感兴趣。叶世涛压根儿不跟她说这些事。不知她与付仰山渊源的,不会提。父亲觉得付仰山莫名其妙,并且让他面上无光,不让江家人跟她提。
叶浔是从秦许口中得知此事的。
弹劾就弹劾吧,不是付仰山,也会是别人。
现在是有人针对裴奕,日后还会有人针对哥哥来这么一出。
内阁那一辈人要斗,年轻的一代人也要斗。
皇上好像有看热闹的嗜好似的,尤其喜欢看年轻人之间的斗法,且极会拿捏分寸,能让人长久地乐此不疲地上弹劾折子。
叶浔只是揣摩不出付仰山是哪头的人。
孟阁老刚刚回京,也不是拉帮结党的性情,他要看谁不顺眼,从来是亲自上阵。
简阁老就不必说了,有心耍坏就不会力荐孟阁老。
所以这两个人是可以排除的。
再往下,是在内阁垫底的人,他们也没理由这样做。
那就只剩下了杨阁老和外祖父。前者为了争口气,也会弄出点儿动静来,后者为了保护自己最爱惜的羽翼,用障眼法也不是不可能的。
叶浔的结论是都有可能,也就说明一番思量是无用功。她忍不住叹气。疑心重就是这点不好,很难认定一种可能性。
知道裴奕不愿意她多思多虑,说话时也就没提过这些。
裴奕依然故我,谁上折子弹劾他都是一样,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线触怒他,只要是反驳回去无利可图的情况下,他就不予理会。
不过一个付仰山盯着他,不算个事儿。有埋头写驳斥折子的功夫,不如去培养自己的人脉、陪陪自己的家人。
徐阁老虽然被局限在天牢中的方寸之地,消息倒还算灵通,主要也是皇上待他宽容的原因。他着重留意的,是与裴奕有关的大事小情。
这几天他显得很是繁忙,日夜笔耕不辍,狱卒也不知他到底在写些什么。丢下笔之后,他便请狱卒帮忙传话:想见裴奕。
第二天,裴奕就去看了看他。
不过短短时日,徐阁老已明显苍老许多,笑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平和,“见你是有点事。”他将床板上厚厚一沓纸张递给裴奕,“是我觉得你日后兴许能用得到的一些东西,拿回去看看?”说着掸了掸纸张上的浮尘,“这地方就是这样,再怎么小心,纸张也不能干干净净的,让你的心腹读给你听也行。”
裴奕接到手里,“多谢。”
“你……”徐阁老迟疑地问道,“你夫人有了喜脉?”
“嗯。”
“好。”徐阁老笑起来,连连点头,“好事。”随后也不啰嗦,直言道,“我清楚皇上的性情,他是在等一个理由,才能下定决心处置我。过两日,我就进宫面圣——若是皇上同意的话,不同意我就再想别的法子。日后相见的机会便不多了,你……你们多保重。”
裴奕一直敛目看着手里的纸张,沉默片刻,才抬了眼睑,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你也保重。”
“好。回吧。”徐阁老缓缓转身,“我有些乏了,睡一觉才能打起精神来。”
裴奕凝视他的背影,片刻后转身,缓步走出天牢。
穿过层层牢门,走出天牢,上了马车,他手指轻轻弹了弹手中纸张,吁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
回到府里,已经入夜。
裴奕进到寝室,就见几名丫鬟在换床帐,叶浔歪在美人榻上,神色专注地打量着新换上的竹青色床帐,“这种好看些,还是刚刚那个淡紫色的好看些?”
她喜欢折腾这些,裴奕也就随她去,换下官服,转去洗漱。等他折回来的时候,发现床帐已换上了海棠红,叶浔又开始犹豫了,“红色的其实更好,和别的东西的颜色更搭,但是……”是海棠红好一些,还是半夏手里那个正红色的更好一些呢?
裴奕知道,她又开始和这些细枝末节较劲了,携了她的手,“刚刚有人送来几幅画,我让李海拿到了你的小书房,跟我去看看?”
“行啊。”叶浔应着声,却不肯动,“你等我把床帐换好再说。”
“让丫鬟们比量着换。”裴奕笑着扶起她,环着她身形往外走,“若是由着你,怕是到半夜都换不成。”
几名丫鬟都抿了嘴笑。那还真是夫人能干得出的事儿。换床帐的同时,还要看和室内家具搭不搭,还要看看椅垫、桌围的颜色有没有相称的。她们倒是乐得陪夫人布置室内,从而能学到一些配色的技巧,可惜的是侯爷一看这阵仗就头疼。
叶浔拿他没办法,只好跟他去了小书房。
裴奕让她坐在大画案前的椅子上,将几幅画逐一铺陈在案上给她瞧,“说都是名家手笔,要是有合心意的,选出来挂在寝室、书房。”
“那就不如你给我画一幅了……”叶浔说着,一幅画在面前徐徐展开,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向他,像是一只吃惊的兔子,“哪个混账送你的?”
在她面前的,是一幅美人出浴图。
裴奕也是一愣,“管家说是南边一个武官。”
叶浔:“……”
裴奕却低头吻了吻她额角,笑起来,“我给你画一幅?”
“去。”叶浔推他一把,却笑起来,转而促狭地道,“你怎么不说让我给你画一幅?”
裴奕倒是大方得很,摊了摊手臂,“行啊,你只管画。”
叶浔左右无事,真就让丫鬟备了纸笔颜料,将人遣了,笑着指了指一角的软榻,“宽衣躺上去。出浴图就算了,画一张沉睡图。”
裴奕似是打定主意配合到底,跳掉外袍、鞋袜,只剩了中衣,躺到软榻上去,“今晚我就歇在这儿了,你慢慢画。”说着还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叶浔却只是笑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笔。
“怎么?”他问。
“继续脱啊。”叶浔看着他的中衣,“像你平时睡觉时一样,画出来才好看。”
平时夜间,他是不穿中衣的。
裴奕终于被她打败了。
他沮丧地翻身向下,俊脸埋到了枕头上,“我是怎么把你带到这么坏的地步的?”
☆、第97章
叶浔见他这样,笑不可支。
他翻了个身,对她伸出手,“过来宽慰宽慰我。”
叶浔起身过去,笑着依偎到他身边,抚了抚他眉宇,“在外面遇到烦心事了?”
裴奕否认,“没有。”
叶浔微微挑眉,“那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不高兴呢?是我杞人忧天?”
裴奕这才意识到,自己些微的情绪变化,都已逃不过妻子的眼睛。方才她是故意逗他的。“回府之前,我去了一趟天牢。”他与她说了经过,“情愿他一直面目可憎。”
叶浔侧身环住他,“我明白。”
是真的明白。曾憎恶的人,尤其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所谓亲人,例如叶鹏程,她乐于见到他万般可恶的样子,从不希望他有转变。偶尔便是设想到他可能会显露出善良的一面,都会万般抵触。不需要他转变,如此才能没有负担。
“随他去吧。”裴奕吻了吻她额头,“不相干的人而已。”
母亲对他提及那个人的时候,不过是大略说说经过,不含情绪,并无赘言。母亲要的就是他这样吧,不对那个人有任何情绪,不让他憧憬什么,也不让他自心底痛恶。
他起身下地,抱着她去了隔间临窗的大炕上,“今晚就在这儿睡了。”
“行啊。”叶浔想,换了自己是他,也不想多说这些,便打住这话题。
**
叶世涛奉命调查徐阁老生平诸事,查到最多的,是徐阁老未被人弹劾过的罪行。至于徐阁老与裴奕的渊源,手下是通过裴三奶奶那边得知了一些秘闻。
再加上那个雨夜,徐阁老跪在裴府外书房前后的几幅画,事情推测起来并不难。他之前对皇上有所隐瞒,是维护裴奕,更是维护阿浔。
前些日子,他隐晦地与裴奕提了几句。当时裴奕笑说既然是奉圣命,就不需为难。
他还是挣扎了一段日子。
万一皇上听说之后大发雷霆处死徐阁老……那真是太夫人与裴奕愿意见到的么?尤其前者。
自己手里的一本帐,他无所顾忌,率性而为,轮到身边人,便难以做到了。阿浔是裴家的人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帮不了她太多也就罢了,若是给她平添负担,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最终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皇上可能会有的态度,结论是徐阁老死不了。君臣情分来讲,皇上无疑是顾念徐阁老的。若皇上厌恶徐阁老的品行,更不会让徐阁老丧命,越厌恶谁,他越要让谁艰难地活着。
男人大多如此。
由此,这一晚,叶世涛进宫面圣,将所知事情逐一禀明皇上。
皇上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听得叶世涛的推测,面上也现出了些许惊讶,随后便释然一笑,吩咐内侍:“将徐寄忠带来见朕。”
称谓不再是徐阁老,是姓名。叶世涛知道,皇上已有定夺,遂躬身告退。
回到家中,便吩咐元淮,让他第二天去告诉叶浔一声:裴三奶奶不是口风紧的人,且有些贪财,防着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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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继忠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夜色已深。
皇上盘膝坐在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借着灯光看书。一条肥肥的狮子狗趴在他身边,黑宝石一般的双眼随着他翻书的手势转动。
徐继忠知道,这狮子狗起先是皇后养在身边的,后来不知为何,和皇上分外亲近起来。它名字叫肥肥,只是皇上对这名字很有点儿嫌弃的意思,不到迫不得已是不肯唤它的。
皇上有很多特别拧巴的时候。也只有他拧巴的时候,内阁几个人才能将他当做一个二十多岁的有些人间烟火气的人。
御书房的一切,都已是徐继忠非常熟悉的。只是以往进门时,他是朝臣,而今他是阶下囚。
他低头整了整囚衣,跪地行礼。
“平身。”皇上眼睑不抬,吩咐道:“赐座,赐茶。”
内侍依言行事。
肥肥瞄上了一碟子点心,慢吞吞站起来。
皇上一把把它按回去,转手拿了一块肉干,送到它嘴边。
肥肥摇了摇尾巴,慢条斯理地享用。
随后,皇上挥手遣退内侍。
徐继忠心内安稳下来。
“便是不召见,你日后也要见我吧?”皇上放下书,喝了一口茶,语气是闲聊一般的亲近,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徐继忠站起身来,恭声称是。
“不必拘礼。”皇上示意他落座,“喝口茶润润嗓子,跟我说说心里话。”
徐继忠点头称是,真就连喝了几口茶,随后才道:“罪臣生平做过不少错事,今日来皇上面前诉说的,则是一桩陈年旧事。”
“我听着呢。”
徐继忠尽量不带立场地诉说了他与裴奕的渊源,末了道:“罪臣如今一面妻离子散,一面家破人亡,唯求皇上隆恩,只当不知此事,给罪臣一个了断。”
“了断?”皇上轻笑,“如何了断?赐你三尺白绫,还是赏你一壶毒酒?”
徐继忠跪倒在地,“罪臣只求以死谢罪。”
皇上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淡漠:“你从未活过,何来求死一说。”
徐继忠无言以对。
“在天牢再住几年,只是日后处境与旁人无异。对外就说是终生□□。”皇上起身下地,“没有你,也没有裴奕。”
徐继忠叩头谢恩。
皇上唤内侍将徐继忠带走,举步向外。
肥肥跟着跳下地,挂在脖子上的小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徐继忠被带离御书房,走在宫中的甬路,清凉萧瑟的秋风悠然袭来,落花几经辗转,飘然落地。
他的一生,其实已到尽头。要他活着的人,各有各的理由。那就活着,能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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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三法司揣摩着皇上的意思,为徐继忠定罪结案。
皇上说了对其处置的决定。
曾被徐继忠打压过的官员为之不满,闹了这么久的一桩案子,皇上给出的结果也太轻描淡写了。徐继忠众多党羽并未受到殃及,仍旧留用,他们忙碌辛苦一场,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合着这就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儿小的闹剧?那可不行。
无数的先例告诉他们,整人就要整到死,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否则便是天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