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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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所知虽然有限,但他们从权力的中心圈子里出来,对时事有一定的了解。一些些消息,就够他们忖测了。他们想象:成都的上皇天帝以永王来攻取河南地,如果永王收复了洛阳,那么,长安的胡人,会不战自乱,可能向西北方迂道而退,那么,永王可以乘机入长安,如果永王能先收复洛阳长安,上皇必能夺回失去的皇位。即使永王只收复洛阳,现在皇帝收复长安,两兄弟各有兵众和声势相当,太上皇也可以从中利用,取回皇权。
他们想:只要上皇能够得回皇权,那么,杨贵妃无疑是可以重返大内的。
希望在忽然中泛了起来,不过,没有人向杨贵妃谈到这一希望。
新年,扬州城内很热闹,住在乡下的他们,也在年初五入城一次。不过,他们入城却并不愉快;在市上见到的布告,用了至德二载的年号,那是马嵬事变后,太子领军走灵武自立为皇,连父亲的年号多用几个月都不愿意,迅速地改用自己的年号,因此,现在便是第二年了。这表现了父子之间关系恶劣。同时,扬州的要道已置兵,官府虽然封锁消息,但市上传说永王的兵已东下,新年虽热闹,人心却有些惶乱。
杨贵妃对时事从不发言,年初五入城,她购了一些灯回来,点缀这所庄院。表面上,她很恬静。
不过,永王大军东下和扬州戒备的消息,她在暗中依然关切着。她明知一个被公开处死而复活的人,不应再存希望,然而,活着的人,又有谁能不希望呢?
接着,又有关于永王旳事传来,扬州盛传:大诗人李白被永王罗致入幕府工作,李白的名气响彻南北东西,马仙期来报告,扬州所有的公共场所都在讲李白。
杨贵妃对李白自然是熟悉的,但她依然保持缄默,随从们虽然是生死与共的至亲,但由于本身尴尬的地位,对时事总是不便发言。
她沉思,有时冒着寒风,在小河边漫步——她内心有着焦急,但又自抑着。
由于永王的大军东下,扬州城郊地区,兵马多了,但出入城尚未受到限制,只有外围地区有兵吏查诘。
他们每天有人入城,每次都是两人偕行。于是,又有消息:皇帝李亨已布置了对李璘作战,吴郡采访使李希言已阻永王军东下,传说发生了战争——战争,永王的军队大胜。
扬州很紧张,但在市区依然热闹着。
接着,又有消息传到:叛反和自称大燕皇帝的安禄山,在洛阳为他的儿子所弒……
对时事长久缄默的杨贵妃,听到安禄山的死讯,终于不能自静了,她向随从们说:
“以前,我听人说,安庆绪很庸碌,他杀父自立,看来不会长久了,官军收复两京,希望大了!”
“但愿逆胡早灭!”文郁抑制自己的兴奋而说。
再接着,又有关于永王的军讯,永王大军击杀了丹徒太守阎敬之;吴郡采访使李希言及广陵采访使李成式两人的部将元景曜和李承庆都向永王投降了,永王的大军长驱东下,江上有无数楼船,陆上,兵马旌旗不断。
这时,李白为永王所作的东巡歌十首,也传入了扬州。而扬州城陷在战争状态中,正式戒备了;马仙期已不能每天入城,那是怕被盘诘而露出破绽。
他们的庄院依然很平静,谢阿蛮和娟美、锦梦儿,悄悄地唱起李白所作的永王东巡歌:
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雁鹜池。——这是第一首。
三川北虏乱似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这是第二首。
二帝巡游俱未还,五陵松柏使人哀,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贤王远道来。——这是第五首。
王出三江按五湖,楼船跨渡次扬都,战鉴森森罗虎士,征帆一一引龙驹。——这是第七首。
杨贵妃听到了她们的低唱,一种潜在的喜悦心情使她不克自制,也随着唱出:
帝宠贤王入楚关,扫清江汉始应还,初从云梦开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这是第九首。
于是,她们看着贵妃,阿蛮的琵琶则依然在奏,杨贵妃徐徐一笑,独自唱出最后的第十首: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筳,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
(注:永王东巡歌有十一首,但第九首为他人伪作。)
这是杨贵妃自马嵬坡被缢伤喉之后第一次真正的唱歌,她的歌喉和以前不同,声音有些沙嘶,但能够唱歌,总表示她的音带在逐渐痊愈中。谢阿蛮脱口道贺,但是,这却触起了贵妃的哀伤,她摸着颈间,没有再说话。
至于张韬光和马仙期,此时却在作战争中的应变措施,他们所在之地虽然也较偏僻,到底近城,战争一起,可能会被波及,他们在小河流交叉的村中找静避难处,他们再购入一艘小船,预备于必要时逃入小河流深处。
杨贵妃对此不发表意见,但她热烈地期望着永王大军过长江,到扬州,再北上收复河南的失地。
李隆基重登帝位,她是否可以再入宫中是无法预测的,不过,这至少会有一线希望。
她为一线希望而期待着。
在战争迫近时,马仙期不再顾及可能有的嫌疑,用了些方法,转道北面一个小镇,每天入城打听消息,有时,谢阿蛮和他同行。
有一天,马仙期回来时已日暮了,他带来一个消息:在扬州城内,他发现了户部侍郎杨暄的次妻徐氏。杨暄是杨国忠的长子,在马嵬事变中,与父俱死。至于徐氏,虽然是侍妾,但出身良家,为杨暄所特别宠爱,及杨暄的正妻病故,徐氏在家族中地位等于夫人,而且,杨暄户内早由徐氏主持,因此之故,徐氏在为妾时就曾入宫,后来,入宫参加宴会,人们称她为夫人,但在户内,她尚未正名。
马仙期在宫中见过徐氏几次,在杨家也多见徐氏,因此,虽然隔了多时,经过离乱,依然能在一瞥中认出。
他回来,先告诉阿蛮,两人再奏告贵妃——马仙期强调自己很小心,没被发现,回程时,又兜一个圈,肯定没人跟踪才回家,也因此而晚了。他说自己发现徐氏,远远相随,找到她的住处,他说:徐氏还携带了一名小童!
杨贵妃的神情很紧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贵妃,据马师傅说,徐氏入一所大宅,经打听是日本国使臣的,这怎么说呢?徐氏怎会和日本国人在一起?”阿蛮茫然问,“还有,马师傅说那宅中日本人不少……”
杨贵妃吐了一口长气,喃喃地说:
“国忠的儿孙怎样,我一些也不知道,看杨暄和杨晞的死,只怕一遇到官兵就会不免,马师傅所见,徐氏带了孩子,想来该是她的儿子……”她合眼,“总算有一脉——”
“贵妃,她怎会和日本国的使臣在一起?对了,仙期远远偷看,日本国的大人,对徐氏很是恭敬。”
“这不出奇,外国人由鸿胪寺接待,宰相的次子驸马都尉杨昢,出任鸿胪卿,主理外交,自然和外国人相熟,宰相自己,也常接待他们,这回的日本使臣,天宝九载时奉命出使的有两百二十余人,好像隔了一年,才出发,到长安时,皇上赐宴,还作了诗,我也见过几次,他们的正大使叫藤原清河,用副使衔头的有几个人,我记得一个叫大伴,一个叫吉备,还有一个藤原什么,是和大使一族,我忘了,他们入宫的次数可不少,阿蛮也见过多次吧,藤原清河回去时遇风,船飘到了安南,又折回长安,皇上赐藤原清河改名为河清,又任命他为特进秘书监,另外有一个文人,叫朝衡,他原是日本使臣,叫阿部……噢,我又记不清了!”杨贵妃按着额头而发出叹息。
杨贵妃在被缢复活后,记忆力似乎减弱了,她偶然也会有头痛以及四肢痉挛。
“是这样,我记得了,那几个日本人都看过我的舞,有一回,他们中几个还送我礼物,说要把我的舞记下来,传到日本国去,我和他们谈了两次,讲解姿势和舞步——”
“贵妃,我们是否要和徐氏夫人去联络?”马仙期问。
“我想——”杨贵妃沉吟着,迂缓地说“联络,只怕会害了他们,徐氏,她的儿子——哦,叫欢郎吧!”杨贵妃稍顿,“他们必受日本使臣的庇护而逃到此地的,不知他们还有些什么人,我想,他们也一定小心着,徐氏极少人认识她,出入可以自在些,我们又怎样地去联络呢?他们一定隐瞒身分,我看,不必……”她稍顿,又改口,“你们留意着,能联络上,自然最好,不过,这事只怕要阿蛮出面,我们不必急,设法弄清楚情形——徐氏既然带着孩子外出,不会只一次的,你们两个,或者再加上意儿,多方打听,再看情形!”
杨贵妃对本家的事似乎忘了,此时,偶然得来的消息,使她生出许多联想,她的亲哥哥杨鉴如何呢?逃亡了,还是被杀了?
她不敢去想它。
于是,谢阿蛮和马仙期以夫妻身分出现扬州城内作滞留较久的探听——扬州的情势很紧张,因为永王的兵已到了长江南岸的丹阳,与扬州的江防前卫瓜步洲已隔江相对。以一般形势而看,永王兵多,军容似乎很盛,他从江陵下来,一路征集楼船,可供渡江的大船在千艘以上。
这样的气势又有谁敢担保扬州方面能抵挡得住呢?
不过,在静居中的杨贵妃,独自对着一张简单的地图出神,她有疑惑,永王的兵为何要集中到金陵以东,正对扬州地区的江南岸?为何不在铜陵、当涂之间分兵至江北,夹江为营,利用船多的优势,大可两路推进的,江北岸的军队可以直扑淮南,取徐州;她以为永王一入江北,便能招降那边的军队参加讨贼。
但她对军事的知识太浅,只是在安禄山起兵之后知道一些,她估计,永王大约另有用意。或者,永王并无自相残杀之想,而是另一边迫他,进迫他的力量,以扬州为中心,他也到了扬州对岸,再者,扬州是财货和军需的中心屯储地,一旦取得扬州,那么淮南、河南东南部及山东区域的军队将因军需供应而听命于永王。
她如此想,正月已过去了,进入二月,天气依然很冷,而长江军事在二月初八、初九起了巨大的变化。
声势浩大的永王大军,被李亨特派人员收买了几位大将,在一夜之间,永王麾下三位总兵的将军率领本部兵叛离了永王:他们是季广琛、浑惟明、冯季康,其中季广琛所部兵最多,有六千余人,他率部渡江投扬州,此外,浑惟明一军三千余人,自陆路投江宁地区,冯季康一军则投白沙,这是有周密部署的叛离,三军人,分自三个方向走。其中,季广琛的兵最强和多,比李成式守瓜步洲的兵(三千)多一倍,而冯季康一军奔白沙,就是投入瓜步洲的军中——白沙在瓜步洲和扬子津之间。
这三员将军的军队叛离时,丹徒城中曾有混乱,永王派兵追击,在长江上曾和季广琛的兵打一仗,但季广琛事先布置得好,顺利渡江,而永王大军自三将叛变,力量就削弱了。同时,皇帝李亨那边的人马也有配合性的行动,河南招讨判官李铣的军马和李成式所部在对岸呼应,李璘以为皇帝的兵已渡江,仓皇中把部队撤出沿江的丹徒县城。到次日天明才得知北兵并未渡江,再回据丹徒,但是,如此地闹了一夜,永王的兵便自乱了。
次日,皇帝的兵就渡江出击,永王部队内又有叛应,于是,永王大军在内溃中大败了!
永王兵溃的消息立刻传到了扬州城。
在紧张中的扬州城,因此而有盛大的庆祝,全城锣鼓齐鸣,各寺庙也响起了钟声。
住在城郊的杨贵妃一行,很快得知了消息,他们一个希望,在恍惚中幻灭了,大家都颓丧、缄默着,杨贵妃想着一件事:大河以南,长江以北,云集许多官兵,但未和敌人作战,睢阳城被安禄山的胡兵所围,孤城死战,没有一支兵去驰援,可是,这些兵在自相残杀打内战时,又表现了英勇。
她为此而感叹。
谢阿蛮和马仙期在永王败讯传到后,禀明了贵妃入城,他们预计在城内住一夜,耽到次日日暮时再回来。
永王的兵败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可是,他们关切着时事,希望能得知真相。
他们两人入城,这夜,杨贵妃和文郁、意儿谈到半夜才睡,他们从永王兵败而判断,在成都的太上皇将从此不能再起了!她们认为,永王是太上皇惟一的再起本钱,而这一支资本,却在两日内输去。
杨贵妃于伤感中作了宿命的结论:“天命吧!”
次日上午,入城的马仙期独自先归,张韬光先发现,紧张无比,但马仙期很远就做了预约好的平安手势——
马仙期独自赶回来,意外地遇着了杨暄的徐氏夫人。他们曾多日设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