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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你因灵魂而被爱:张爱玲传-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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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两个以上的女人同时暧昧不清—在明明知道这种暧昧起码会让其中一个女人痛苦难堪的前提下。

但胡兰成不愿意选择,只是天上地下地胡扯,说:“人世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安不上取拾的话。而昔人说修边幅,人生的烂漫而庄严,实在是连修边幅这样的余事末节,'。 '亦一般如天命不可移易。”

这话说的,真是宝相庄严,但我却只能一点儿也不庄严地呵呵一笑。“其实他从来不放弃任何人,连同性的朋友在内。人是他活动的资本。我告诉他说他不能放弃小康,我可以走开的话,他根本不相信。”张爱玲在《小团圆》里如是说。

张爱玲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这件事,你还是得做选择,就算说我无理也罢。

胡兰成又推说他跟小周未必会再见面,张爱玲说,不,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然后又叹了一口气,说,你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至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她的语调里有悲哀,胡兰成听了也难受,但不完全是无奈与同情,他说这难受好像不对劲,因他与张爱玲在一起,从来是在仙境,不可以有悲哀。

张爱玲的存在,曾给他一窥仙境的窃喜,“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那样的神仙生涯,是应该从庸常岁月里单独提出来的,与碎屑生涯不相干。他的仙女,也应该是高蹈、清寂,目下无尘的,让他能够隔着点儿距离仰望—纵然肌肤相亲,心里仍然是有距离的。

现在,仙女下凡了,还很委屈,要凡人他给一个决断,求之不得,但心中亦有挫败的悲哀—胡兰成一定是这样理解的。这些统统令胡兰成震撼并失望。

两人几乎同时逼近了一个真相—彼此都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却都不敢确定。温州二十日,张爱玲仍然跟胡兰成大谈艺术,胡也仍然耐心地倾听与呼应,但是都已不复有热恋时的孜孜然,日后胡兰成行文,比起“欲仙欲死”的蜜月期,要索然得多。

二十天过去了,张爱玲总不肯离开,胡兰成说她是愁艳幽邃,柔肠欲绝,但我觉得她的拖延,是在等待一些细节,以剔除心中已起的疑惑,证明胡兰成仍然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她把这个想象抱得太久了,实在舍不得轻易放下。

胡兰成却一直催她回去,仙女不仙女的并不重要,关键是她在这儿,就是颗定时炸弹,他却说如袭人在外头,见宝玉来看她,唯恐亵渎闪失了。

张爱玲在疑惑沮丧中离开,那天小雨,她站在船头涕泣久之。

女人在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都会有一个胶着期,贪恋泥淖里的温暖,迟迟不肯决断。在张爱玲,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她的感情燃点太高,燃烧一次不容易,不甘心就这么着,将一生的感情,化成冷清的灰烬。

她给他寄钱,写信来安慰他,信里仍然是张式华丽语句,将困在温州的胡兰成比作王宝钏,说寒窑里过的日子亦如宝石的川流,看得出,张爱玲仍然在煞费苦心地装点这段渐渐走向尾声的爱情,却有一点点乏力。再说,都这么熟了,还需要用花腔女高音式的调调传情达意吗?

在《小团圆》里,她写她的痛苦:“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

她吃不下东西,靠喝西柚汁度日,以至于例假几个月都没来,在镜子里看到一个苍老的瘦女人走来,自己都被那憔悴吓一大跳。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桑弧,那是她能够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她说,她需要一个人,让她觉得自己身在人间。有人说,张爱玲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被一个男人伤害时,飞快地栖身于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确实,桑弧的无情比起胡兰成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起码他不猥琐,不做作,不嘴碎,他是让你可以放心去爱的人,那种放心,我指的是,即使有天他断然放弃你,也不会让你觉得丢脸。而男人对于女人最大的伤害不是他爱上别人,而是他让你看不起和他在一起时的你自己。

何况,张爱玲是真的爱桑弧。她说,像初恋,像是以前错过了的一个男孩子。这段爱情,把跟胡兰成的那段给刷新了,但胡兰成还不知道。

1946年4月,温州通缉汉奸的风声渐紧,胡兰成窜到诸暨,在斯家楼上住了八个月,后来担心斯母厌烦,也想着温州的风声应该过去了,又回到温州。

中间经过上海,他在张爱玲那里住了一晚,大难之中的短暂相聚,危机四伏急管繁弦,如《诗经》里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曾是张爱玲非常喜欢的诗句,但是,那个晚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甚至不是对深不可测的未来的恐惧,恐惧也有一种很纯粹的刺激和悲剧美。胡兰成和张爱玲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她已经不再爱他。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指责张爱玲不会待人接物,刚刚见到斯君,连午饭都不知道留人家一留,但问题是,张爱玲从来没有冒充长袖善舞过,曾几何时,他还对这种贵族式的倨傲脱俗击节称赞不已。

他还发现她的其他问题,比如那会儿她去看他,途经斯家时,用人家的面盆洗脚之类,这些细碎小事不但让斯家大不以为然,也令一度“懂得”张爱玲的胡兰成君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

究其原因,与上次张爱玲的失态有关。当她让胡兰成在她和小周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仙女的光环消失了,她,也不过就是个女人,为情所困的女人,等待他给一个准话的女人。失落之余,男子的优越感重新回到他身上,他,是可以对这个已经甘居下端的女子指手画脚的。

胡兰成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当他认为张爱玲没那么强大时,顿时“从奴隶到将军”地抖了起来。他索性把自己跟范秀美那档子事也告诉了她,张爱玲其实已经知道,之前范秀美还曾来上海找过她,青芸说范怀了孕来堕胎,张爱玲拿了一枚金戒指给她。但《小团圆》里,却写盛九莉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找自己何事,只是看她食不下咽的样子,觉得很不耐烦。

胡兰成却还在问她有没有看过他写的《武汉记》,里面满纸的“小周”云云—事到如今,他完全不用对她察言观色了。张爱玲说,看不下去。胡兰成说他听得一呆,没想到张爱玲也会忌妒。他的惊奇里也有得意,但我们不得不说,他实在是想多了。

他没有注意到之前张爱玲接到一个电话,是桑弧打来的,他只看到张爱玲在电话里跟人讲上海话,觉得柔媚。没想到对于张爱玲,是她的两个世界在相撞,旧的和新的,两个星球在她耳边擦肩而过发出洪大的嘈声。胡兰成拿出小周的照片给张爱玲看,不无期待地恐惧着,怕张爱玲撕了它,但张爱玲只是略看一下就微笑着还给他了。胡兰成对张爱玲说,青芸帮你说话哦,那张小姐不是很好吗?张爱玲起了大反感:“难道我要靠人家帮我说话了?”

两个不再相爱的人,怎么着都不对劲,胡兰成以为张爱玲是吃小周的醋,为了调剂气氛,他开玩笑似的打了她的手背一下,她不由得骇怒道:“啊!”

这一声“啊”,是一道森严的防范,划出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就此把他看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不可以不设防的人。那一晚,他们各自就寝。

第二天凌晨,胡兰成来到张爱玲的房间,俯下身子亲吻她,张爱玲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抱住他,忽然间泪流满面,喊了一声“兰成”。

这是一次为了告别的拥抱,她抱住的不只是一个男人,还有自己的旧感情,第一次的爱,她就要与它分离了,心中充满了恻然的怜惜。

13。胡兰成给过张爱玲多少钱

这次分别之时,张爱玲给了胡兰成二两金子。《小团圆》里说,是交给胡兰成的侄女青芸的,胡兰成看见了,没作声。后来写书的时候,他大概不好意思说自己当时看见了。胡兰成更爱说张爱玲给自己寄过三十万,这事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写过,张迷因此觉得胡兰成对不住人家还拿人家钱,简直是个吃软饭的,胡迷则一如既往地得意,能吃到软饭说明胡大爷有能耐。

确实也是,吃软饭肯定比包养更能证明一个男人的魅力,可惜《小团圆》扯下了这个温情脉脉的面纱。张爱玲明确写道,胡兰成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给了她一点儿钱,只够做一件皮袍。他曾经给她带来过一箱子的钱,现钞,是他办报的经费,还对她说,在经济上让我来照顾你。

之后他又多次带给她钱,对她说,你这里也可以有一笔钱。张爱玲收下来,她说,她要还给她妈妈。

张爱玲说过,要是爱一个人爱到跟他要零花钱的程度,那真是很严格的检验。同理,要是恨一个人恨到要把他给自己的每一分钱都结清的地步,那也是很刻骨铭心的怨恨。张爱玲因为各种积怨,一直打定主意要将母亲在自己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还掉。在她的“仙女”年代,胡兰成欣赏她这种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式的决绝。

但当他陷入窘境时,怕是就没有那么赞同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帮助他,青芸、斯君,都在为他奔波打点,唯有张爱玲,虽然也不辞辛劳地去看他,却在金钱上,不透一丝口风。

我不知道胡兰成怎么想的,也许他并没怎么想,所有的压力都来自张爱玲自身,反正在张爱玲交出这二两金子之前,只要他一沉默,或者脸色一暗,她都会想到他是怨恨她不拿出钱来,她倔强地想,不管,反正我要还给我妈。

但是她没有还成,她妈哭着拒绝了。这个诀别的早晨,她把二两金子还给了胡兰成,这同样是个交割,她已经不再爱他,就不可以在他面前耍赖与倔强,收着他给的钱。金钱真是检验感情的唯一标准啊。

胡兰成依旧给她写信,对她说“我永远爱你”,他以为这是巨大的安抚,以为她怕自己将她抛弃。她将刚拿到的剧本的版税寄给他,做进一步的交割。就这么过了半年,1947年5月,胡兰成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马屁功夫,赢得了当地一位士绅的欢心,帮他推荐就业,介绍朋友。眼看着在温州城已经能够立住脚,他又远远地搭上了文化界大腕梁漱溟,再度出山也有了机缘。胡兰成心里高兴,写信去告诉张爱玲,没想到,就是这封信,引出张爱玲与之分手的决断。

在《今生今世》里,胡兰成录下那封信: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时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小团圆》里,这封信没有这么简单,盛九莉在信里写:“我并不是为了你那些女人,而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永远不会有幸福。”她本来还想写上“没有她们也会有别人,我不能与半个人类为敌”,又觉得这句话像气话,反而不够认真。

她把这封信拿给桑弧看,不愿意让桑弧认为她是因为吃醋才和胡兰成分开。这种表白笨拙可笑,但正是这种可笑的地方,才像爱情。相形之下,她写给胡兰成的那些如云似锦的情话,都像是一场翘袖折腰的表演,观众是她心中的自己,那个自己,要求自己在最好的年华里,责无旁贷地爱一场。

信还没寄到,她先收到他的信,“像是收到死了的人的信,心里非常难受”。

那封信终于到了胡兰成手中,他说,他看到第一句,即刻好像青天白日里一声响亮,但心思却很静。看完这封信,也不觉得不对,反而觉得她的清坚决绝真的是非常好,她不能忍受自己落到雾数。他不禁又要欢喜夸赞了。

是啊,这样的一封信,才是仙女本色,那个仙女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胡兰成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原来,这个仙女是真的,他真的跟一个仙女恋爱过。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分手不分手,倒是无关紧要,反正他本来也不缺女人,尤其不缺一个相貌平常笨手笨脚的女人。

他说,爱玲是我的不是我的,也都一样,有她在世上就好,我仍然端然写我文章。

他当时是没怎么样,按照她的吩咐,不去寻她,也没有回信,只是给炎樱写了封花里胡哨的信,“但为敷衍世情,不欲自异于众”。《小团圆》里应该是原信实录:“她是以她的全生命来爱我的,但是她现在叫我永远不要再写信给她了。”比比(《小团圆》里炎樱的名字)一脸为难:“这叫我怎么样?”是啊,兰成君,你怎么就有本事永远让人脸上替你挂不住呢?而他这封信也像是对张爱玲的一种安抚,缓兵之计,《小团圆》里说,邵之雍很快就离开了那小城,盛九莉怀疑他担心自己去告密。她从鼻子里冷笑一声。

胡兰成确实是在那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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