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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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绢能说什么,只好说出自己的名字。李氏惊异不已。
两人结伴而行。至阴曹地府,判官查出李氏曾打死一婢,罚受苦刑三十年。红绢无罪,判令转世。红绢本来昏昏噩噩,听到转世一词忽然清醒,“对了,人可以轮回转世,郑彦也许早已转世了。那么我又可以见到他了。”不由喜形于色。
“小姑娘,这么高兴干什么?喝了孟婆汤前世就不记得了。”随行鬼吏说。
“可以不喝吗?”
“不可以。”
刚刚温暖起来的心像被浇上一盆冰水,顷刻之间冷透全身。红绢的眼泪又流下来。
奈何桥上,红绢看见了传说中的孟婆。她真的是一个很老的婆婆,满脸的皱纹,雪白的发髻松松地挽着,凌乱不堪,一身褐色的麻布衣服,青筋毕露的大手从宽宽的衣袖中伸出来,拿着一个古铜色的瓢,不住地往摆在桌案上的数十个大碗里倒汤水,喝的人太多了,她始终躬着背劳作着。“她已经这么老了,还这么辛苦,为什么没有人帮她呢?”红绢想。像感觉到了她的思想跳动,孟婆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是蓝色的,清澈而美丽。老婆婆的眼睛应该是浑浊的吧,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有精神,闪闪发光,像蓝宝石一样。
轮到红绢了,她端起碗,汤是褐色的,像一碗中药一样浑浑沌沌的,看着就没有胃口,红绢不想喝,母亲的仇还没报,郑彦也没有找到,她不想这样结束,她不甘心。豆大的泪珠滴进碗里,与浑浊的汤混在一起,不一会儿已盈盈满碗。
孟婆皱眉,颇为不满的说:“把我的汤都弄坏了,干脆不要喝了。”劈手夺过碗,把汤泼了。红绢呆呆地看着,不敢出声。
“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走。”孟婆向她使个眼色。
红绢恍然大悟,“多谢婆婆,婆婆的大恩大德,红绢没齿难忘。”
孟婆板起脸,“快走,快走,别挡我的摊子。”
红绢移步走过摊子。忽觉两腿被人抓住,大惊失色,急看时,两鬼吏分别抄起她的双臂双腿,将她提起对准奈何桥下。红绢吓得大叫,鬼吏也不理她,将她从奈何桥上扔了下去。
2003年8月6日星期三
正传 七世02
第二世 红袖招(公元1115~1141年)
从万丈高空抛下,红绢顿时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确切的说,她是被羊羶味熏醒的,一醒来便不住地咳嗽。她感觉被什么东西包裹着,很暖和,她自知身体已经化为婴儿,张眼四望,房顶十分低矮,皮革制成的,身边躺着一个健壮的女人,她的脸圆圆的,皮肤红红的,大约三十余岁。我在什么地方?
作为门的毡子帘撩起来,又放下,刺骨的冷风趁机钻进来,吹到脸上,她不满的皱皱眉。进来的是一个壮年男子,他看到她醒了,高兴地把她抱起来,推醒睡梦中的女人,说:“快看,她醒了,我就说,咱们对神那么尊敬,没理由让咱们生个死孩子。”他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婴儿的娇嫩的脸蛋。
“看她,长得多美呀!”女人由衷的赞美道。
红绢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自己投生到北地匈奴人家了。
“女儿生得像花儿那样美,就取名为其其格(蒙语花儿的意思)吧。”男人建议。
女人点头默许。红绢不喜欢改名,张口反驳,她想说自己叫红绢,但是发出的却是咿咿呀呀的婴儿声。女人听到,急忙将她抱到怀里,解开衣襟,准备喂奶。红绢的肚子确实饿了,但看到女人袒露的乳房,想起前生为父爱所累,便再饿也不愿受人乳汁,于是抿嘴不吃。
女人急了,强迫她吃,红绢心里亦急,逼得没法躲了,狠狠咬了女人的乳房一口。
“啊!”女人疼得差点儿把她扔到地上。
男人生气地抓她过去,毫不留情地打了小屁股两掌,“小狼崽子,敢咬你娘,反了你了。”
红绢涨红了脸,没哭。
女人抱回孩子,再喂,仍然不吃。夫妻两个没法子了,只好从羊圈拉来一只刚产了羊羔的母羊,这回红绢吃了。
红绢赖羊奶长到一岁,一日忽觉喉咙发痒,猛咳两声后,顿感清爽,始能开口说话,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叫红绢”,以后只准别人唤她红绢,其它名字一率不应。红绢四岁即会缝缝补补,七岁为母亲分忧,家务无所不能。她容貌秀丽,貌似汉人,实与前生一般无二,塞外少见,父母引以为傲。但她从来不笑,为人更是少言寡语,平时最常做的是站在帐篷外,向着南边发呆,而且不管父母对她多好,她都不会付出半点亲情。
父亲巴图和母亲乌恩奇除红绢外,还有三个儿子,都比红绢年长,巴图时常教导他们骑马、射箭和摔跤。红绢只有骑马可以参加,其余都不是女儿家能涉足的。红绢暗想,日后远行必须有一些武艺防身,因此时时留意,白天看会了,夜里偷偷出来练。射箭好说,摔跤却苦于没有对手。一天,她无意中看到两头公羊因争偶相斗,突然灵机一动,自此便与公羊摔跤角力。练了五年多,竟然可以用一个简单的背胯,将一头二百多斤的公羊扔出三十尺之外。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各个部落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普通人想结识另一个部落的人很难,但是有一种人可以,他们是商人。布和就是这样的人,他有一个马队,经年在外通商,会讲汉语。白音是布和唯一的儿子,他十三岁那年开始跟随父亲从商,就在那一年布和的马队经过红绢所在的部落,白音结识了十二岁的红绢。
红绢被誉为部落之花,然而冷若冰霜,难以接近。白音对她十分好奇,暗中求她的哥哥们代为引见,哥哥们惧怕妹妹生气,不敢应他,白音哀求再三,赠送给他们一副白玉制成的羊拐(昔日蒙古儿童仅有的玩具之一),他们才勉强同意了。
白音再次看到红绢,她坐在帐篷外,茫然地望着南边,哥哥们把白音留下,溜之大吉。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和其他小孩子玩?”白音不顾远方红绢哥哥们阻止的手式和眼神,坐到她身边问。
她侧头过来,白嫩如奶豆腐似的脸紧绷着,目光冷得怕人,全无半点儿小孩子的神情,白音如堕冰窖之中,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红绢打量他一番,发现他的服饰与众不同,心中一动,“你是商人吗?”
“我不是,我父亲是。”她的声音轻柔缓慢,很好听,他想。
“你是布和的儿子?”
“对呀。你也知道我父亲的名字。”
“你帮我一个忙。”她从衣服内襟掏出一张羊皮,“帮我找这个人。你们走的地方多。”
白音接过羊皮,红绢再不多说,起身进帐篷了。那张羊皮上是一个男子的头像,用黑炭描绘而成,笔触细腻,十分传神。
白音追至帐篷中,“他不像蒙古人呀。”
“我也不像。”红绢答。
白音细看她的容貌,果然不似蒙古人。“我到哪里找他呢?”
“先在蒙古各部落找吧。”
“找到后,你有什么好处给我?”白音红着脸问。
“你想要什么?”
白音看看她,“我想要你。”说完不敢逗留,跑了出去。
红绢愕然半刻后,笑道:“傻孩子。”
第二天一早,布和的马队离开部落。白音与红绢再见时已是两年之后,红绢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也更加冷漠了。白音不知如何向她解释,他走遍蒙古每一个部落也找不到画中人。也许这个人根本没有到过大漠,也许……但是他既然没有到过蒙古,红绢是怎么认识他的呢?他得找时间好好跟她聊聊。
此时这个部落里正经历着一件怪事,人心惶惶。原来这两个月来家家都有牛羊丢失,丢得那么干净,几十里地内片骨无存,据年长的老人推测,绝不是狼群所为。在排除了人为(偷盗),牲畜自己走失等因素之后,人们只能将之归咎于神,神发怒了,降下祸事惩罚他们。
是谁惹怒了神?人们把矛头指向了巴图一家,因为整个部落只有巴图家没有丢失牛羊。于是人人自危,比邻而居的人家都拔了自家的帐篷搬到十丈以外去了,巴图家的小帐篷就像茫茫大海中的孤岛,被彻底孤立起来。白音别说这个时候找红绢聊天,就是想走近她家的帐篷都不被父亲和部落头领允许。十丈外,白音望着红绢的背影,心急如焚。
挨到第七天,白音忍不住了,深夜,他潜入禁区。
揭帘而入,巴图一家正在灯下整衣静坐,见他进来,惊恐地大叫不止。待看清了,才安定下来。
“白音少爷,你深夜来到我家,有什么事呀?”
“我找红绢。”他的眼光扫视四座,独缺红绢一人。
“红绢捉妖怪去了。”大哥说。
“妖怪,这是从何说来?”
乌恩奇哇地一声哭出来,“这些日子家家都丢了牛羊,只有我们家没丢,族里的人都说我们惹怒了神明,要把我们赶出部落……”
“这些我都听说了。与妖怪何干?”
“红绢说妖怪吃了牛羊,她要捉妖去。”
“她到哪里捉妖?”
“我家羊圈。她说因为她夜夜与公羊摔跤,妖怪畏光不敢出来吃羊。但是妖怪不会罢休,所以她熄灯蹲守,一定能捉得它来。到今天她已经等了五宿了。”
“你们为什么不去帮她?”
“我们怕呀!”三个哥哥齐声大哭。
白音恨道:“亏你们也是男人。”掀帘出来,径奔羊圈。
塞外的冬夜,寒风刺骨,干冷干冷的,一会儿他的手脚就冻得麻木了。就着昏暗的月光,到了羊圈外,不敢大声呼叫,穷极双眼仔细查看各个角落,红绢躲在哪里呀?就在这时,羊群骚动起来。白音隐隐觉得有事将要发生,不敢稍动。只见圈里的羊都站起来,朝一个方向顺时针而走,像水的旋涡一样流转,如此不停地走了半个时辰,突然齐齐僵立不动。白音从未见过此种奇景,呆若木鸡。片刻,一只羊动了,只有一只羊在动,它慢慢地行进着,每过一处,一只羊便凭空消失。白音注意到这只羊的毛发偏黄,且十分稀疏,肮脏地打着缕,它的腿比其它羊粗壮,蹄子上有鹰似的脚爪……他的心一沉,羊怎么会有爪子?
像回应他的疑问,长爪子的羊回过头,白音惊讶地发现它根本就不是羊,此物长约五尺,毛长七寸许,色泽黝黑,光滑如丝缎,身上披着一张掉毛的旧羊皮,貌似野狗,但一张脸上有三张嘴,利齿如野猪般卷曲出唇,眼睛是绿色的,泛着幽幽地寒光。
“鬼呀!”白音不觉喊出声来。
妖怪闻声即起,以后两足做人状直立,瞪视白音。白音见它三张嘴里鲜血淋漓,恐其攻击自己,更加大声呼救。妖怪愤怒地大吼一声,竟向他扑去。
此时羊群中忽然立起一人,身披羊皮,头插羊角,弯弓搭箭,却是红绢。红绢连发数箭,射脱了妖怪所披的羊皮,另有四箭中其项背,妖怪不再扑白音,俯地拔箭。红绢射到十支箭尽,从背后撤出弯刀,几步跨到妖怪身旁,没头没脑地一顿乱砍乱劈。白音近在咫尺,只觉暗黑色的血溅到脸上。一会儿,血不溅了,妖怪不见了,只剩一滩黑血,一张黑皮。
红绢拿起黑皮,连连跺脚,“不知何时被它逃了。可惜我不会法术,没有抓到它。” 她现在才明白郑彦捉妖并不是只用武力的。
部落里的人都被惊醒了,他们听了白音的叙述,看了妖怪的血和皮,都赞叹不已,对巴图一家的误会就此解除。
部落首领请来巫医,巫医对着黑血黑皮研究良久,确认此物乃绝迹已久的上古妖怪,今元气大伤,不会再来了。于是人人欢欣鼓舞,举行盛大宴会为红绢庆功,尊贵的千户长奉大汗之命也来参加。布和深知白音爱红绢,借此际向巴图求结姻亲,并请千户做媒。偏偏红绢拒绝,众人因她有功,不敢相逼。
白音急道:“你不想找人了吗?蒙古没有此人,你若去中原找,就要走出大漠,除了我们的马队谁能轻易出入大漠?”
红绢听了默然不语,亲事方订。
布和与巴图约定三年后来娶,欢聚十余日后马队离开。行不数里,忽见红绢牵马立于道上,白音喜出望外。
“你怎么来了?”
“你说过,我可以跟你们的马队到中原去找人。”
布和忧虑道:“此事你父母知道么?”
“我留书给他们了。”
布和于是不疑有它,便携红绢一起前行。不久,从红绢的部落传来消息,说她留书一封,备述前世,并辞父母,发誓永不回乡。布和和白音都以为这是小孩子的执着,不以为意。即至半年后,马队行至南宋境内,红绢突然失踪,他们才想起此事,方悟不是玩笑。
红绢不辞而别后,很快花光了不多的盘缠,马和皮袄卖掉之后,再没什么可卖了。南方的冬天虽不如塞北寒冷,冻死骨仍处处可见。红绢思忖如此下去命将不保,但若回头,以后再找机会出来恐怕不可能了。于是立志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