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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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不至于也向朕施以机心吧?”
“臣不敢。外人看到陛下清除太平公主党羽之后,陛下待王琚恩宠太厚,王琚日日待在陛下身边,可以随时出入宫门,且陛下每遇大事辄与王琚商量,因送王琚为‘内宰相’名号,明显有了不忿之意。臣也以为,王琚并无治国平天下的能耐,其所长者不过阴谋之能。如此权谲纵横之士,可以用之定祸乱,难以与之守承平。”
李隆基听闻此语,脸含微笑向高力士走近了几步,问道:“高将军,朕若非知道你自幼知书达文,入宫后宣读诏敕最为无虞,肯定会认为这番言语为人所教。”
高力士躬身道:“臣知无不言,不敢藏私。朝廷有制,内宫不可擅议朝政,违犯者皆为死罪。若非陛下数次赦了臣罪,臣万万不敢胡乱说话。”
李隆基点头道:“你只要诚心,就算说了错话,朕也不会怪你。你说得对,为君者须正大光明,谋求权谲纵横之术,非为明君的道理。高将军,朕那日说过,今后朝政须依贞观故事而行,朕也要依太宗皇帝那样做一位明君。这样吧,王琚今后有事可在殿上启奏,就不用他频繁入宫了。你知会有关宫门,今后不许外臣未听宣就入宫。”
高力士躬身答应。
李隆基又走至案前坐下,将郭元振的那篇奏书又细读了一遍,然后凝神沉思。
高力士心中忽然晃过一丝阴影,心想李隆基要当一位明君,然他派人监视大臣私下交往,未必就是一件光明之举。不过人心叵测,对诸事早做预防,并不算多余。他忽然又想到王琚今日前来,本来要陪李隆基共进晚膳,不料今日风云突变,王琚今后恐怕再无与皇帝单独进膳的机会了,由此可见世事难料,心中不由得又叹息了一声。
第二回 骊山讲武树君威 渭川会猎拜新相
十月十二日午后,皇帝御驾到达新丰,百官也随驾而至。
郭元振已在新丰除地为场,场地周围插满了五色旗,内设步骑五军营域处所。场地的周围,二十万兵马依方色建旗驻扎,营寨绵延五十里,就见微风过处,旌旗猎猎,显得威风凛凛。
从这里向东南观看,骊山已近在咫尺,其山脚下设有离宫,宫内的温汤驰名天下,眼下秋风送凉,正是沐浴的时候。抵近新丰的时候,高力士向李隆基请示道:“陛下,营中居所简陋,且明日方才讲武,就请陛下今晚入骊山离宫居住,正好沐浴洗去路尘。”
李隆基摇头不许,说既来讲武,就该与将士一起同吃同住,高力士依言将车驾引至辕门前,郭元振带领一帮将帅迎了出来。李隆基定睛一看,识得其中一人,因问道:“郭公,你怎么把郭都护也叫了过来?”
李隆基所说此人名郭虔权,是时任北庭都护府都护,兼右骁卫将军。唐于长安二年(公元702年)设立北庭都护府,治所在庭州,负责管理从西突厥手中收复的土地。
郭元振躬身道:“郭都护回京述职,适逢此大典,臣因命其随行观摩。且郭都护晓谙阵法,也能助臣一臂之力。”
李隆基觉得有些刺耳,说道:“大典?讲武之礼,岂等同寻常之典?《礼记》有云:‘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则威严不行。’朕令今次讲武,须现士气高涨,军礼肃然,以示国威。郭公,讲武固然有成礼,然演练之时须有气势,朕让你主持预案,事先可曾演练过?”
“陛下,臣接旨后,已令兵部统带京畿数万府兵在京郊演练数回,今日大军毕集,各部皆知本身职责,应该无妨的。”
李隆基的眉头略挑了挑,心想二十万大军不经过一次预练,若同时演练,肯定会顾此失彼,遂问道:“明日演练,由何人主持?”
郭元振答道:“门下省给事中唐绍,为此次演武总知礼仪事。”
李隆基不以为然,说道:“二十万大军何等雄壮,唐绍不过一个五品官员,又不懂军事。郭公,让他来对二十万大军吆五喝六,能行吗?”
“请陛下放心,如今军纪严明,只要依令指挥,臣与唐绍是没有分别的。”
李隆基笑道:“郭公如此自信?好呀,朕与群臣明日自当观摩。郭公,让大家都散去吧,你随朕到营中巡视一回。”
郭元振关切地说道:“陛下一路车驾辛苦,不如暂到骊山离宫歇息,明日再来观摩即可。且陛下现在若入营中,将士定会拥挤面圣,如此会引起躁动,恐对陛下安全不利。”
“有何不利?朕处营中若有不利,天下又有何处为安稳之处?走吧,你我微服乘马,两骑急速进出,肯定不会扰了营中秩序。”
郭元振依言拉来两匹马,两人换上寻常服饰,不带随从,到各个营盘巡视一遍。是时为金秋时节,远方的山麓间以及近旁的沟坎之上,早已遍布了红色与黄色的树丛,其林下的路径上,也蒙上了一层黄红相间的树叶,马儿奋蹄而过,让人倍感惬意。李隆基行至此处,忽然忆起张说来此游赏联诗的提议,心中诸般滋味顿时涌起。他们用时一个多时辰,已走过了大半军营,此时行至一个高坡上,就见一轮红日斜挂在西方的天际上,将近旁的彩叶、沟渠映照得艳丽不可方物,其与军营中五彩旗相映,成就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李隆基观景停步,回视郭元振道:“郭公,这些府兵平时亦农亦兵,如今猝然而集,朕观之实在有些凌乱。”自唐开国至今,军事制度沿用府兵制至今。府兵之制,起自西魏、后周,历隋至唐,逐步发展,唐初时析关中为十二道置军府,以骠骑、车骑两将军统领,此后又将军府改为折冲府。府兵战时出征,闲时为农,具有“寓兵于农”的特点。
府兵制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即“内重外轻”,是时共有六百三十四折冲府,而关内道(即京畿周围)有二百六十一府,与国内任何地区相比,其兵力绝对处于优势地位。这样的兵力布置,形成了京城为首的特点,所以自太宗皇帝开始就识出其中的关键之处:掌握了玄武门,就掌握了宫中的关键门户;由此控制了中枢,就可控制禁军;再进而掌控雍州辖内的折冲府,则天下莫能与之抗。太宗皇帝发韧于玄武门,此后玄武门之变屡屡发生,李隆基之所以成为皇帝,也得益于玄武门之变,其个中缘由,恒由此起。
郭元振叹道:“陛下的眼光果然犀利。初唐之时,府兵骁勇,此制正当其时。然初唐至今已近百年,天下承平日久,这些府兵早已不愿打仗,他们更愿与妻子一同居家。臣当时为安西都护时,雅不愿使用这些府兵,更愿意采用募兵的法儿招募一些骁勇之士。”
李隆基沉思片刻,又转到另一个话题:“郭公,朕说过以贞观故事致兴国务,太宗皇帝当时就采取了与民休息的法儿,则不可轻启战端。你主持军事日久,最明晓边疆形势,如何不启战事又保持边疆安澜呢?”
郭元振稍微停顿一下,然后说道:“陛下,如今突厥与吐蕃势衰,南诏也很安静,唯契丹与奚有些不安分。臣以为,边疆不需增派兵力,只要选择好主帅即可。”
“嗯,你有何主意?”
“南诏与我国相处甚稳,不须考虑。而西北军事相对较强,须加强幽州方面的人力。臣近日考虑,如今安西都护府与北庭都护府位置相近,可选一人镇此要冲,以备突厥,南防吐蕃。”
“郭虔权可担此任吗?”
“臣以为幽州防务甚重,若能以郭虔权代宋璟守此,可逐步将契丹与奚赶回营州以北。”营州都督职掌镇抚契丹与奚,然则天皇后之时,因都督赵文翊失政,契丹人与奚人联手攻陷营州,并一直攻抵幽州城下,营州都督的治所只好设在幽州东面的渔阳城内。郭元振提议郭虔权兼任幽州都督与营州都督,就是想让他专职对付契丹与奚。
李隆基沉吟道:“嗯,你认为合适就行。你说得对,宋璟所长非军事。不过宋璟自调任幽州都督后,毕竟遏制了契丹与奚的攻势,也算不易。”
郭元振问道:“若罢宋璟的幽州刺史,陛下欲改授其为何职?”
李隆基忽然忆起郭元振与姚崇皆为相王府属的故事,宋璟虽未在相王府任职,然基于张氏兄弟及韦氏弄权的原因,三人心心相印,过往甚密,遂问道:“郭公以为呢?”
郭元振答道:“宋璟与姚崇一样才具超卓,曾为宰相职,陛下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若起用他们,相信能为陛下出力不少。”
郭元振实话实说,李隆基听来却有些别扭。为君者皆愿群臣单独效忠自己,雅不愿他们私下里过往甚密,就算不结党,也有结党的嫌疑了。何况七月初三那天自己带领人清除姑姑党羽的时候,郭元振一直仗剑护卫在父亲李旦身边,他这样做固然是与自己商议在先,事后再忆起此事,总觉得郭元振是生怕任何人要不利于父亲李旦,这任何人是否也包括李隆基自己呢?
李隆基想到这里,脸上未有任何不豫神色,仅淡淡说道:“是呀,眼前正是用人之际,该是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郭元振此时最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话,话说出来其本身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李隆基却觉得十分刺耳:“陛下想是已阅罢臣之奏章了,宰臣亟待增补,不可拖久了。”
李隆基心想,增补宰臣与否那是朕的事情,你提出奏章也就罢了,为何要把不关你的事情视为己任?其斜眼瞧了郭元振一眼,淡淡地说道:“嗯,朕知道了。走吧,我们回营。”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太阳又下落了一大截儿,太阳愈沉愈红,熏红了西方的半边天际。半空飘着的鱼鳞状云彩,预示次日肯定是一个晴朗的艳阳天。
此次讲武的知礼议事唐绍心弦儿绷得紧紧的,事先他已传令各军,令将士们三更而起,四更造饭,五更必须在指定位置上集齐。许是他的心思甚重,这一夜竟然没有合过眼。
五更之时,各军果然在各自位置上排定。就听人语马嘶,喧闹声音甚大;再观漫山遍野火把毕集,汇成了一个火把的海洋。
李隆基是夜也没有睡安稳,三更之时将士们离帐起身,早将营帐周围喧腾得喧哗无比,李隆基因此而醒,再也无法入眠。谁知这种喧闹竟然无止无歇,乱到五更之时,犹没有平息下去的势头。
四更之时,李隆基令高力士询问究竟,高力士返回后言说了将士们今晨的行事顺序,李隆基闻听后没有吭声。到了五更过后,李隆基听到外面喧闹无比,一腔无名火顿时从心底里涌起,怒道:“这郭元振练的是什么兵?到了阵上如此喧闹,早把敌人惊跑了!哼,听说郭元振经常自比李靖,遥想李靖当初仅带领一万兵马竟捣破东突厥牙帐,郭元振如此能成吗?”
高力士急忙劝道:“陛下,大军昨日方才聚齐。这些将士从各处汇聚而来,事前又未加演练,肯定有一个忙乱的过程。臣这就去找郭公,让他申明纪律约束将士,不得喧哗。”
李隆基斥道:“军容军纪须平日里形成,岂能靠言语弹压?罢了,随他们去吧,看他们到底能乱到什么时候。你让他们进来,服侍更衣。”
李隆基起身穿衣,在宫女的服侍下洗脸漱口,然后坐至案前食用早膳。其用膳的当儿,忽然想起郭元振昨日关于府兵的话题,感叹这些亦兵亦农的府兵承平日久,确实有些松弛了。
天色微明,这时外面响起了数通金鼓鸣声,兵士的喧哗声也随之沉寂了下来。李隆基知道,击鼓即进,鸣金即止,大约外面正在进行演练。
太阳渐渐升起,就见军阵依五色旗排为五阵。每阵中少者在前,长者在后,分层次分别持弓矢、戈矛、旌旗、刀盾,经过阳光的反射,可见枪戟如林,兵刃尖处熠熠闪光。
北面建有一高台,可以南向俯视兵阵,这是为李隆基观阵而准备的,其台下有一方阔地,自是让百官在此观摩。辰时三刻,五方阵将士肃立,百官也垂肩相迎,就见李隆基的銮驾缓缓而来。其到了台上下辇,百官急忙跪迎,将士们也跪而呼喊,就听“万岁”声响雷动,此声音从二十万人口中齐声呼出,自是不同寻常。
唐绍越众而出,指挥众将士誓师。事毕后,将士们起身复而列阵,从原来的方阵变成战斗阵列,这预示着讲武即将开始。
李隆基这日身着武弁服,此为皇帝讲武、出征、狩狩时用服。其冠支以玉,上身裹以紫褐束身紧衫,下系白骻素裳,足蹬乌皮履,腰系珠宝钿带,身侧斜挂着一柄古色斑斓的玉真松纹剑。李隆基本来就容貌俊秀,再配上这身戎装,愈发显得英气逼人。
李隆基唤郭元振过来,说道:“郭公,取一面大鼓过来,另让鼓手届集于台下,朕要亲自击鼓。”
听到皇帝要亲自击鼓,群臣惊得张大了嘴。此举表明皇帝要亲身加入到讲武行列中,可以进一步激发士气,近旁将士闻之,不由得热血沸腾。郭元振知道皇帝善于击羯鼓,然眼前为军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