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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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言行如一,那是圣人的呓语,说明言行不一的人太多,谁若按圣人所言定是傻子。你要在不同场合,把假话当成真话来说,如此方为官场之中的敲门砖。
“其三,溜须拍马,向为书生不齿,然官场之中能擢拔你之人非百姓,实为圣上及权势之人。你若如圣贤所教依理硬抗,则官路塞绝。记住,凡是对自己有利即为至理,如此,则上善之人所言皆为至理。
“其四,人们千里为官,非为兼济天下,实为取得地位及财货。你要多读《史记》、《汉书》,当能明白这个道理。大家一同为官,若有财货不可一人独享,你的恩师擢拔你,他想得到永久的尊敬以及此后的方便;你的下属尊敬你,那是他们渴望得到你的擢拔;你的同僚与你交往,他们想互相方便以互通有无。记住,这些人所求万不可拒绝,否则就堵死了一通路。
“其五,你想依靠自己的清名和所能来为政吗?错了,此为其次。首要者要学会如何与人沟通,方为做官的关键。你应该见到此类人,他们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然依然居于高位,是何缘故呢?缘于他们能够左右逢源,能得上善之人欢喜,因而为政能力低劣,一样能到高位。
“其六,国家制度不能有偏差吗?错了,当然可以。这些律法都是对付百姓的,你若谨慎遵守,即为百姓。
“其七,积功而升?那是书生中了圣人流毒之后的幻想。狄阁老荐你不假,然时过境迁,你若一味抱残守缺,岂不是胶柱鼓瑟吗?”
密友的一番话,说得窦怀贞目瞪口呆。他说的这些道理,窦怀贞此前并非不明白,实因为自己不齿于此。抛却圣贤道理,就是要有奶便是娘,然后使出溜须拍马及说假话等十八般武艺取媚上人,以达到自己升职和获取财货的目的。
如此,人就变得如畜生般,因为偏离了圣贤道理,人将不堪啊!窦怀贞知道,若想成为密友所言之人,自己第一步就是要抛掉多年来形成的套路,与过去决绝;第二步就是忘掉圣贤道理,做一个自己以前不齿的人。
要想完成这两步,最重要的是练就一副厚脸皮,只管埋头去做,不管别人如何说。密友走后,窦怀贞独自想了数日,到了来日黄昏,他终于豁然开朗,暗暗下定了决心:对,就应该这样走!
此次太平公主问罪,窦怀贞殷勤侍候,明显按密友所教践行。
窦怀贞正在门房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呼喊:“请窦大人移步府内。”
太平公主坐在中堂之上首,看见窦怀贞疾步趋入,脸色阴沉并不言语。
窦怀贞入堂后站定,面向太平公主拜道:“下官窦怀贞,特来拜会镇国公主,下官有事要禀。”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冷冰冰道:“窦大人,我在郊外取了一具水碾,你们雍州府不依不饶,莫非要欺负我到底吗?”
看到太平公主发火,窦怀贞急忙趋前再叩拜道:“下官不敢,下官来此专为解释此事。下官该死,不该扰了公主天威。”
“罢了,你为三品官员,不要逾越朝廷礼制,起来吧。我一个弱女子,何谈天威?事儿传出去,言官定说我不知规矩。左右,还不为窦大人看座呀?”
窦怀贞在仆役的搀扶下,方才战战兢兢地坐在座上。
“那件事怎么样了?”
窦怀贞急急忙忙又复立起,拱手言道:“禀公主,那李元纮太过无理。下官多次令他改判,然此人置若罔闻。前日,他将判纸送来,上面仅多了八个字。”
“什么字?”
窦怀贞期期艾艾不敢说,双手捧着判书趋前数步,将之交给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接过一看,只见判纸上方写着八个浓黑之字:“南山可移,此判无动。”太平公主读完顿时无名火起,挥手将判纸掷于地上,喝道:“你巴巴地来府数次,莫非就是想让我看这八个字不成?窦怀贞,看来雍州府要和我作对到底了。一个芝麻小吏,现在再加上你这位三品大员,你们一唱一和,想要气死我呀?”
窦怀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下官不敢,公主,就是有人再借给下官一个胆子,下官说什么也不敢忤逆公主啊。”
太平公主余怒未息:“你没胆子?那李元纮无非是一个司户小吏,你为他的主官,他若没有你撑腰,焉能如此无礼?哼,你们唱了一出好戏呀!”
“公主冤枉下官了。下官看到判词,也是七窍生烟,正要下令让那李元纮回家。谁知这厮写完判词之后,已然扬长而去,还留下话儿,说不待上官来免,自己先把自个儿免了。公主,看来这厮实为一榆木脑袋,受人指使不太可能。”
太平公主闻言沉吟道:“唔,看来此人是一个认理不认人的主儿。也罢,你起来吧。”其停顿片刻又复问道,“窦大人,你准备如何处理此事呀?”
窦怀贞再拜道:“禀公主,下官想好了。那李元纮已然离衙而去,下官另嘱他人再写判词,说什么也要让公主得了这水碾。判词已然写好,请公主过目。”
太平公主读罢判词,看到水碾果然判给了自己,眼珠一转,脸上有了笑意,又问道:“窦大人如此判,不怕那积云寺僧人再复聒噪吗?”
“不妨。下官已然知会积云寺僧人,由本府置钱为其再造水碾,他们也愿息事宁人。”
“如此甚好。看来还是窦大人处事干练,不愧为能臣。上次安乐公主大婚,你为礼会使,将婚礼办得妥妥帖帖,圣上皇后很满意,多次夸奖你会办事呢。左右,赶快为窦大人看茶。”
窦怀贞的一颗心方才踏踏实实跌入肚中,其用手轻抚额头上的虚汗,心道只要太平公主满意,自己就除去了一桩心事。
太平公主又问道:“那个司户李元纮到底是何来历?其背后果然没有别人指使吗?”太平公主当初移走水碾时,确实没有太多心思,不料僧人较真告状,李元纮又秉公处置,她当时顿生警惕,心想事情背后可能有其他文章。现在看来,事情还算简单,不过她终归不放心,方有此问。
“禀公主,李元纮当初在雍州小有名气,其耿直公正,颇有民望,下官到任后觉得此人不错,因而擢拔为司户。下官知道此人平素交往,担保他不会受人指使。”窦怀贞当初任雍州刺史时,很想有所作为,因依自身标准选才任能,李元纮即为其当时授任的小吏之一。不料窦怀贞今日心思已变,可见世事变幻,人所难料。
“嗯,李元纮回家最好。此等榆木之人,不知变通,不懂转圜,其再任司户乃至升迁,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大乱子!好呀,他这一走,与人方便,也保护了自己。窦大人,此人若升至你现在的位置,又处京城,旬日间定会得罪诸路神仙,弄不好会尸骨无存,你认为如何?”
“公主所言极是,此类人不善为官,其归家后弄田养殖,了其残生,最为妥帖。唉,想想也是,上天怎能降生此类人种,他们到人群之中只会碍手碍脚,与人添乱。”窦怀贞自从悟得官场门道,已然脱胎换骨,将早年信奉的圣贤言语抛到九霄云外,现在已视李元纮等人为异类。
“好哇,还是窦大人有趣。窦大人,此事多劳你费心费力,你今后但凡有空,请入府内为客。听说你的夫人新逝,所遗儿女有人看顾吗?”
“家里甚好,不劳公主费心。”数月前,窦怀贞夫人因病而逝,太平公主近日方得其消息。
“嗯,内宅无人主事,终为不美。我此后为你留心,争取及早为你访得一位新夫人。左右,去后堂中取出一些小玩艺儿及糕饼,带给窦大人的儿女。”
窦怀贞急忙起身谢道:“谢公主赏。”窦怀贞久居京城,消息还算灵通,知道太平公主近来出手大方,所赏物品价值不菲。因想自己顺手替太平公主办了一件小事,顿时与太平公主拉近了距离,由此结交上这样一位大人物,心里不免得意。
其实,太平公主以水碾之事大动干戈,只不过是想把事儿弄得沸沸扬扬,由此除去韦皇后等人的猜疑。事儿很明显,韦皇后竭力整合韦氏与武氏的势力,其所忌为李唐势力。李唐势力的代表人物为安国相王和太平公主,那个安国相王日日躲在府中吟诗弄乐,基本上不问世事,唯有忌惮太平公主一人而已。现在太平公主竟然为水碾一事如此倾注心力,则其心无旁骛,那是不足为虑的。
看到窦怀贞的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外,太平公主的嘴角漾出了微笑。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本来无心为之的一件小事,竟然收到如此奇功,确实心甚慰之。
过了数日,这件事情传遍京城。人们纷纷痛斥太平公主的霸道与窦怀贞的无耻,对李元纮寄予了满怀的同情。李元纮的八字判词“南山可移,此判无动”竟然成为佳话,渐渐地,这八字判词又演化成为“执法如山”的成语,成为乱世中人们心间的强烈希冀。
太平公主认为此事已达到满意的效果,遂决定次日找皇帝李显,她还有第二件事要去办。
次日起床洗漱之时,方知一夜瑞雪,将房屋、街道、树干皆蒙上一层洁白。太平公主踏出门外,就见院内已积有半尺厚的雪层,天上还在飘着鹅毛大雪,心道这雪下得真大,今日若去见皇兄,最好寻一只精致的手炉作为小礼物。
她返回房内,婢女已从后面库房内寻来两只手炉。此为铜镀银镏金雕龙暖手炉,银色的支框分出六个独立的空间,上面各用纯金镶出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龙。太平公主看后很满意,说道:“好,就是它了。”
这日非朝会之日,太平公主知道慵懒的哥哥惯好晚起,又是下雪天,恐怕又要更晚一些。太平公主想得不错,李显这日果然近午时方才起来,再慢腾腾洗漱一番,恰是太平公主进宫的时候。太平公主一入殿,看到李显睡眼惺忪,遂笑道:“我的好皇兄啊,皇嫂不在,你的日子怎可过得如此懒散?”
其话音刚落,就听殿门处有人说道:“谁说我不在呀?”自是韦皇后接踵而至。
李显“嘿嘿”一笑并不言声。太平公主作为则天皇后的唯一女儿,又是幺女,极得则天皇后的钟爱,四个亲哥哥也对这个小妹妹怜爱有加。
太平公主转对韦皇后道:“皇后来了呀,你该多劝劝皇兄。现在我们年岁渐长,最该爱惜身子,皇兄如此颠倒日夜,对身子极为有害。”
“哼,你这位皇兄,现在早不听劝了。其饮食无节,御女无度,我名为皇后,焉敢多嘴?”韦皇后口里虽这样说,其实她平日里压根不管,她自己的事儿,已经很忙乱了。
太平公主不愿继续此话题,拿出带来的两只手炉道:“今年比较寒冷,妹子寻来高手匠人做成一对小手炉,眼下雪急风寒,正是皇兄皇嫂用得着的时候。此物还算精致,请予笑纳。”
韦皇后接过一只细细观看,赞道:“难为妹妹的一片心意了,果然不错,人言妹妹府中多宝贝,如此寻常物件堪为精致,看来所言不假。”
太平公主听出了韦皇后话中的弦外之音,微微一笑不做辩解。
李显忽然想起了太平公主强夺僧人水碾的事儿,说道:“对呀,你府中财物甚多,缘何夺人水碾?还被僧人告到官府里,弄得沸沸扬扬。你是金枝玉叶,奈何不顾自己颜面?又是我的亲妹子,如此输了官司,连我的面上都不好看。”
韦皇后也笑道:“不错,妹子这件事儿办得确实不够周全。”
太平公主道:“你们是我的皇兄皇嫂,妹子受人欺负,你们该来替妹子撑腰,不该来数落妹子。哼,我不过看那水碾顺眼,因而拿回去使用,又成了什么大事了?”说到这里,太平公主忽然眼圈一红,抽泣道,“皇兄皇嫂,现在外人欺负我,家里的小辈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要替我做主啊。”
李显急忙道:“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儿好好说。”
“家里小辈谁欺负你了?”韦皇后问道。
“还会有谁,即是你们的宝贝女儿裹儿呀。”
“她能怎么样?”李显问道。
太平公主擦了把眼泪,说道:“皇兄,近日裹儿是否找您为人谋官,一个王姓之人被您授任为左拾遗?”
李显“嗯、嗯”两声,伸手挠了一下脑袋,吞吞吐吐道:“许是有吧。”
韦皇后在一旁心中暗笑,裹儿每次来请署官,皆用手掩住被授任人名,李显如何能知所授何人?
太平公主愤愤说道:“这王姓之人确实惫懒无比,他来托妹子请求左拾遗之职,我一直未向皇兄提起。不料此人又走了裹儿的门路,那日他扬扬得意到我府中,说已然被授左拾遗,要把当初送我的钱再要回去。你们说,裹儿这不是气我么?”
李显打圆场道:“此事与裹儿无涉,她焉知王姓之人也托了妹子你呢?这王姓之人实在可气,钱不能退回给他,还要好好骂他一顿。”
韦皇后道:“对,钱不能退回去。不过,我说妹子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