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第1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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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高力士一筹莫展,只好暗暗犯愁。
深秋的凉意透过窗棂漫入殿内,令殿内摆放的数盆菊花散出了阵阵幽香。李隆基斜躺在胡床之上,借着灯光阅读《婆罗门曲》之曲谱。
《婆罗门曲》系天竺之乐,经由西域商人辗转传入京中,近日刚由李龟年献上。李隆基阅之,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已暗自揣摩多日。
刚刚过去的中秋节之夜,李隆基邀来道士罗公远入“花萼相辉楼”一起赏月。他们相对坐于露台之上,天上的一轮圆月当头,泻下的银光使周围景物清晰可辨,李隆基一面赏景,一面聆听罗公远宣讲道家的至理。
自从高祖皇帝将老子奉为皇家先祖,并追封为“玄元皇帝”,道教一跃成为国教,其地位凌于佛家之上。到了开元时代,道家的地位依然无法撼动。某一日,李隆基根据自己的梦幻,派人到楼观山间找到一张老子像,当即将之迎奉于兴庆宫之内。此后,李隆基召来所有高手画师,令他们依此像摩画老子真容,将之分置诸州道观之中。由此一来,天下处处皆有老子画像,可见老子及道教受尊崇的程度之高。
老子之《道德经》五千言,其中的道理写得含蓄空明兼简略意深,所以其日后弟子有一部分就归入了以木剑灵符作法的一类,他们莫测高深,将自己扮成神人一般。罗公远显然就有这种本事,他说的那些话令李隆基浮想联翩,脑中幻想无限,是夜入睡之后,李隆基又很快进入梦中,继续白日的这些幻想。
蒙眬之中,李隆基似被罗公远引领至月宫之中。他们到了一个名为“广寒宫”的所在,入门之后就见到一株高耸的桂树,其下有一人手持利斧在那里奋力猛砍,奈何此树遇砍即合,此人只有在这里空费力气。
李隆基问罗公远道:“这吴刚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日日在这里砍树不已,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相传吴刚为汉朝西河人,曾随仙人修道成仙,不料入天界之后犯了天条,就被贬到月宫,日日干这种徒劳无功之事,以示惩罚。
罗公远笑道:“陛下,天机不可泄露。”罗公远凡夫俗子,他岂能知道吴刚的命运为何?他这样说话,还是想故弄玄虚。
忽闻香风阵阵,乐声缭绕,素爱乐律的李隆基急忙寻至有声处。就见居中的宫殿高台上,一群婀娜多姿的仙女,正随着音律翩翩起舞,其音为天籁之音,其舞则是人间绝无,令李隆基看得听得有些痴了。
李隆基今日来到广寒宫,最大的心愿就是见一见美貌的嫦娥。美妙的乐舞令他暂时驻足下来,然心有不甘,眼神犹在四处打量搜寻嫦娥的踪迹。
嫦娥不知躲在何处,李隆基四处搜寻不见,心中不免有极大的遗憾。如此一分心,竟然又误了李隆基的一件大事。
李隆基观此乐舞实在美妙无比,就向身边未舞仙女打探此曲何名,那仙女微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识,可名为《霓裳羽衣舞曲》。”
李隆基向为不服输的性子,他得闻“人间不识”的言语,就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要生生将此曲舞记下。他暗自想道,自己只要将乐谱记下,再观舞蹈之大致模样,回宫后依样敷演,如何就“只应天上有了”?
待李隆基梦醒之后,才发现自己所记曲谱仅有一半。另一半之所以遗忘,自是因为李隆基多思嫦娥的缘故。
李隆基这日观罢《婆罗门曲》,觉得此曲韵律与梦中丢失的那一半曲谱大致相似,不禁龙颜大悦,就在那里琢磨将所记月宫曲谱与《婆罗门曲》相合。人间的《霓裳羽衣舞曲》就此完成,李隆基决定翌日就入梨园令乐工、伶人们照此敷演一番。
高力士看到皇帝脸上露出了笑意,知道他已想定了心思,遂趋前两步轻声说道:“陛下,夜已深,似应安歇了。”
李隆基因为成就了一曲好乐谱,心中大为亢奋,此时并无睡意,笑道:“高将军,我现如今能安然而卧吗?”
高力士会错了意思,还以为皇帝的话中有某种暗示,遂忙道:“小武妃正候在殿外,就让她入殿侍寝如何?”
李隆基闻言叹息一声,说道:“人言高将军最识我心意,其实未必。我刚才因观乐谱生出一些喜好之心,你又拿这种事儿来烦我。唉,你让她回去吧。”
高力士惶恐地答道:“臣知罪。”然后走至门前,吩咐宫女引武贤仪离去。
李隆基起身来到案前,提笔将自己心中刚才想到的曲谱变化处记录下来。月宫之曲与《婆罗门曲》糅合一起,并非生硬地叠合在一起即可,其中还要依李隆基的心意增删取舍,韵律变化处更要细加琢磨,以使整首曲子圆通如意。
高力士刚才的殷勤惹来皇帝的责怪,他现在只有侍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李隆基将刚才心中所思以曲谱的方式都记录下来,待他日再加润色,整个曲谱大模样可成,就可令人边演舞边完善。李隆基此时心中忽然又晃过梦中月宫仙女的领舞之人,心中大起感慨:“此曲只应天上有,这些仙女眼见是难来人间了。”
他于是扭头问高力士道:“嗯,听说寿王妃善舞能歌,果然如此吗?”
高力士想不到皇帝会忽然提到寿王妃,一时不明其心意,遂小心翼翼答道:“臣也听过此类传言,惜未见过,则无能知悉寿王妃歌舞之技。”
李隆基此时忆起“千秋节”时寿王夫妇到自己面前拜寿的情景,想起那杨玉环婀娜身姿及雪肤玉颜,他今日思来恍若昨日,就自言自语道:“此曲舞领舞之人非寻常歌伎能领,那纤尘无染又旷达高贵的模样,也只有她能够担当了。”
高力士不知李隆基所言何意,生怕又会错了念头,就不敢贸然插嘴。
李隆基又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听说寿王宅中晚间常有歌舞,你明日就入寿王宅,替我看看寿王妃的歌舞之技。”
高力士躬身答应。
李隆基又道:“你入了寿王宅,不许言说奉旨而行。总而言之,你须寻个自身理由,动静不得太大。”
高力士第二日晚间果然入了寿王宅,对李瑁言说自己听闻这里的乐舞不错,想来开眼一回。李瑁自从母亲逝后,已渐渐感到自己被父皇遗忘,今日父皇的第一宠臣入宅,他当然小心巴结。杨玉环得李瑁殷殷嘱咐,遂精选曲谱,自己亲自下场,或歌或舞,果然妙绝。
高力士回宫后绘声绘色说了杨玉环的歌舞之技,最后说道:“臣观寿王妃歌舞之时,忽然忆起赵丽妃歌舞的情景,她们确实有些相似。若论舞姿雍容华贵一节,寿王妃似要胜过赵丽妃。”
李隆基沉吟不言。
其实高力士观看杨玉环歌舞之时,其心中油然晃出赵丽妃的模样。那一时刻,他惕然惊觉:皇帝关注寿王妃,其意真的限于歌舞之技吗?他再将赵丽妃和武惠妃的事儿想过一遍,愈觉此事意味深长。
皇帝在潞州初识赵丽妃,正是他失意彷徨的时候,其身边有了一个能歌善舞的妙人儿为伴,即可带来许多欢乐;及至开元之初,皇帝励精图治,将玩乐之事弃置一边,赵丽妃再想以歌舞取悦皇帝,终无机会。当此之时,年轻貌美兼聪颖无比的武惠儿闯入皇帝的视线之中,她除了与皇帝共行鱼水之乐以外,还可以谈古论今,与皇帝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眼前天下丰饶,朝中大事皆处置得妥妥帖帖,皇帝的心绪由此松弛下来。他这一段时日览尽后宫之人,可惜无得选之人,他是否还想觅得一个如赵丽妃那样少有心机且歌舞俱佳的妙人儿呢?
高力士有了这样的心思,他一面观看台上杨玉环翩翩而舞,一面想了许多相关的事儿。
李隆基终于开口道:“哦,看来传言非虚嘛。高将军,我这些日子成就一曲《霓裳羽衣舞曲》,可谓殚精竭虑,其领舞之人最为关键。若依你所言,这个杨玉环倒是合适人儿。”
高力士此前就想过,皇帝若以歌舞之名将杨玉环召入宫中,实为不妥。为免惹物议,须耐心想出妥善法儿缓缓为之。他此时心中已有计较,然碍于皇帝之颜面也不能明说,遂婉转说道:“寿王妃实为领舞之不二人选,只是她贵为寿王之妃,让她入宫领舞只怕有些不妥。”
“嗯,如何不妥了?”
“寿王妃为正五品之秩,若让她混迹于歌伎之中,恐于礼不合。”
李隆基闻言面现焦虑之色,斥道:“胡说,朕好不容易有了一件可乐之事,岂能以礼相阻?高将军,悄悄将相关人员集于一起,让他们为朕演练一回即可,哪儿顾得了如此多的繁文缛节?”
高力士看到皇帝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更加证实了自己此前的猜测,心中于是不无得意。他故作思索之状,缓缓说道:“陛下,臣有一个主意,既无碍陛下兴致,又免外人物议。”
“嗯,你有何主意?”
“每年十月,陛下例带百官及诸王、命妇入温泉宫避寒。时辰很快进入十月,待入温泉宫之后,陛下密召寿王妃演舞,如此可以两遂其便。届时再由臣向寿王叙说详细,即可无声无息。”
李隆基仰头思索了一遍,觉得高力士此计可谓无懈可击,遂颔首同意。事儿至此妥善解决,李隆基的心间一阵轻松,并涌出阵阵期待欣喜之意,倦意也同时涌上来,他于是安然而睡。
骊山脚下的温泉有治疗疾病、祛除风寒的妙用,汉代以来,诸朝多在这里设立离宫。贞观十八年,太宗皇帝令将作大匠阎立德在周、隋离宫的基础上营建新殿。此后历朝经常修缮,其规模并无大动。
李隆基于开元之初入此宫赋诗曰:“桂殿与山连,兰汤涌自然。阴崖含秀色,温泉吐潺湲。绩为蠲邪著,功因养正宜。愿言将亿兆,同此共昌延。”
李隆基此时心系天下,雅不愿独享此汤,该诗序中说道:“惟此温泉,是称愈疾。岂予独受其福,思与兆人共之。乘暇巡游,乃言其志。”表达了他愿与民同乐和君臣同乐的胸怀。温泉宫中设有各类馆室,各色人众须依贵贱程度入相应的汤池而沐,其中确实设有供庶民沐浴的大汤池,只是庶民百姓是否能入池而沐,也就不得而知了。
然百官、内外命妇、诸王等人随皇帝前来沐浴,这倒是不争的事实。近年以来,每至十月,李隆基都要带人来这里住上十日左右,其目的在于躲避初寒,兼而沐浴健身。到了这些日子,皇帝和百官一面享受沐浴之乐,一面处置政务,大唐的国都就从长安移到这骊山脚下。
皇子与皇孙皆居于宫东侧的一片住房里,与长安的“十王宅”与“百孙院”相比,这里显得过于狭窄。
李瑁与杨玉环进入了自己的居所,刚刚安顿好,高力士即不期而入。
诸王随皇帝入温泉宫沐浴,此为皇帝的恩赐,且居所狭小,李瑁不过携杨玉环和二位媵人来此,不可能将所有家人带来。
李瑁看到高力士未带随从,仅一人来此,微觉诧异。那高力士虽是李隆基宠臣,又是宫内太监之首,到了李瑁面前,毕竟是奴才的身份,其礼数依规矩而行。李瑁自从母亲逝后,渐渐知道自己再无相护之人,见了外人更加谦逊,高力士礼数虽齐,他也不敢怠慢,急忙殷殷相迎,屏退左右,将高力士引至座上,然后拱手问道:“阿翁一路鞍马劳顿,如此不辞辛苦来此,有何见教?”
高力士现在地位尊崇,皇室之人见了他异常尊敬。自太子李瑛开始至现太子李亨,见了他皆呼之为“二兄”(高力士家中兄弟排行第二),诸王公主见了他则呼之为“阿翁”,至于驸马一辈则呼之为“爷”,可谓敬重不怠。
高力士看到无闲人在侧,暗赞寿王还算乖觉,遂说道:“咱家来此,即是有事向寿王求请了。”
“阿翁怎能如此说话?阿翁有令,自当吩咐。再说了,阿翁神通广大,天下殊无难事。”
高力士叹了一声道:“按说并非难事,却是咱家失于计较了。圣上近日来新成一曲,正好入温泉宫敷演,咱家这几日忙昏了头,偏将携带乐工伶人的事儿忘在脑后。圣上在路上问起此事,咱家方才知道犯了大错。”
李瑁道:“此去京城不远,可快马使人去招即可。”
“唉,圣上的性子,那是决计等待不及的。圣上新成一曲,正为兴奋之时,若无人敷演,定会气馁不已。寿王知道,自贞顺皇后逝去,圣上一直提不起兴致来,若为此气馁,则是咱家的罪过了。”
李瑁大起同情之意,急忙说道:“是啊,父皇龙体最为重要。阿翁智计百出,说什么也要想个法儿渡过此关。”
高力士微笑道:“咱家愁绪无计之时,忽然忆起那日入寿王宅观乐舞的情景。寿王妃能歌善舞,其歌舞之技胜于那些伶人。若能使寿王妃助圣上敷演新曲,相信能解此燃眉之急。”高力士说完,起身拱手向李瑁施礼道,“说不得,只好请寿王救难咱家了。”
李瑁急忙起身,将高力士劝回座位,说道:“阿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