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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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一段时辰,李瑁本来火热的心田渐冷,其原因甚为简单:李瑁眼瞅着比自己小的弟弟都有了儿女,眼前的佳妇虽美貌无比兼风情万种,奈何数年间其肚子却毫无动静。
本分的李瑁望儿心切,渐渐将杨玉环抛在一边,转而再寻其他佳人。这并非难事儿,唐制规定,亲王可有正妻二人,称为孺人,媵十人,妾无定数。李瑁宅中有宫女四百,他可以令任何人侍寝。若娶孺人与媵,需要朝廷册封,比较麻烦,然让宫女侍寝,则相对简单得多。
李瑁从此很少让杨玉环侍寝,转而挑选其他人入室。效果非常明显,一年之后,李瑁就有了一子二女,其儿女的母亲也因此被朝廷册封为媵人。
杨玉环现在独寝许久,已然变得十分习惯了。
按:李隆基兄弟及诸子名字改动甚多,如废太子李瑛初名嗣谦,开元二十四年改名为瑛;现太子李亨初名为嗣昇,开元十五年更名浚,开元二十八年更名绍,天宝三载方更名为亨。本书为就简略,仅取其后名,其他类似者也按此例。
第六回 李林甫励精图治 温泉宫歌舞传情
张说将政事堂改为“中书门下”,其下设五房总理天下庶务,使朝廷大政集于一体,由此打破了历来三省分工制衡的局面。李林甫任中书令之后,这种局面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
李林甫任中书令并兼知吏部尚书,总文武官员选事;牛仙客为侍中兼兵部尚书。李林甫当初向李隆基举荐牛仙客的时候,正是瞧中了牛仙客向为“独洁其身、唯诺而已”的性格,牛仙客为侍中之后,果然唯唯诺诺,一切政事皆听命于李林甫。如此一来,李林甫真正成为了朝廷的中枢。
李林甫近来又有了一项新举措,这日在中书省召来诸道采访处置使十人,然后面授机宜。
采访处置使于开元二十二年设置,其本意为加强朝廷与诸道的联络而设。这些使者可以在道内诸州巡视,然后将巡察情况书面奏报至中书省,使朝廷能知诸州之情,其时采访处置使没有任何处置政事的权力。
这十人入中书省再至李林甫案前,皆躬身而立。其时李林甫威权日重,这些人惮于其势,见了李林甫如同面圣一般。
李林甫抬眼看了看众人,说道:“你们明日必须出京分赴各道,不得延误。”
众人齐声答应。
李林甫缓缓起身,然后踱至众人面前说道:“本官禀得圣上同意,你们此次巡视道内所辖诸州时,其处置事体与往日略有不同。
“其一,诸州若遇天灾之时,你们可当即与该州刺史商议开仓赈粮,不需要事先奏报。
“其二,若发现有贪赃枉法之官吏,包括诸州刺史,你们有权停其职务,并选人代理,同时向朝廷上奏具知其情。
“其三,户部现在正在简化度支旨符,以行折纳制度。然诸州之情各异,你们须详细了解各州赋税实情,使朝廷知闻。”
众采访使得闻自己有了这些权限,皆喜形于色。其中的第二条最为紧要,昔日诸州刺史知道这些采访使并无实权,明面上虽恭谨有礼,心里却不以为然,从此以后,诸州刺史见了他们肯定会有恐惧之感。
李林甫似乎知道这些采访使心中所思,又厉声说道:“你们到诸州巡察,不可自恃威权欺凌诸州,须以谦逊之心善待官吏。你们临机处置之事,御史台会一一核查,若有人敢胡作非为,当知其后果。”
众人唯唯诺诺,皆言不敢胡作非为。李林甫挥了挥手,令他们退下,又唤回京畿道采访使王鉷说话。
王鉷是时任户部员外郎,是为六品职,其掌天下租赋、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道深之利,这一次被李林甫点将兼任京畿道采访处置使。
李林甫说道:“我刚才所言第三点,估计他们并未放在心上。王鉷,你在户部任职多年,应当明白我的深意吧?”
“下官明白。李大人之深意,即是诸州贡献赋税之时,既要行折纳之举,又要视各自情况变通征收,使赋税有所增长。”
“不错。圣上多次说过,朝廷在租庸调之外,不得额外征收。你在户部应当有所感受,这些年营造之事日多,圣上也动辄赏赐,若仅用法度内的赋税花费,圣上就有些不太顺手了。”
“大人的意思,想让下官另辟财赋渠道以供圣上取用了?”
李林甫向王鉷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说道:“是呀,你可在京畿道巡视之时琢磨这件事儿,若有想法,可及时与我沟通。嗯,你明白这件事儿也就罢了,也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下官明白。”
李林甫摸准了李隆基的心思,他已然识出了皇帝心间的微妙变化。这些年连年大熟,可谓国富民丰,货物盈积,然国家赋税统一征之户部,支付时皆有定例,皇帝并不能随意花钱。皇帝之所以有如此窘境,主要缘于开元之初,李隆基决意依贞观故事行事,那么皇帝须抑奢侈之心,则朝廷规制中多有戒奢侈之条例,皇帝因而不能随心所欲。李林甫知道,若让皇帝公然冲破这些禁锢,李隆基碍于名声,那是断断不可为的,自己唯有另辟蹊径。
王鉷甚得李林甫青睐,将之授为采访处置使,李林甫正是想让他结合诸州的实际,探索出一条生财之路。难得王鉷心思灵动,领会甚快,李林甫也就不再过多叮嘱。
王鉷欲辞之时,又向李林甫央求道:“李大人,下官妻兄的那件事儿,果然无法通融了吗?”
王鉷妻兄为万年县丞,欲谋县令位置。奈何吏部循资格授官,其妻兄论起任职年限,尚差一年有余。王鉷此前认为自己在李林甫面前说得上话,就替妻兄央求即时升迁。李林甫得知其年限不够,当即拒绝。
李林甫正色道:“天下官吏众多,吏部须公平公正待之,方使他们心服口服。我为中书令力倡循资格授任,天下皆知,今日若让你妻兄破例,即是自毁规矩。王鉷,我甚为看重你,你不可恃此让我办违心之事。”
王鉷只好讪讪而退。
第二日的朝会上,李林甫奏道:“陛下,集贤修书院经历十余载,已将《六典》及《大唐开元礼》修成。”
李隆基道:“朕算着日子,这两部书该是修成的时候了。朕这些日子未到集贤殿走动,呵呵,李卿,你们事先为何不透一丝风儿?”
李林甫躬身答道:“臣等妄自认为,陛下对此两部书期盼甚殷,则书成之时给予陛下一个惊喜最好。禀陛下,两部书由人奉至殿外,请予御览如何?”
《六典》及《大唐开元礼》实为历史沿革及有唐一代相关制度集成之书,此时修成,彰显“盛世修书”之说,更显李隆基治世功业。李隆基此时心中愉悦无比,情不自禁立起身来,脸上笑容灿烂,连声呼道:“呈进来,呈进来。”其渴望立刻见到两书的期盼心情在脸上彰显无余。
在黄门官导引之下,一行人捧着书函鱼贯而入,他们躬身将书函放在御台之上,转眼间就堆成小山之状。
两书先后经张说、萧嵩、张九龄、韦述四人负责总管修撰事宜,不料最终由李林甫领衔献上,就应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古话。《六典》共分为三十卷,其中详尽辑录了大唐衙司设置及官吏任用制度,注文中备述历史沿革,使内外上下,晓然究悉;《大唐开元礼》共一百五十卷。
李隆基行至书堆前,俯身拿起一本书册翻动,书页卷起时可闻到其中弥散开来的墨香。
李林甫看到皇帝脸色灿烂,遂伏地叩首说道:“陛下,国家繁荣昌盛,此书修成,可使国家循格令而治,则大唐千秋功业,可历万世。微臣恭贺再拜。”
后面的群臣见状,也急忙叩拜称贺。殿堂内由此嗡嗡声起,可闻诸种颂词贺词。
李隆基令群臣平身,转身归入御座,手指书堆说道:“好呀,此书就存于此殿,以便朕随时取阅。李卿说得对,治天下最忌朝令夕改,此二书修成,我朝就可依格令行事,不可随便逾越。李卿献书有功,可赐彩绢一千匹,至于其他修书之人,就由李卿拟出一张单子,要对他们或升秩或赏赐,朕决不会吝啬。”
想是由于国库充溢,李隆基近年来赏赐群臣时,出手甚阔。
李林甫急忙谢恩领旨,又躬身奏道:“陛下,臣忝居中书令以来,抽调人力修订律令格式,年底前当能完成。如今大致框架已成,共删辑七千零二十六条,计总成律十二卷、律疏三十卷、式二十卷、开元新格十卷。待此律令格式修订完成,即可与此两书相映配套,天下政事可循格而行。”
唐朝的律令格式自高祖武德七年(公元624年)颁行后,分别于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永徽二年(公元651年)、垂拱元年(公元685年)和开元七年(公元719年)四次修订。李林甫与牛仙客主持此次修订,共删去一千二百三十四条,随文损益二千一百八十条,仅三千五百九十四条未变。该律令格式秉持贞观时宽法慎刑之精神,诫约不得法外征收,经此修订显得更为简约。
李隆基闻言更喜,说道:“李卿条理众务,增修纲纪,诸事皆循格令而行,朕最为放心。朕刚刚看过大理少卿徐峤之奏书,言说去岁天下断死刑仅五十人。如大理狱院,长久以来相传杀气太盛,鸟雀由此不栖,今岁却有喜鹊在院中树上筑巢。呵呵,此为何等的祥瑞之事啊!李卿、牛卿,你们将天下治理得如此顺畅,朕心甚慰。”
李林甫与牛仙客当然不敢贪功,急忙躬身说道:“陛下自开元以来励精图治,以圣贤道理教化天下,终于治成国泰民安、风俗淳朴之局面,臣等躬逢其盛,万万不敢贪天之功。”
李隆基笑道:“能有今日之局面,确实非一日之功,然卿二人实为集大成者,功劳亦大。嗯,天下岁断死五十人,实为宰相燮理、大理官平允之功。可封李卿为晋国公、牛卿为邠国公,刑部及大理寺各赐彩绢二千匹。”
李林甫一日之间既得厚赏,又成为国公之身,其心中由是满溢幸福。
进入立秋之后,天气逐渐变得宜人起来。转眼进入了八月,有关衙署早将“千秋节”的诸物备齐,到了八月初五那日,李隆基驾临“花萼相辉楼”,群臣上万寿,王公戚里进金镜绶带,以祝贺皇帝五十六岁的寿辰。
每年的“千秋节”庆典仪式大致相同,李隆基先是接受群臣、王公的祝贺及礼物,然后赐宴,最后举行以此节为内容的诗会。是年为开元二十八年,屈指算来,李隆基自先天元年登上皇帝位,至今已有二十九个年头。遥想自己登基时的艰难及山河的凋敝,再观今日天下似花团之锦簇,李隆基认为自己的作为可以告慰列祖列宗,心中就满溢得意之情。
整个仪式充满着喜庆气氛,并依照程式平稳而行,唯寿王李瑁携妃前来进献宝镜称贺时,李隆基心中不由得大震。
李瑁及杨玉环依序祝寿,他们到了李隆基面前双双下拜,李隆基唤其平身,由此得睹杨玉环之芳颜。
记得他们新婚之时,杨玉环生得若风摆杨柳,其模样虽艳丽不可方物,毕竟失于瘦弱,李隆基后宫佳丽众多,对如此容貌并未太在意。不料一晃数年,杨玉环的身子变得丰腴起来,其举手投足之间由此增添了一份雍容华贵的风度,容貌间多了一份顾盼自如的媚态,再观其露在外面的手臂,显得珠圆玉润,皮肤犹如凝脂一般。
李隆基还在愣怔的时候,李瑁夫妇已在典礼官的指引下退下,后来诸王再来拜寿,李隆基在那里沉思,竟然忘记了唤其平身。还是身边的高力士识机,出声让跪拜者离去,如此使仪式依序进行。
从那日起李隆基开始若有所思。
高力士近来也替皇帝犯愁,连续九日,皇帝不许唤侍寝之人,也就不用再去兴庆殿,仅在勤政楼中阅读一些奏章,或者翻阅《六典》及《大唐开元礼》,困意上来后方独自就寝。
高力士深明李隆基的性子,知道他身边断断不能无女人侍候。皇帝今年五十六岁,房事固然不能太频,然九日不唤人侍寝,也着实奇怪。
自从武惠妃逝后,李隆基没有相对固定的女人为伴。他往往兴之所至随便点来一人,或者施蝶选美,或者拈阄取人,种种花样翻新,不可胜记。某日,高力士从莆田选来名为江采萍的女子,此女温婉貌美,又好诗书,颇有太宗皇帝的徐惠妃之风。李隆基见而宠之,令其随侍身边数月之久。此女最爱梅花,宫中之人多呼其为“梅妃”。到了最后,估计李隆基有些烦了,忽然不肯亲近“梅妃”,也不肯再出花样选人,甚至让高力士替自己定夺。
他现在竟然独寝,可见其厌烦之情日渐加剧,不料竟然如斯。
若说李隆基从此对女人失去了兴趣,高力士绝对不会相信。他知道,皇帝之所以如此,缘于他尚未找到自己可意的人儿。然而,这个可意的人儿到底在何方呢?高力士一筹莫展,只好暗暗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