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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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惠儿不敢扰了李隆基的睡眠,只好一动不动挨过难熬的时辰。
武惠儿此后再也无法入眠,其一遍遍回味刚才的梦境,心中又忽然收紧:莫非神鬼之事并非虚妄吗?这三兄弟不肯当即步过奈何桥,却来缠绕自己,看来他们心中的怨恨难以平复啊!再说了,王皇后死后从未入过自己梦中,何以三兄弟一死,她就及时出现了呢?想是她知道有了帮手,由此胆气愈壮。
武惠儿思来想去,觉得没必要与死人较真。天明之后,可差牛贵儿唤来太常寺的巫师,设法释奠一番也就是了。
及至杨洄将宫外的流言转述至武惠儿,她闻言后心中更为惊恐。此前太常寺的巫师到宫中施法一遍,然毫无用处,武惠儿夜里入睡后,还是常常梦到那帮人前来索命。如今天下人言汹汹,将“三庶人”被杀归罪到武惠儿身上,其心中由此又多了一层心思。月余之后,武惠儿受此折磨日渐消瘦,言语一日比一日少,她又不敢将自己的心思向李隆基诉说,只好强压心底,如此更增其病状。
李隆基并未注意到武惠儿的这些变化,高力士为内官之首,当然有人将武惠儿的性情变化告知了他。高力士又有意无意地接触武惠儿几回,大致明晓了她的心思。
李隆基这日在勤政楼阅罢奏书,起身欣然道:“好呀,看来李林甫确实有吏治之才,其厘改户部度支旨符不过数月,户部所收赋税较之去岁就增加了一成,可谓效果卓著啊。”
高力士看到皇帝心情甚好,近日已渐渐走出赐死“三庶人”的阴影中,现在又将全部奏书阅完,距离午膳时刻正好有一段闲暇时候,遂小心翼翼躬身说道:“陛下近日可曾感觉惠妃有异状吗?”
李隆基思索了一下,说道:“嗯,她似乎有些消瘦,话也越来越少了。高将军,可曾让太医替她瞧过吗?”
“已瞧过数次了,太医们实在找不出其病因,可谓一筹莫展。臣窃以为,惠妃之病在于其心事太重,药石对她其实无用。”高力士跟随李隆基多年,与常人相比,其说话还算直接。
“心病?莫非她还在思虑储位之事?”
“太子瑛被废,惠妃当然想立寿王为储。然瞧她如今的光景,其对储位并未思虑太多,主要还是惧怕、焦虑所致。”
“她惧怕什么?”
“臣听说惠妃曾让太常寺巫师入宫施法,以祛除心魔。如今宫外传言,将‘三庶人’赐死归罪于惠妃身上,惠妃会不会思虑太多,由此堕入了魔怔?”
李隆基此时回味起武惠儿近日的种种行为,再思高力士所言,顿时恍然大悟道:“是了,果然是这样。唉,惠儿平时敏悟果决,为何绕不开这桩事体呢?高将军,你须想些法儿让她脱开此魔障。朕这些日子也有些粗心了,惠儿又不向朕诉说,以致今日方知。”
高力士道:“惠妃的心病若想祛除,须当自解。臣再召太常寺巫师,让其立‘三庶人’牌位,再写上当时前去赐死的官员名字,让他们当着惠妃之面作法。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三庶人’心有戾气,自该找那些吊杀之人言语,不该缠着惠妃以致阴魂不散。”
如此法儿是否有效?李隆基心中实在没底。高力士提出的这个法儿明显是个馊主意,如此转移“三庶人”的目光,惠妃的心病就能医好吗?李隆基再叹息道:“祛除魔怔,也只有使此等法儿了。高将军,如今天气渐凉,可入骊山温泉宫住上一段时间。那里温泉滋润,惠儿若离开京城静养一段,对其心病当有裨益。”
武惠儿因惊悸而病,可见其心中甚是脆弱。此前许多人说武惠儿酷似则天皇后,“三庶人”被杀,这种传言愈发甚嚣尘上。如今武惠妃发病,说明其心智和手段与则天皇后相较差别甚远,则此等传言不攻自破。李隆基此时顿将对武惠儿的警惕之心抛到九霄云外,心绪化为浓浓的怜惜之意,亟切盼望她的病情好转。
太常寺的巫师此后奉召入宫祈请,奈何祈请数月,终无效果。李隆基得知了武惠妃的病情,从此变得呵护备至。这一日,长安的初雪降临,李隆基抚摸着她那消瘦的面庞,怜爱地说道:“惠儿,初冬已至。我此前多次让你入温泉宫静养一段时日,你屡屡却之。这次不许再推,我们明日就出行吧。”
武惠儿此时的身子已然十分虚弱,其眼光散漫无力。她心想温泉宫比京城中温暖许多,又得温泉滋润身体,对自己的病说不定大有好处,遂答应前往。她又向李隆基提出一个请求,即允准寿王李瑁夫妇随行,李隆基当然满口答应。
武惠妃一路颠簸到了温泉宫,起初几日得温泉滋润,皮肤有了颜色,进食也稍多一些,李隆基见状大喜。
然而十日之后,武惠妃又恢复离京时的状态,进食日少,身体日瘦。李隆基每日前来探视一回,其他时候自有其他妃嫔陪侍。李隆基这日起床之后,高力士向他禀报道:“陛下,惠妃的身子恐怕不大好呀。昨晚惠妃后半夜忽然大喊大叫,竟然脱力昏了过去。太医忧心忡忡,认为此地不宜久留。”
“惠儿入温泉宫后渐趋平静,她为何又大喊大叫起来?”
“臣听惠妃身边的宫女说,惠妃夜里喊叫之时既提及‘三庶人’名字,又提废后王氏之名,看来其魔怔依然未除。”
李隆基叹道:“唉,我之所以劝惠儿前来这里,就是让她忘却那些记忆。唉,这几个鬼魂不依不饶竟然追到这里了?也罢,我们过去瞧瞧惠儿。”
武惠儿的寝殿里人影幢幢,其夜里昏厥过去,令众多宫女、太监与太医在这里忙乱不已,寿王李瑁夫妇一大早闻知此讯,也急忙前来侍候。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救治,武惠儿终于清醒过来,脸色苍白,头发蓬乱,显得憔悴无比。她此时看到李瑁夫妇侍立床边,就叹道:“唉,毕竟活过来了。瑁儿,我们母子所幸还能相见。”
李瑁闻言,眼泪不绝地涌出,杨玉环也陪着垂泪不已。
这时,就听门外高力士喊道:“圣上驾到。”
李隆基与武惠儿相会之时,外人例不得同室。虽李瑁夫妇,亦得回避。只不过今日李隆基来得性急,其他人躲避不及,只好顺势侍立一旁,并敛身屏气。
李隆基大步走入室中,其目光忽然触到了李瑁身边的杨玉环,心间不由得大震:此女新婚时身材纤弱,哪承想数年过去,竟养得如此珠圆玉润,光彩照人!
李隆基毕竟关注武惠儿的病情,其心中的绮念一闪而过,目光很快移到武惠儿的面庞之上。
武惠儿看到皇帝前来,干涸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涕泪涟涟地说道:“陛下,妾只怕不能好了。妾刚才想了,妾不想将此身子寄于此骊山之中,还想回到京城最为安心。”
李隆基道:“你身子如此虚弱,哪儿敢再经鞍马之劳?惠儿,还是在这里将息数日吧。”
武惠儿微笑道:“不妨的。此去长安不远,让车儿慢慢行走,那是无妨的。”
李隆基叹息了一声,扭头唤高力士,令他速去安排,午后即车驾还京。
武惠儿回到兴庆宫南熏殿,夜夜梦见前来索命之人,如此又强熬了十余日,终于油尽灯枯,阖目而逝。
李隆基见武惠儿辞世,想起此前的恩爱情景,心中悲痛异常。李隆基除了将之厚葬于敬陵之外,还在长安昊天观之南为之立庙彰念。
李隆基下制赠武惠妃为“贞顺皇后”,武惠妃待王皇后被废之后,先是孜孜以求皇后之位,继而再为亲生儿子谋求太子之位,惜皆未成功。她死后方得皇后之名,黄泉路上也算多了一些安慰。
李林甫得知武惠妃亡去的讯息,心中五味杂陈。他一面深深惋惜,如此的宫中强援得来何等不易?怎么倏忽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又一面暗自感叹,女人中武惠妃也算超卓之人了,只可惜她年龄未及四十就轻易弃世了,如此一来,寿王李瑁失去了母亲的关爱,其太子之位就变得渺茫起来,人算不如天算啊!
第五回 李亨走运升太子 皇帝施蝶选美人
自从武惠妃逝后,高力士渐渐发现李隆基变得沉默起来,睡眠时间与食量也在减少。
屈指算来,高力士随侍李隆基身边已历三十余年。某日高力士向李隆基表白道:“臣生于夷狄之国,长自升平之代,一承恩渥,三十余年。尝愿粉骨碎身以禅玄化,竭诚尽节,上答皇慈。”李隆基知道他的这席话发自肺腑,满腔真诚,因忧容待之。李隆基除了嘉许高力士之忠诚,还甚为赞赏其行事原则。史称高力士“性和谨少过,善观时俯仰,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恶也。其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骄,持国柄而无权,近无闲言,远无横议”,由此可见高力士长久得宠的原因。
高力士比李隆基年长一岁,二人年龄相近,又旦夕在一起,那么李隆基有了心事,高力士能够很快洞察其细微。高力士知道,皇帝之所以如此减膳少眠,近因是为武惠妃新逝,远因则是忧虑太子之位由何人来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武惠妃能够专宠二十余年,所倚绝不仅是容貌及顺承,更多的还是她与皇帝男欢女爱,心意互通。那么武惠妃新逝,李隆基心中顿时空落,由此伤悲实为正常。高力士知道,不可能很快让皇帝步出这个阴影,唯有让时间来慢慢淡化。
高力士相信,皇帝在储位之事上的犹豫,缘于他身居其中不能自拔,由此不能全盘衡量。若太子之位能够早日解决,皇帝的心情也会大有好转。
皇帝此时的心结是:果然让寿王李瑁成为太子吗?
当初太子李瑛被废赐死,武惠妃当时病状未显,李隆基曾向宰相询问立储的人选。牛仙客唯唯诺诺唯李林甫马首是瞻,李林甫没有一丝犹豫,当即建言寿王李瑁可为太子。
高力士其时在侧,闻言后紧盯皇帝的反应。李隆基此时脸上未有喜怒之色,甚至还闭目思索了一会儿。高力士明白,李林甫今日的表态实在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因为他刚刚向皇帝说过废立太子为皇帝家事,今日又怎能直言推荐太子人选呢?
此前已有风言风语说惠妃与李林甫私下联络甚频,那么他如此表态,肯定是得惠妃之语了。
李隆基心细如发,怎能容许宠妃、宰相以及今后的太子连成一线呢?他现在隐忍不发,很大程度上归于自己与惠妃的恩爱。
如今惠妃已逝,则皇帝心中当有微妙的变化。高力士斟酌再三,觉得自己该是向皇帝进言的时候了。
李隆基自从武惠妃逝去之后,近一个月未让其他妃嫔侍寝。高力士这日待李隆基用毕晚膳,上前请示道:“陛下,前日会稽奉来数盆百叶木芙蓉,今日其花开得正旺,还请陛下移步前去一观。”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好呀,我们就前去一观吧。高将军,你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无非不想让我孤坐殿中吧?”
高力士道:“饭后百步走,此为古训。臣觉得甚有道理,遂促请陛下,不免有些聒噪了。”
百叶木芙蓉摆放之地在“花萼相辉楼”之下,李隆基近来一直居住在兴庆殿中,两地相距何止百步?高力士被李隆基识破心事,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又说道:“陛下近来减食少眠,说到底还是常常孤坐殿中少有行动的缘故,臣无能使陛下心境顿开,只好用如此法儿让陛下起身了。”
李隆基大为感动,说道:“朕号称君临天下,然天下之人能知朕冷暖者,唯高将军一人而已。嗯,走吧,我们就走动一回。既在宫中,就不用他人相随了。”
其时刚至初夏,白日里阳光甚烈,到了太阳掩入西山之后,些许凉意渐渐沁起,人行在庭院之中,倒是十分惬意。李隆基在甬道上行了一段,眼观四周的姹紫嫣红,再嗅花香阵阵,心绪渐渐展开,其喟然叹道:“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高力士知道皇帝所吟的为庾信的《枯树赋》,说的是东晋大将桓温北征经过金城,看到自己年轻时所种柳树皆已十围,遂叹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遂攀枝执条,泣然流泪,感叹岁月易逝。李隆基现在如此吟咏,大约睹宫中景物依旧,而佳人已逝,其心中多有悲怆之意。
高力士为了转换李隆基的心意,不随其话头触景生情,笑道:“陛下,臣已让武贤仪香汤沐浴,待会儿将她送入兴庆殿如何?”
武贤仪虽姓武,却与武惠妃无任何瓜葛。其已被李隆基临幸过,去岁末刚刚生下了李隆基的第二十九子李睿。武惠妃在世的时候,宫内人为示区别,皆呼武贤仪为“小武妃”。
李隆基闻言摇摇头道:“唉,自从惠儿走后,我对女人再无兴趣。高将军,还是免了吧。我近来睡眠不好,若再来一个不如惠儿熟稔的女人为伴,说不定会扰了睡眠。”
高力士见皇帝不肯,也就不再勉强,遂叹道:“陛下正当盛年,还是需要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