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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唐玄宗-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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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至楼梯处,钟绍京躬身说道:“张丞相先请。”

张说忆起初识钟绍京之时,其儒雅的面庞里透出一派轻松自信,眼前的钟绍京却是一副卑微的神情,他毕竟有过此经历,心中就多了一层怜悯,遂说道:“不敢,圣上令我来陪钟别驾,还是别驾先请。”

钟绍京是时任温州别驾。

钟绍京推辞不过,只好先行。张说又笑问道:“钟别驾远在温州,这书艺之道应该没有落下吧?”

钟绍京叹道:“唉,不瞒张丞相,我迭逢僻地,哪儿还有心思想书艺之事呢?”

张说摇摇头道:“钟别驾昔日在京之时,书艺甚精,诸宫殿匾额皆由钟别驾所书。怎么能够轻易落下呢?人生世上宦途曲折,其荣辱终为身外浮云,唯个人爱好不可丢弃,如此就可挨去许多无趣的日子。不瞒钟别驾,我出京之后,反对诗文一节更加上心,如此并不觉得烦闷。”

钟绍京拱手谢道:“绍京今后谨遵张丞相之言。”

钟绍京此后果然听了张说的言语,其嗜爱书画渐至痴迷,其家中藏品有数百卷,其中不乏王羲之、王献之、褚遂良等名家真迹。

其实张说所言不过蒙蔽钟绍京罢了,其被贬谪的日子里,对诗文之事固然上心,然比起钻营仕宦之途来,就变为次要。不过张说可以大说特说自己以诗文排遣性情,他是绝口不提自己的钻营之道的。

二人说话间,已至“花萼相辉楼”前,就见王毛仲、高力士已候在那里。高力士先入内禀报,三人闻召入内,然后一同向李隆基叩首行礼。

李隆基脸带笑容,说道:“好呀,都是故人,平身吧,起来说话。”

张说和王毛仲再叩一下首然后起身,就见钟绍京依然俯伏地上,将头面埋于双手之间,身子抽动,可闻微微啜泣声。

李隆基笑道:“绍京兄,朕算来有十余年未见你了,赶快起来,让朕好好瞧瞧你。”

钟绍京依然不动,忽然放声大哭。

李隆基微微示意,高力士抬步前去搀扶。张说和王毛仲见状,急忙帮助高力士将钟绍京搀扶起来。就见钟绍京的泪痕沾有地上的尘土,变成了花脸之状,其哽咽道:“微臣乍见陛下,心中激动,由此失礼,乞陛下宽恕。”

李隆基笑道:“绍京兄情至深处,由此流露真性情,朕为何要怪你呢?高将军,速取湿巾替绍京兄揩面,然后坐下好好说话。”

钟绍京止住哽咽,说道:“谢陛下宽宏。”他接过高力士递来的湿巾,小心擦面。

李隆基叹道:“绍京兄,朕其实经常记挂着你们哩。遥想那日晚间,绍京兄若不启门,则大计就会胎死腹中。张卿,朕年龄未及四十,为何近来常常忆及往事呢?人们常言若老时爱念旧,朕莫非也老了吗?”

李隆基说此话时,眼中的余光忽然瞥到王毛仲的神色有些不自在,顿时想起那日王毛仲不辞而别的事儿,心中也就晃过一丝阴影。

张说很会说话,禀道:“陛下念旧,其实为仁心待人的缘故。陛下起事之初,臣等率然响应,正是看到陛下顺应大势讨逆兴世,且有仁者的风范。”

张说并未参与景隆之变,他若与在座的数人相比,论与李隆基密切的程度,终归要逊上一筹。他如此说话,也有顺势为自己脸上贴金的想法。

那边的钟绍京刚刚揩去脸上泪痕,闻此言语又止不住哭泣起来,其哽咽道:“陛下念旧,微臣……微臣心中感激。然臣数年以来被陛下弃身草莽,心中其实很苦啊!陛下,当初同事立功者,有人身骨已枯,所余者不过数人,恳请陛下垂悯啊。”

张说三人闻听此言,觉得钟绍京所言过于直接,皆看着李隆基的脸色不敢说话。

李隆基闻言,先是闭目仰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至钟绍京面前,伸手取过那方湿巾替钟绍京揩去泪水,叹道:“绍京兄,你们被贬出京,肯定会怨朕忘了你们的功劳吧?朕不会忘记的!然朕为国君,面对的是国家大势,让你们受一些委屈,那也是难免的。嗯,不可再哭。”

钟绍京想不到皇帝亲自替自己擦泪,急忙就势俯伏在地,口称:“谢陛下圣恩。”

李隆基毕竟年轻,一把将钟绍京搀扶起来,说道:“我们今日为故人聚饮,不许如此多的规矩。大家都就座吧,我们边饮边谈。”

高力士见状,急忙传令开席。侍立一边的宫女流水般地缓步过来布菜施盏。众人依序归座,场面归于平静。

李隆基执盏说道:“绍京兄,今日就替你洗尘了。嗯,张卿,绍京兄不用再回温州了,先让他入东宫教授太子书艺,暂任为少詹事吧。来,大家共饮一盏。”

钟绍京闻言急忙谢恩,泪珠儿又想夺眶而出,对面的张说以目示意,他方才平静下来,急忙举盏饮尽。

李隆基饮尽后叹道:“绍京兄说得不错,故人们一日一日少了。刘幽求早死,普润禅师居静室问禅,此后王崇晔、麻嗣宗、崔日用相继病死,眼前除了绍京兄及禁军中的数个武人,只剩下一个王琚了。王毛仲,王琚近来如何呀?”

王毛仲微微一笑,说道:“好叫陛下得知,王琚初为泽州刺史,其后辗转为五州刺史,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奴才听说王琚在任所颇为自放,与属官小吏酉豪辄相聚欢,日常爱毬乐、樗博、藏钩之技,还与宾客女伎共相驰弋。”

李隆基笑道:“王琚立有大功,如此娱乐并不为过,只是不要误了政事为好。张卿,这样吧,自今日始,尽复昔日功臣的实封,若本人已死,可由其家属享用。”

李隆基此言一出,座中的张说和钟绍京又是喜出望外。他们在开元之初因为功臣之身,其实封要逾于常制。譬如张说当时为中书令,钟绍京为户部尚书,其皆有实封数百户。他们被贬之后,实封也因之被削,今日再复,则为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君臣此后频频举盏,尽欢而散。

张说在席中又动了脑筋,他从李隆基再复功臣实封的事儿想了许多。李隆基如此宽待功臣,说明开元之初功臣有碍朝政的局面已不复再有,李隆基用东汉功臣的例子告诫自己的功臣,看来已起到作用,像王琚耽于声色,乐于聚欢,李隆基不怒反喜,是为例证。既然如此,皇帝也就乐得厚赏功臣一些钱物,让他们尽情享乐去吧。

皇帝所言厚赏功臣,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是国家经过十余年间的休养生息,国库里的钱物日益充溢起来,非复往日捉襟见肘的时候。

张说由此想明白了一件事儿,皇帝在开元之初焚珠玉毁金银之器,那是鉴于当时的窘迫之境,当然也有克制己欲教化治国的考虑。如今时过境迁,皇帝的心中已有微妙的变化。

皇帝心中既有变化,作为中书令的张说当然不能抱残守缺,由此又有新的想法。

因为张说就是张说,而非泥古不化的宋璟。

且说李隆基无法决断兵制之事,这日找到宋璟问询。

宋璟对此事持否定态度,其说道:“陛下,臣与姚公向来不愿改变府兵制。不错,府兵制虽有兵源不足且耗费较大的弊端,然府兵多集于关中,如此可以确保皇权稳固。若改为募兵,朝廷鞭长莫及,难以掌握边关将帅的真实募兵数目,则边关将帅极易拥兵自重。再说了,京师宿卫之兵不到边关历练,其战阵厮杀之技就落在下乘。万一边关将帅生乱,朝廷如何制之呢?”

“张说说过,边关募兵数目须由朝廷控制,不允许其自行募兵。且边关将帅以三年为期,须使他们相互调换,勿使他们就地坐大。”

宋璟摇头道:“陛下呀,许多突发事儿多临机而发,处帷幄之中如何能决之呢?”

李隆基知道宋璟向来有泥古不化的毛病,也不想在具体事儿上与他较真。他此时忽然怀念起姚崇,若姚崇还在,他定会三言两语将事儿剖析得甚为明白。

宋璟又道:“张说还说减去二十万人以务农事,此举看似替国家省了钱,其实不过为障眼法儿!”

“障眼法儿?”

“是呀,陛下请想。自此以后,兵农分离,则养兵之费皆须朝廷负担。此花费与减去二十万人相较,孰轻孰重呢?”

宋璟说得不错,张说此提议实为彻底废除府兵制,此前那种寓兵于农的办法就永远成为历史,军费全部由朝廷负担。

李隆基笑道:“宋卿又非不知,如今国库日渐充实,全国将士不过八十万人,朝廷还是负担得起的。”

宋璟又摇摇头道:“陛下千秋万代之后,能保证国库常常充盈吗?天道无常,万一迭遭凶年,朝廷也会入不敷出啊!”

李隆基笑而不答,心想宋璟有些杞人忧天了。

宋璟对张说有些不以为然,大约二人性情相差极远,由此互相看着不舒服,其愤愤说道:“陛下,臣有衷心之言,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李隆基笑道:“宋卿向来快言直语,犹如魏征再世,朕什么时候禁约你说话了?”

“陛下,臣瞧着张说的派头甚不舒服,不知陛下为何授他为中书令?”

“想是宋卿不知,张说之所以为相,朕还是得姚公之荐。”

“唉,姚公那一时刻许是昏了头。陛下,张说文才武略,实臻一流;然此人逢迎转篷,那也是极致的。陛下以此人为相,不可不察。”

李隆基闻言心中感动,心想宋璟如此直肠人儿,虽罢相后犹对自己累进忠言。有臣如此,夫复何求?他重重点头道:“朕知道张说的性情,请宋卿放心,朕自会多用张说长处,屏其弊端。”

李隆基虽服宋璟人品,然对他的建言并不重视。他始终认为,姚崇思虑缜密,其所言多为深思熟虑的结果,那是应该认真对待的;而宋璟却偏于感性,其所言大道理不错,然用之处置纷纭万事,就失于简单。

李隆基在厘改兵制之事上没有听从宋璟的意见,他认为时势多有变化,一味死守府兵制并非上策,也就基本上全盘接受了张说的主张。

后数日,李隆基在朝会上拿着一沓奏书说道:“此为张卿厘革兵制的奏书,朕细细看了数遍,其间又多询重臣意见。看来府兵制已落后于时势,确实应该厘革。张卿,朕准奏,可速速拟发诏书,即刻施行吧。”

是时“中书门下”已取代政事堂正式运行,张九龄为枢机房主事,张说还兼知兵部尚书。此厘革兵制的诏书一下,“中书门下”与兵部倾力实施,裁军与募兵同时进行,实行了近二百年的府兵制从此寿终正寝。

若姚崇在世,其对厘革兵制的观点与宋璟大致相同,那是断断不会允许边关自行募兵的。姚崇开元初年为相以来,其孜孜以求的就是维护皇权,其贬功臣散诸王,不怕身背恶名。眼前的厘革兵制,即是废弃府兵制,那么皇帝此前绝对拥有兵权的局面,许是有了许多变数。

李隆基是日晚上又让武惠儿侍寝,他因与故人相见,又多饮了几杯酒,变得有些兴奋。其对武惠儿说道:“日子过得好快,瑁儿已经半岁了吧?惠儿,还不如把瑁儿接回宫中,他日日待在大哥府中,使你们母子两分,成什么样子?”

武惠儿幽幽说道:“陛下,妾当然心念瑁儿,然妾心有余悸,委实不敢啊。”

李隆基明白武惠儿所怕为何,不想再与她继续说这个话题,就轻叹一声,说道:“朕有些乏了,我们睡吧。”

数名宫女上来替李隆基和武惠儿更衣,其中一位稍为年长一些的宫女忽然跪倒在李隆基面前,禀道:“陛下,婢子有宫中要事禀报,乞陛下圣听。”

武惠儿见状斥道:“陛下面前,哪里容得贱婢说话?左右,先轰她出去,明日再予惩罚。”

李隆基挥手止之曰:“不然。惠儿,这些宫女皆知宫中规矩,她敢犯颜禀报,说不定真有要事哩。她说完后,若果然胡言乱语,再责罚不迟。”

武惠儿答应了一声,嘱咐那名宫女道:“陛下宽宏,就先容你一时,说吧。”

那名宫女已然吓得浑身发抖,张嘴结舌道:“婢子听南熏殿相熟宫女说,皇后每至夜深人静之时,都要从匣中取出一只木偶人祷告一番。婢子心想,后宫严禁厌胜之术,皇后如此做似为此行啊。婢子深知此事重大,斗胆向陛下禀报。”

武惠儿怒道:“你在本宫之中,奈何去管南熏殿之事?我看你才是多事之人。”

李隆基没有接腔,心想王皇后这些年行动之时有些遮遮掩掩,她弄来一个小木人念念叨叨,实属正常。他今日有些酒意,思绪忽然拉回到惠儿的数个儿女夭折之事,刚刚降生的瑁儿又不敢回宫,心想后宫怎可如此诡秘?心中的一股火霍地升腾起来。他想到这里,追问道:“你所说不过是传言,你应当知道,若所言不实,你的下场是什么。”

宫女再叩首道:“婢子也怕传言太虚,遂央求那名相熟宫女相引入南熏殿以探虚实。婢子那日晚间躲在暗影里,果然看到皇后拿出一只木人祷告之后,又将之收入匣中。”

李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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