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放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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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清醒!她竞在做着这样的准备!——其实,她早在做着这样的准备。
有一份从未有过的一种沉重。
那疼痛的沉重,是一个女人在不得不做出某个重大牺牲时的沉重。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
她甚至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关了电视,耳朵提着神,留意着门外偶尔经过的脚步声。
在幽暗中,她稍稍开了一些窗,将头伸出窗外。虽然通过十二层的高度去辨认楼下停车场里的车子,是一个可笑幼稚的行为,但她还是凭着感觉去辨认那一辆辆差不多大小的黑色车形。偶尔有一辆车从大门口开进来,她的目光会追着那车灯看,但一样是徒劳的。
直站到腰酸背疼,她才关了窗,倒在床上。
时间像停滞不动似的。四周静极。她也仿佛停止了思想,让自己静止在那儿,一动也不想动。
忽然,手机铃声暴响如雷,如催命似的!
她从床上跳起来,魂飞魄散地接听——原来是教练,通知她明天早上九点去剧院熟悉场地。
她将手机往床上一扔。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有些疲乏似的,颓然倒进床上,没了一点力气。渐渐地,她生出一种恐惧来。她在等待什么?她又在害怕什么?
她冷笑一下,她感到自己的行为,只能使自己的品德受损。她关了手机,熄了灯,将自己埋进被窝里。
可在黑暗中,她却越来越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到最后,连一点点的疲乏也没有了。她在黑暗中权衡来权衡去,渐渐地,不竟热血沸腾起来。
她摸着黑,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
这种时候,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关机。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雨荷刚想出门,安琴正过来看她。看着她一身打扮,安琴的眼睛一亮。
雨荷穿了套浅绿色小洋装,外披一件米色风衣,脸上的妆容淡雅精致,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安琴明白,这几天的雨荷,必须提着一份精神。但她还是感觉到了雨荷疲惫的眼神,看来没有休息好。
“昨夜没睡好?”她很随意地问。
“是醒得太早,还没睡够呢!”雨荷说着,很轻快旋转了一下,问道:“你看怎样?我这身打扮好看吗?”
“好看——”安琴笑着说,“这么隆重,人家还以为是去相亲呢!”
“谁知道?说不定一转身便撞上个王子呢——”
“你啊,天天被王子宠着,两天不见,就想着要去瞎撞了?看我不告诉姜伟去!”安琴继续开玩笑。
雨荷的脸上有些绯红。她又问安琴:“你看我的眼影和这套衣服配吗?”她闭起眼睛,让安琴能够看得更清楚。
那浅绿色的眼影,若有若无,恰到好处地衬出雨荷单眼皮的神采,让她的双眼更添了一份女性的妩媚。可安琴却故意说道:
“太淡了,像没涂一样,我什么也看不到。”
雨荷一急:“不会啊,我还怕太浓抹去了不少呢!”
安琴“扑哧”一笑:“那你再涂啊,浓到让人过目不忘更好。”
“好啊你——,想让我变成个大熊猫!”雨荷大笑,直笑得喘不过气来。
她的笑过于夸张。就为这样的小事!——总觉得有些无聊。但是,她压抑的东西太多,神经紧张,巴不得什么小事都笑一顿,否则,她会被自己憋死!
想了一夜,折腾了一夜,根本没有好好睡过。
但那一整夜的感觉,那是些没头没脑无人认领的感觉,只要自己不认账,便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她告别安琴,和模特们一起去了上海大剧院。
黛海确实是个很容易使人搞错地方,也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的城市。安琴好不容易找到“洛公馆”时,已近黄昏了。
她走进一条深深的弄堂。和外面的商业大街暂时隔绝。也许,看真正的上海人,只有走进弄堂里,才能真正看得到他们的生活。
走在大街上,看到的是灯红酒绿,丰衣足食,人人都是体面的。进了弄堂就不一样了。平平静静的音乐开着,亭子间的公共厨房传出食物的香味;有阳光的窗台底下,拉出一根钢丝绳,一家人的被子衣服密密地晒出来,五颜六色的在风中飞舞。远远的,就能闻到衣物里阳光的味道。仔细看,可以认出一件今年大街上最时髦的大衣。
在弄堂的尽头,她终于看到一个敞开着的大门。两扇门板倾斜着,显得无用而无望。几十年的风尘,使那大门变得陈旧不堪,斑斑驳驳的差点辨认不出上面的门牌号。
门口的青石板上,一个小姐正弯着腰在那儿洗头,她身边的煤球炉搁着一壶快开的热水,咕咕地冒着热气。湿湿的头发,在阳光下散发出海飞丝洗发水的香味。
虽然这个门牌号已确切地告诉安琴,这里就是当年的洛公馆,但她还是小心地上前问了那位小姐。
那小姐用手提着湿淋淋的头发,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安琴,大声说:
“现在叫洛家花园了!”
安琴又问:“我可以进去参观吗?”
“去看吧,一年到头,总有些人会来看看这些老房子。特别是你们外地人,对上海老房子总是很感兴趣。”
幸好还没拆掉!——惊异之中,安琴的心情竟暗暗有些窃喜。她一跨进那道大门,物是人非,世事浮沉的烟尘味道便扑面而来。
这里至少住了十来户人家。正是下班之时,楼道里炊烟四起。食物气,灰尘气,旧木头气,还有陈年的油气,各种气味充塞在一起。
底层的楼道里,用布帘隔出一块空地,里面随便放了一只马桶,半大的小孩光着屁股坐在马桶上,两只脚晃荡着。稍一走近,就可闻到那一小块地方日久积累下来的尿臊气。
走廊上面高大雕花的天花板早已黑白莫辨,花纹里全是灰尘,有几缕灰尘还像细细的绳子一样,直直地悬垂着。但走来过去的人,没有一个会去注意它。
在一个窗台上,堆放着一些旅馆的小香皂,一次性小梳子,一次性刮须刀。贫穷的人家,总是喜欢占些小便宜,积攒这些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小东西,最后,就把它们搁在这儿落灰,增添杂乱。
这里就是如今上海芸芸众生中一个最平民化的地盘。在这里已找不到一丝丝昔日的豪华和精致。
章节22
22。艳女
安琴走进一个楼道里,听着脚底下陈年木头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她的眼里出现一种幻觉:她能看到从前这个房子的情形,灯光明亮,人声喧哗,男人穿着挺括的西服,女人们穿着三十年代的旗袍,梳着油亮的爱司髻,在走廊里走进走出。
而那个破旧的大门,原本应该有着高高的门槛,无邪的白宜从那个门槛进来,又经过那个门槛离去。
她的生命曾在这里得到升华还是堕落?
她原本可以在这里度过一生。
不知哪个窗口“咿咿呜呜”地传出二胡的声音,那是一曲“化蝶”,那琴声,如凄怨颤抖的长叹,向人诉说着一个千古爱情的传说。
琴声蓦地断裂。
有一个女人尖着声音在叫男人吃饭。
安琴循着声音去寻找那琴声断裂的地方,但一无所获。
“你找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问。安琴猛回头,却不见人影。
她的心提起来,踮起脚往楼道深处探望。
其中一个木格窗,突地开出半扇,探出一张脸来,那张干瘪苍老的脸刻满皱纹,她向安琴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复又关了窗,在模糊陈旧的窗玻璃后面,头一闪就不见了。
安琴愣在那里。她飞快想着,那老太太少说也近百来岁了。如果白宜还活着,是否也差不多这个年龄,或者也就这个模样。
她从那个楼道走回去,依然是那陈旧木头“叽嘎叽嘎”的声音。她听着这个声音一步一步走下去,走下去。
她知道,时光已不再。
爱恨情仇,流离失所,生死契约。到头来,人都只是同样的一个结局。
生命再热,到头来总要冷却。
就如那百来岁的老妇,不管她曾经拥有过如何辉煌的人生,和如何年轻美丽的容颜,也只能在这样的环境里,暗无天日地等死。
她完全以“局外人”的清明看着这一切。
可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俗人,一样拥有凡俗人的劣根性:勘不破世情,放不下心事,把自己折磨到生命最后一秒。
在楼道口,安琴遇见那洗头的女孩正提着水壶跑过来。她热情地邀请安琴去她家看看。她自豪地告诉安琴,她们住的地方,原是洛家最华丽的客厅。
这个客厅华丽的气息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它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厨房和餐厅,以及一间一家三口的卧室。
女孩的母亲,梳着一个整整齐齐的市井的发髻,微笑着和安琴打了招呼,并嘱咐女儿,上班别迟到了。而她正赶去隔壁婶娘家打麻将。
那女孩原来是在夜总会里上班的。
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是事业不成功的。所以,他们的身后便都有那么一些寂寞,但这样的寂寞,他们早已不在乎了。他们只在相同的人群中,寻找一份日常的快乐,平静地打发着一个又一个相同的日子。
女孩已褪下那件缩了水的毛衣,换上了一件时髦的紧身风衣。一头烫过的头发被吹风机一吹,爆炸式地散开在双肩上。她拿了好几条围巾,和衣服搭配着。安琴建议她用米黄色的那条,看上去很般配。那女孩大声说:
“这条围巾可是很贵的!但我是从市场上淘来的,那家店倒闭了,于是将积存的东西都拿出来亏本卖。”
女孩得意地说着。这就是地道的上海女孩。只要她有一点点钱的话,就可以做出很有钱的样子出来。她天生懂得使自己气派。她们从来不为住在这样破旧的地方而感到难堪,因为这里是上海。上海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值得骄傲的。上海,有着太多眩目的生活,虽然这样的生活并不属于自己,但机会总在等着你。
这个夜夜泡在夜总会里的女孩,也在向往着能有破壳而出的一天吧。可周围的墙那么厚,弄堂那么深。她能走得出去吗?
安琴傻傻想着。
“我带你从后院出去吧,那边也有一个门的,从那边出去离大街近些,打的方便。”
女孩关了门,带安琴走进后院。
她对安琴说:“要不,你再看看这后院吧,我先走了,不然上班要迟到的。”
安琴道过谢,目送那女孩走出院门。她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想:这样的女孩走在上海这个大街上,又会成为一道艳丽的风景。
她又回过身来望一眼那个女孩的家,那曾经是个华丽的洛家客厅。现在的后门口的墙外挂了一条刚刚洗干净的大鱼,想必是女孩的母亲晾来当鱼干的。此时,正散发着一阵阵的鱼腥味。
怎会把房子住成这样?安琴有些神伤。
后院一片荒芜。除了几根零乱的杂草,什么也没有。一堵古老的墙扛着几十年的风尘,静静屹立着。
安琴一动不动地站着。
就在那堵墙下,她看见白宜的身影飘然而至。白宜取出一块松动的青砖,露出一个空洞来,将一件东西放进去,然后小心地将那块砖重新放平。恍惚间,她见到白宜回头朝她笑了一下。那凄凉的带着诡秘的一笑。
仿佛是梦魇。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她怕一开口或稍一动身,就会惊走了她。
以后的日子里,她确信自己看见了白宜。那是一场奇遇。她总怀疑自己患有癔症,或者视觉异常,或者是出现了一场幻觉。可是,就是这场奇遇,在冥冥中引领她,终于帮助她打开了那个难解的谜团。
章节23
23。男女混情
只要想到这里,安琴就坚信这个奇遇绝不可能是毫无来由地闯进她的梦境或者幻觉的。这一定是一场实实在在的遇见。她确信自己遇见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白宜。
她从不信邪。但,死只是一个普遍概念。完全可以被否定。
这件事,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她怕人们会用鬼魂之类的名词来给它下定义。对她来说,这是对心中的神圣友人的一种亵渎。
走出后院,天已完全暗了。夜色将老房子的颓败和不堪遮掩住了。雾模糊了许多东西。此时,站在这座古旧的大宅院外,可以想像那里的一切都是新的,好的,美丽的。只是想像之中,总会伴随着莫名的沧桑。
上海的老房子,以自己凋败的凄美温润着人们的空想,吸引着外地人的好奇。
那种东方式的奇异气氛:如陈旧、隐秘和被遗弃的精致,是通过那些老房子表达出来的。在上海这样的城市里,人们都喜欢在天黑以后出去散步。因为,夜色能掩去白天的杂乱和烟尘。
安琴打的到了外滩。仿佛是毫无意识地,她随口对的士司机报出了外滩这个名字。也许来上海的外地人,都会去外滩走走。
这是中国最西方化的一条江岸。这里也是上海最现代的地方。上海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怀旧与梦想并存,过去和现在对峙。几十年以前,那沿江的堤岸曾是有名的情人墙,一对对情人站满黑暗的堤岸,悄悄而纵情地亲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