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箫郎(雷恩那)-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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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殷落霞拒绝得好快,专心看着一旁的杜击玉,语气有些僵硬。「我过来,是想再替妳把把脉,望闻问切一番。妳的病症甚为奇特,又是靠『西塞一派』以『七色蓟』入药的『续命还魂丹』来治病,我打算将这病例写进『西塞一派』的医书里,所以才……才来这儿,没其他原因,妳、妳最好相信……」
傍晚时分,马车由深山中返回武汉,她蓦然流溢又师出无名的脆弱已让她在行会众人与他面前,大大地丢了一次脸。
而此夜深时候,她不上榻就寝,却又循着琴音而来,难道诚如她所说的,只单纯想在「西塞一派」的医书里再添一笔吗?
这心乱如麻啊……
原来真是越明白心中底蕴,心绪更乱、更教自己难堪……
「我相信啊!」杜击玉笑得心无城府,眸光来回在裴兴武和她脸上转悠儿,轻浅一叹。「落霞姊姊,妳答应替我治病,我心里一直好感激。妳心肠很好,我晓得的。虽然妳把我九师哥留在武汉,他不能再与以往那样陪伴着我、听我说话、逗我笑,但妳待他好,我也就开心快活了。」
这浅浅的几句话把殷落霞弄得心跳如鼓,像是被谁掐住了呼吸,胀得她满脸通红。
袖里的十指又握成拳头,她下意识瞄向沉默不语的裴兴武,后者俊容微垂,发鬓在风里轻荡,微触着他瘦削的峻颊,而大半五官则极有技巧地藏在幽暗里,着实看不真切。
他那模样落拓且阴郁,更教人难以捉瞋。
喉间涩然难耐,心莫名地发痛,痛到她得将手压在胸口,才能稍稍减缓那奇诡的痛楚。
她唇掀了几回,迟迟道不出字句,杜击玉却是柔腕一挥,再次弹出妙音,让那张古琴在清夜里鸣萦。然后,听那软声继而再语。
「落霞姊姊,我能不能求妳一件事儿?这事好重要、好重要,妳应了我吧?我会好感谢妳的,好不好妳应了我?」
对这般可意人儿,殷落霞到底拒绝不了,可她嘴上并未立即回应,仅怔怔地瞅着那张年轻的如梦娇脸。
「击玉,有什么事,别拿来为难殷姑娘。」许久不语的裴兴武终于出声。
那平板的语调让殷落霞呼吸窒闷,模糊地想着,她怎地又变回「殷姑娘」了?
是……是为了避嫌吗?
怕自家小师妹有所误会,索性把距离再拉得更开一些?
喉中仿佛堵着一块好大的硬物,她唇微扯,竟还有能耐拉出一弯清淡笑弧,轻轻哑哑吔道:「我答应妳。」
裴兴武忽地侧目瞪她,似乎对她未曾知晓内容、便应承一切的态度感到极度讶异。
杜击玉颔了颔首,这一夜,笑意一直在她娇容上停驻下走,即便叹气,亦是低柔笑叹着。
「呵呵……谢谢妳啦,落霞姊姊……九师哥要我别为难妳,可这事儿不问妳意见,又能问谁去?」她一下接连一下地缓拨琴弦,柔嗓在琴音里轻逸。「咱们『南岳天龙堂』要办喜事啦!我来这儿,为的也是想亲口把这事告诉我九师哥。我阿爹把我许给『刀家五虎门』的刀二爷,我要嫁人啦!」
密睫儿轻扬,发现面前的一男一女教自个儿说出的事给狠狠震住了,瞠目结舌,正一瞬也不瞬地瞪住她。
杜击玉不禁噗哧笑出,对着殷落霞道:「所以呀,我得同妳打个商量,放我九师哥回衡阳一趟。我自小与他要好,如今要嫁人了,我衷心期盼他能来喝我这杯喜酒,对我说几句祝福的话。妳答应让他来,落霞姊姊……我很感激妳呀……」
第七章一泉幽香冷处浓
武汉外围的码头区在经过白日的喧嚣、吵嚷,此时霞云染红天际,归鸟群群,沿江而建的数十条木桩板道已渐清闲,人也少了许多。
泊于岸边的船只皆以中、小型篷船为多,因运货载物的大船早赶着往货主指定的地方启航,务求在期限内将货送至。至于那些靠岸的篷船除部分是来往河道各处的渡船外,一些还是码头工人们遇上赶工时候,用来临时休憩的所在。
码头区摆摊小贩着实不少,这儿靠劳力挣钱的人多,摊子上不卖姑娘家的胭脂水粉,更不卖啥儿花瓶、瓷器等精致玩意儿,以吃食为主,烙饼、面片儿汤、肉包、馒头等等,全是些嚼感扎实、进了肚立时解饥的寻常食物。
此时分,一整排的摆摊也收了个七七八八,卖热汤面的摊前倒还坐着些人,边吃面边天南地北地闲聊,几个嗓门大些儿的汉子说起话来,真像要卷起衣袖同谁拚命似的,吵归吵,可气氛也搞得挺活络。
不远处,那身形修长的文质书生正缓缓沿着江边定来,手中尚拎着一壶在前头酒馆沽的二锅头。刚走近,面摊这儿已有人出声招呼。
「落霞姑娘,天都要沉啦,来这儿帮谁瞧病吗?还是专程来替年家小嫂子寻年爷回去?」那汉子搔搔头,又道:「今儿个年家行会的货船没赶工,年爷走得挺早的,他不在这儿啊!」
殷落霞步伐一顿,循声望去,见是与义兄相熟的几位码头工人,她淡淡挑眉,音若江风清冷。「只是出来走走,没为什么。」
「咦?怎不见裴九爷?他上哪儿去啦?妳同他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只见妳、不见他,这倒怪了!」说话的汉子没啥特别意思,就仅是单纯问出疑惑罢了。
闻言,她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唇欲言,却是无语。
工人们对她的冷淡模样早已惯然,仍冲着她咧嘴笑开。「江边风大,冷得人直打颤,妳那件披风得拉紧一些,别被吹啦!」
「要不要过来坐坐、避避寒?张麻子这面摊的炉火烧得好旺,暖呼呼的。对啦!妳吃过没?来碗馄饨面加卤蛋吧?咱儿请!」
殷落霞兀自立在原处,双颊被风刮得泛红,尚未回话,那面摊老板张麻子已手脚俐落地边往大锅里下面条,边张声嚷着!
「落霞姑娘来这儿吃面,还用得着谁请吗?咱张麻子煮的面,落霞姑娘爱食多少,就食多少,一个子儿也不用给!前些时候,咱这腰和左腿一遇到变天就酸疼得死去活来,要不是落霞姑娘那帖子药方和那几张特制药膏,咱瞧啊,真连卖面都没法子啦,根本站不住嘛!」
一干码头工人里,好几个连连颔首,竖起大拇指。
「张麻子说的那特制药膏,咱之前搬货不小心给扭到了肩颈,也是从落霞姑娘那儿要来了好几张,烤过火后直接贴在患处,连贴四、五日,那药效可神啦!」
「谁人不知落霞姑娘年纪轻轻,本领却不容小觑啊!哈哈哈~~咱那日才听见东街『杏林春医馆』里的大夫在抱怨,说是落霞姑娘这么四处替人义诊,都快把『杏林春』的生意给搞垮啦!」
「什么话啊!这大夫也太不道德,开医馆当是作生意啊?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他要真是妙手回春、有医德、不胡乱开价,医馆就能开得长长久久!落霞姑娘,咱说这话没错吧?」
殷落霞的注意力不太集中,胡乱应了声,面对这「人多嘴杂」的情状,她总是不知该如何让话题继续。
那些工人倒也没真要她表示意见,已径自又说了起来——
「咱说现下这世道,好人少之又少,能教碰上,算是祖宗积德、烧了几辈子高香啦!」
「老兄,这论调也太悲了吧?咱瞧,武汉好人不少呀,年爷不就是个大大好人吗?」
那工人哈哈大笑。「所以说,咱们几个都是祖上有德,才能在年家行会底下做事。年爷是天大的好人,娶的媳妇儿是天大的好人,连结拜的义妹也是天大的好人,一屋子全是好人!哈哈哈~~咱们这福分也跟天一样大啦!」
「说得好!」
「来来来,这没酒,咱拿面汤敬你老兄!」
「哈哈哈~~痛快干了吧!」说着,两名汉子各举着大碗碰了碰,也不怕烫,仰头咕噜咕噜地灌起面汤来。
这一方,被称赞是「天大的好人」的殷落霞仍动也没动地杵着,清素面容静谧谧的,没什么表情。
她不是好人,她心胸狭窄、见不得人家好,怎是好人?
她若是好人,三年前就不会这么刁难人家,明晓得他喜爱那可人意儿的好姑娘,他要替人求药,她给,却固执地要他付出代价。
她想看他挣扎、看他后悔、看他的无可奈何。
呵……她的恶意,他瞧出来了吗?
这样的她,怎地被称作好人了呢?
荒谬得教她想笑啊……
怔怔思索,如何也想不通透,殷落霞轻眨眼睫瞧向江面,迷蒙江色与锦红霞天相映,美亦孤寂。
随即,她又调回头,对着那群汉子淡然启唇。「请问,这儿有篷船出租吗?」
她想,那美亦孤寂之处,很适合今夜的自我放逐……
殷落霞到底租不到船,毕竟武汉码头这儿不兴租船的行业,至于那些送往迎来的渡船,要坐船可以,得连船老大一块儿带在身边。
但,到得最后,殷落霞仍独力撑着小船往一片凄濛的江心去了。
那艘小型篷船是码头工人不知使了啥劲儿替她弄来的,船身细长,乌篷搭得较低,单人操作起来也较不吃力。
小小篷船借她月夜游江去,可没收她半毛租金,只是她坚持要自个儿行船,一群汉子挑高粗眉轮流劝了一轮,还是没能打消她的念头。
「没事的。」她喃喃地告诉自己,用力地摇动大橹。「没事的……」只要让她静下心来仔细斟酌,把那些早该厘清的东西好好想想,一切就没事的。
自前两天夜里,杜击玉在小亭里道出即将出嫁的事儿,男子的铁箫音韵几一入夜便幽幽而起。
不能再听了……那轻泛在夜中的幽调太孤伤,仿佛极力压抑着心绪,有着旁人不懂的渴望,于是在进与退间,所有的情意无处宣泄,便无可奈何地融进铁箫清音里。
她不能再听,也不敢再听。
整个行会里,似乎只她受了这般影响,对这接连两夜的清韵,旁人全没放在心头,生活作息不都如寻常模样?是她在不知觉间允许自己陷落下去,才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有种近乎灭顶的绝望。
所以……得逃呀!逃到一个静谧谧的所在,不让那恼人的曲调追来,她才能稍稍喘息。
此一时分,夕日落下,天色灰沉,江面上似起薄雾,小小篷船在江上显得孤零零。
她不知船是否已在江心,扶着大橹,她喘息不已,掌心有些儿发麻,虎口似乎磨破皮了,而臂膀也感到微微酸痛,心中不禁苦笑。
她哪个时候变得这么弱、这么娇贵了?技巧不好、气力又不足,撑不到半个时辰就掌控不住了吗?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呵呵,这想法很美啊,她一直以为靠她自个儿便能办成,是不为也,非她之所不能也。
十五岁出大雪山,没谁相伴守护,她不也是一个人只身在外、大江南北地闯游?是后来遇上义兄,她才在武汉有了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即便如此,她仍是潇洒、孑然的个体,她心如深渊,静然无波。
然后,是三年前,那男子的出现。
她把他死扣在身边,也让自己太过习惯他的存在,不觉间变得「娇生惯养」了。反正有他在,什么粗重的活儿全教他一肩担去,她还烦恼什么?
他是投进她心渊里的石子,沉得越深,她越能感觉他的存在。他化作她的一部分,让她感到酸涩、疼痛,又不能弃舍。
所以,习惯真是件可旧的事。
所以,她算是作茧自缚吧?
心乱如麻……这无力回天的心乱如麻……她唇角幽笑,没了力气干脆就放手让小篷船随波逐流,高兴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她不在乎。
入夜的江面更寒几分,她不愿躲进篷子里避寒,因月色极美,一江孤沉的幽静,让她淡淡笑着又淡淡叹息。
曲膝坐在船板上,她打开之前沽来的酒,浓烈酒香教她秀鼻用力嗅了好几下,双手捧着小酒壶,仰首灌了一口。
「咳咳咳……辣……咳咳、咳咳……」说实话,她还是头一遭饮烈酒,这二锅头比她自酿的蛇胆酒还要猛上好几分,辣得她喉咙到肚腹像被火烧一样。
「咳咳……我没那么娇弱、没那么不中用!」同自个儿赌气似的,她深吸了口气,捧着又灌下两、三口。
「呼——」这回,酒汁依旧辣呛,但身子已渐渐习惯那份烧灼。
瞧呀!她说得没错吧,习惯真是件要不得的事呵……低低笑着,感受到一股暖意扩散到四肢百骸,她清容如绽开的红花。
「心里头不欢畅得饮酒,心里头好快活更得饮酒,酒——呃!」她不文雅地打了个酒嗝,觉得顺喉,又吞了不少口,跟着玻鸱镅鄢猿孕α恕
「有酒真不错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唔!同、同销万古愁,同销万古……万古愁……呵……」
素身一斜,竟顺势倒卧下来。眨眨眸子,她迷蒙地瞅着那轮月儿。
动也不想动,蜷缩的慵懒姿态在月下轻镶白光,船在江面上无依无靠地悠转,她发现那月娘也跟着打起转儿了。
「唔……」她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