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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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华涛背对着那个老师,看着何丽真,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片刻的僵硬,但是他很快回过神,说:“何老师身体不舒服?”
后面的那个老师也在看着,何丽真停顿两秒钟,还是不想太过伤人面子,她点点头,低声说:“嗯,是有点不舒服……”
“原来是这样。”刘华涛说,“那你再等一等吧,李常嘉刚刚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你在这先坐一会。”
说完,刘华涛带着另外一个老师走进里面的办公室。
何丽真就在外面坐着,短暂的课间休息后,所有的学生又回到教室里。何丽真独自一人坐在凳子上,她看着墙上的钟,十一点。
秒针规整而机械地一下一下转动,何丽真听着那摆动的声音,险些睡着了。
李常嘉二十分钟之后回来了,何丽真看见他就站了起来,“李老师……”
李常嘉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风,他关上门,对何丽真说了一句:“你跟我来,进屋说。”然后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办公室。
何丽真跟着他过去,李常嘉进屋后开了灯,把门关上。
屋里静悄悄的,静得隐约可以听到隔壁教室里上英语课的声音。
何丽真先开口:“李老师,等下我有事情,那个聚餐我就不参加了,不好意思。”
李常嘉说:“大伙都去,你也去一下,咱们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何丽真说,“我真的有事。”她说着,把包拿到前面,“对了,还有这个——”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李常嘉一眼就认出那是不久前送给她的裙子,看她的样子,别说试穿,恐怕连袋子都没有开过。
李常嘉的抿起嘴,没有说话。
何丽真举着袋子,李常嘉没收,她就不放下。最后李常嘉泄了气似的,眉头紧皱,长叹一声。
“我说何老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何丽真依旧拿着裙子,说:“什么干什么。”她瞄了一眼裙子,又跟他说:“这个我不太适合,而且,我也没理由收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不适合?”李常嘉差点乐出来,“你连什么颜色都不知道吧。”
何丽真根本不在意裙子是什么颜色的,她把袋子放到离李常嘉最近的一张桌子上,“还给你,以后……”何丽真斟酌着说,“以后,不要送我东西了。”
两人均沉默。
何丽真又说:“以后的课……我也不来上了,你另外找一个语文老师吧,临时这样,真的不好意思。”
李常嘉还是没有说话。
何丽真再次道歉,最后便提起包,打算离开。她走到门口,听见李常嘉在她身后说:“老师的不收,收学生的对吧。”
何丽真站住脚,胸口压着一块石头一样。
李常嘉看着何丽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何丽真转过头,李常嘉银色的眼镜框泛着冷光,何丽真说:“什么意思……”
李常嘉忽然笑了一声,“我什么意思?何老师,你这样就不好了吧。”
何丽真说不出话,李常嘉的语气又弱了一些,“何老师,我知道你一个女老师自己来这么远的地方,偶尔肯定会觉得不好过,可是,有些事情你也得看清楚啊。”
何丽真手攥着背包带,“什么事情,我什么事情看不清楚。”
李常嘉的表情就像是在教育自己的学生,“何老师,你要看明白啊,我这是在帮你。”
何丽真强迫自己镇定有点,再镇定一点。
“谢谢……”她低促地说,“不过我不需要你帮我。”
“你怎么还不明白啊!”
“你让我明白什么?”
“你说让你明白什么?”李常嘉的语气简直可以用痛心疾首来形容,“何老师啊,你不能犯糊涂啊。”
何丽真说,“我没犯糊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什么啊你,你太天真了!”李常嘉顿了顿,可能是怕墙壁隔音效果不好,压低声音说:“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得叫人吐沫星子淹死!那学生我早就说过,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他死猪不怕开水烫,赖一赖就完了,你怎么办啊!何老师,我是在帮你啊。”
何丽真因为激动,嘴唇都颤抖了,“什么叫死猪不怕开水烫?什么叫他不是好东西?谁给你说他不是好东西,你凭什么——”
“何丽真!”李常嘉的目光终于严厉起来了,“你身为人民教师,跟一个高中生搞在一起,要不是他不是东西,那还有什么理由?”他紧紧盯着何丽真眼睛,终于看到了退缩,李常嘉在她身边,低声说,“弄出这样的事,要不是你被拉下水——”他的目光一直追随了何丽真的眼睛,他第一次知道,白天开灯,居然也能将人照得如此脆弱,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李常嘉缓缓地接着说:
“那就是你原形毕露了……当然,咱们都知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何丽真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蓝领工人,母亲是个小学老师,她从小就听话懂事,没有让家里操一点心,本本分分地上学,读书,工作,家里一直对她很放心。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她的话,那就是规矩。
她小心翼翼地生活,很少给别人添麻烦,不管在再艰难的情形下,她都提醒自己,要给别人留三分情面。
因为这样的小心,他人待她就算不是温柔热情,也很少冷言相对。所以,当她听到那个一直以来都是面善示人,甚至称得上是温文儒雅的李常嘉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丽真此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天旋地转。
到了这个时候,之前做的所有心理准备都不管用了,何丽真体会不到愤怒,也无法感受羞愧,她只是大脑一片空白,偶尔闪过一些她与万昆相处的画面,还有李常嘉反反复复的声音。
李常嘉看着何丽真苍白的脸,她的面容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显得那么的冰冷,又那么的脆弱。
看不到闪电,只听到几声闷雷,而后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迸溅到窗户上,把屋里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李常嘉的心跟着雷一起鼓动。
他很想就这么走过去,抱住何丽真,安慰何丽真。他觉得她就像是淋在狂风暴雨中的一株小草,单薄得让雨都舍不得浇打。
他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在教研会上见到她的场景,那时所有的老师里,她最认真,穿着统一的制服,小巧玲珑,她向他提问题,他耐心回答,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温顺。
李常嘉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吸气,呼气。
“丽真……”
何丽真浑身一麻,人未抬头,先往后退了一步。
李常嘉压低声音,尽量地安抚她说:“你别怕,这件事没人知道。”他顿了顿,说,“刘老师是我朋友,什么都不会说的。你现在只要认清错误,马上回头,这个事我们全当不知道。你也别不干了,咱们这个补课班虽然还没签什么协议,但是你也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相信何老师是个负责任的人。”
何丽真眼底涨疼,她看着旁边的一张书桌角,好像发了呆。李常嘉以为她没有听清楚,打算再补充几句,何丽真忽然开口: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
何丽真转过头看着他,“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常嘉沉下一口气,说:“那天我们在公园的时候看见了。你——”他说到这,像是觉得下面的内容不是很能上台面似的,目光移到角落里,说:“你倒在他怀里,还有,你看他的表情。”
何丽真缓缓地说:“什么表情。”
李常嘉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话还没说,却先咳嗽起来。
他捂着自己嘴,狠狠地咳嗽了几下,说:“总之!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是个好老师,不能白瞎在这种学生身上。”
“哪种学生?”
“你——”
李常嘉忽然想起什么,似是恍然地点了点头,说:“怪不得啊……”
何丽真抬眼,李常嘉眼睛里透着精光,说:“当初,我们吃饭的那天,那个学生原来是在等你。”
何丽真的头一点一点抬起,“你说什么,什么等我。”
李常嘉审视着何丽真,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而且,他对那个学生的印象尤其深刻,不到两秒钟,那天晚上的情景,就全部浮现在他的头脑中。
“原来啊……”李常嘉彻悟,“你们那个时候就已经——”
他又咳起来。
这回不是急,而是气,是恼怒。他咳到最后,满脸通红,眼睛显得极为突出,瞪着何丽真,手指指着她。
“亏我,我那时候还觉得你……”
“你说的是哪天?”
“……”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李常嘉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气,好像自己被人当猴子耍了一场,胸口大幅度地起伏,连给何丽真回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一共没有吃过几次饭,你说的——”何丽真一边说话,一边回想,她脑子纷乱,可一旦思索起来,人也冷静了些,最后,到底是明白了他说的吃饭的晚上,是哪一天。
“那天他在……”
“何丽真!”
隔壁的声音小了,不过这两人没有注意到。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刘华涛在外面小声说:“李常嘉?”
这回,李常嘉和何丽真都注意到了。
何丽真把包拿起来,转身开门,刘华涛就在门口站着,门乍然开启,他惊得往后退了半步。何丽真看他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错身而过。
刘华涛看着何丽真离开的背影,转身进屋,把门关好。
“怎么回事?”
李常嘉没有好脸色,“什么怎么回事?”
刘华涛说:“谈不明白?刚刚最后一声声音太大了,我在外面都听到了,你也注意点。”
李常嘉沉沉地点头,把刚刚发生的都给他讲了一遍,刘华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个女的,不知好歹啊。”
“真的是好赖不分。”李常嘉愤愤地说。
“那怎么办?”
“……”
外面的雨稀里哗啦地下个不停,何丽真撑着伞,走在雨里,头依旧昏沉沉的。
回到家,她给自己冲了一杯姜水,喝过就睡下了。
可天气骤然降温,加上这一系列的刺激,一碗淡淡的姜水完全起不了作用,何丽真还是病了。
周一,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头重脚轻,可她也没有打算请假,拖着身子,想着撑一撑就过去了。
天气预报预测最近一周都是阴雨天气,何丽真从家里出来,看着灰蒙蒙的天,只觉得更压抑。
到了学校,何丽真上完第一节课,回到办公室,终于撑不住,想要躺在桌子上休息一会。
门敲响,三声,结结实实的声音。
屋里的人都看向门口,蒋主任做事风风火火,讲求效率,来叫个人也只露半个身子,胸腔一震,字正腔圆地说了句:“何丽真,你过来一下。”
说完就走,留下一屋子迷茫的人。
何丽真站起来,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发凉,她从办公室出去,小心地攥了攥手,发现手心上是薄薄的一层汗。
蒋主任把何丽真叫到了四楼的教工会议室,这是这所中学最大的一间教室,可以容纳全校的教师一起开会。所以当这屋子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那种空旷感就越发的明显了。
蒋主任先进来,在会议桌旁站定,转过头,说:“把门关上。”
何丽真将门关好,来到蒋主任面前。
“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么?”
说一点波动没有那是假的,何丽真心口有些疼,胃也不舒服,她缓和的当口,蒋主任忽然大声说:“说话!”
何丽真被他喊得一抖,抬头,“……知道。”
蒋主任五十出头的年纪,依旧耳聪目明,也无需带眼睛,一双严厉的眼睛透着古板,“你说是什么事?”
在蒋主任这里,僵持永远不会超过五秒钟,何丽真觉得她只停顿了那一瞬,蒋主任就把一张纸放到桌子上,准确地说——是摔在桌子上。
“有人举报你,跟自己的学生搞到一起,是不是真的?”
何丽真无话可说。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是。”
“何老师啊,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人民教师?”蒋主任手指狠狠地点在桌子上的那张纸上,“这种丑事都能做出来?身为人民教师该有的责任感呢?尤其你是身为女老师,有没有一点责任感?这种事还——”他把纸抓起来,“还让别人来举报!?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检点!要不是别人报上来,校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何丽真低下头,小声说:“……主任,对不起。”
蒋主任脸板得像个石膏像一样,“这不是对不对得起的问题,出了这样的问题,尤其还是别人来举报的,你们两个校方肯定会严肃处理,我先跟你打个招呼。”
何丽真静了片刻,开口说:“主任,学校给我任何处分我都接受,这件事是我的过错,是我——主动找的他。”
蒋主任是这所学校出了名的古板,本来对这样的事情就已经气愤难耐,听到何丽真的话,更觉得她无可救药,忍不住贬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