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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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庄严洗过碗,抱着可乐和梁诚在沙发上聊天。
梁诚说:“博你也算是读上了,是不是只要动了真格的,没什么是你干不成的?”
“主任,这话听着像骂我。”
他点了根烟,琢磨了一下,心知肚明、装聋作哑了两年,这个谜不算难猜。在谈情说爱上,梁诚从来没有呼风唤雨过,就连此刻的近在咫尺,也是一种参杂了遗憾的满足。
庄严突然问:“主任,我跟吴永文翻脸,对您国内公司的业务影响大吗?”
“没事儿的,放心吧。”梁诚早在四五月间就已经跟严澄宇打过招呼,一些经由吴永文牵线的项目万万不能出一丁点差池。他这次跟吴永文几乎闹僵,对于公司今后的发展总归是弊大于利的,只是,他不愿意跟她多说。“我这次回去主要是给尹航扫墓。以前在E城上学的时候没办法,七月还没结课呢,后来在HH上班了,我一直都是六七月份休年假,就今年例外。”
庄严一口一口地喝光了手里的可乐,放下杯子说:“您怎么那么快就让尹老师回去了。俩人离那么远,再爱她,疼不着她,那不是瞎掰吗。”
梁诚叼着烟,眯着眼睛看了庄严一会儿,“我再爱她,老让她疼,那不是更瞎掰吗?”
多少次了,虚虚实实,躲躲闪闪,他深谙暧昧的规则,居然也开口谈爱了。庄严举着可乐瓶子,在那一瞬,失神在他的真情流露里。
“倒外头了。”梁诚扶了一下瓶口。
她赶紧扯了几张纸巾蘸干了茶几上的水渍。
“我在希腊的时候去看克诺索斯的迷宫了。”他的声音很低,撩拨着耳膜。
“嗯?”庄严看他一眼,“怎么想起去那儿了?”
“那根红线……是编出来骗人的。”
庄严点点头,“反正它也没能把特修斯和克里特的公主拴在一块儿,就算真有也没什么意义了。”她又追问:“怎么去那儿了?”
梁诚的眼风恰好扫过,两人不偏不倚地再次对视,“庄严,女的其实还是傻点儿比较招人爱。”
“您到现在还觉得我机灵?”
梁诚默默地抽烟,直到烟头烤得手指微微发烫,他才摁灭了烟,叹了口气,“我跟尹默之间是笔烂账,算不清了。你可能觉得我们俩都是因为尹航,其实就算没他,估计也还是会走到一块儿。小孩儿胡闹,连孩子都有过了,尹默那时候还没你现在大,是我跟她妈陪着她去医院做的,她怀孕,再怎么说都是我的错儿,可是我替不了,忍着疼,受着罪的都是她一个人。我有时候就觉得,她就是我命理该有的。要是那时候把婚结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庄严,发现她正低着头对着手里的水杯发呆,看不见表情。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庄严才说:“她哥哥的事儿跟您没什么直接关系,把姑娘弄受精了也不用非得娶人家。”她看着他,带着三分奚落地对着他笑,眼睛里已经没了刚才的温度,“还是,您想告诉我,买一赠一就有机会了,买大送小才有希望?”
“你敢送,我不敢收。”话刚出口,他就觉得有些伤人。
庄严只淡淡瞟了他一眼。
“庄严?”他犹豫着,小声叫她的名字。
她干巴巴地应了,眼眶红得让人起疑。
梁诚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往她身边挪了挪,把杯子从她手里拿出来,放到茶几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破绽。
“别这么看着我。”
这个话题本该就此打住的,但是梁诚克制不住自己的疑问。他们认识两年了,她总是笑,那双眼睛里根本看不出过多的情绪,除了清澈好像什么也没有,可是现在,她的睫毛上闪着微弱的水光。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什么,轻轻地又叫了一声。
“嗯?”她心不在焉地问:“想听故事了?”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可再一想也就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庄严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慢慢地移向房顶,然后又看向窗口,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有一个男的,上高中的时候就追他同班同学,一直追到高三毕业,追进同一所大学。那个女的说不上喜欢他,也说不上讨厌他。大一那会儿,女孩他爸再婚了,那男的知道她软肋在哪儿,她就真的动心了。有一次,他们好多人一起去一个高中同学家玩,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大伙开玩笑,把他们俩锁西屋里了……那天,那男的说他是真喜欢她,临走的时候还去药店买了一盒毓婷给她。之后,他们就在一起了,坚持了大概一个学期,因为期末考完试以后那男孩就追上他们系系花了。”庄严毫无意义地拿起了桌上的空杯子,握了一会儿,又再放回去。她还是不看梁诚,盯着自己的脚尖,“那男的抽烟挺凶的,一直抽“骆驼”,他特别喜欢抽完烟亲她,到现在她还能记着她嘴里骆驼烟的味儿。放假以后,女孩知道自己怀孕了,去医院挂号,轮到的时候,看见那大夫是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跑了。她不敢跟她爸说,就一直拖着,拖到开学,是她们宿舍老大陪着她去做的。一个姓顾的退休大夫开的私人小诊所,在翠微路那边儿的一个小区里,旁边还有个老上海城隍庙小吃。她当时都不知完事儿之后要用卫生巾,还是老大现出去给她买的。”
“庄严……”他一只手扶了扶她的肩,要打断她。
她不理,接着往下讲:“做完以后,大夫端了个铝饭盒给她看,说是干净了,也看不出来那里头有什么,就是多半饭盒的血。是疼,特别疼,回宿舍以后还疼了足足一天一宿,可是,自己惹的事儿,谁好意思喊疼啊,不疼能记得住吗?”
梁诚看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滑下来,滑过面颊,流过下巴,跌进领子,他觉得心都抖了一下。突然,他就忘了所有的人,忘了所有的事,一伸手把她搂进了怀里,紧紧抱着。他只想哄哄她,让她别再哭了,可是,他发现脑子短路了,什么甜言蜜语都说不出口,什么招数也想不起来,就只剩下束手无策地抱着她。他觉得这不是自己,又觉得这才是自己,一瞬间,就好像过去的日子全都白过了。她不出声地哭,眼泪不停地掉,他能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依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也跟着模糊了,只想把她搂得紧紧的,抱着她,他身上、心里都是满满的。
庄严紧紧靠着他,他的怀抱温暖,他的心疼透过体温传过来。她只哭了一小会儿,眼泪就湿透了他的衣服,在他胸口慢慢变凉。庄严抬起头,看见他眼睛里水火交融,她说:“主任,我好了。我就是发发牢骚,没别的意思。”
梁诚松了松胳膊,不舍得放开她,“都哭出鼻涕了。”他抽了两张纸巾,刚要帮她擦,庄严已经把纸巾接过去了。
她抹了抹脸,擤了擤鼻涕,唇边挂上了微薄的笑意,“谢谢领导关心。”
梁诚问:“还哭不哭了?要哭就过来哭个痛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神经病似的你。”他还想抱着她,怀里的姑娘,她逗你开心,陪你难过,你做的那些,哪怕再混蛋,她什么也不说。本来,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对于她的幻想可以止步于深情拥抱,抱了,梁诚就发现他想要更多,想要情话,想要缠绵,想要她这个人,想要她一辈子的时间。他想从此以后就把她揽在怀里,想这样一直和她厮磨下去,她在着急害怕的时候叫一声,他会说,有我呢,他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她。梁诚竟然想起了那句话: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他想说:我愿意。
梁诚看着怀里的庄严,红着的眼圈,红着的鼻头。她被看得不自在,{奇}在他怀里地动了动,{书}他还是不让她离开,{网}也不让自己的视线离开。他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在茶几上摸着烟,蓝盒的Gauloises Blondes,从里边抽了一支出来,叼在嘴里,再摸了打火机点着了,使劲吸了一口,烟雾含在嘴里不肯吐出去。他把夹着烟的手举在身侧,把头靠近她,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张嘴!”也不等她反应,就把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口腔里剩余不多的烟被慢慢送进了她嘴里。
“现在……没有骆驼烟的味儿了。”他说着,语气很淡,没有什么特别。
嘴里是微微的辛辣,庄严觉得这个世界瞬间失重了,如果不是他抱着自己,她会在空气里飘。
初夏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白色的窗纱下摆翻出柔和的波浪,总像是有什么在若有似无地勾引着,以为会来的一样都没少,以为不会来的一样也躲不开。
梁诚离得很近很近地端详她,她垂着眼睛,睫毛一抖一抖的。他想吻平她微蹙的眉心,轻轻亲过去,却吻上了额前那些碍事的发丝。他的嘴唇将将蹭着她的鼻梁,滑过她的鼻尖,缓缓覆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小口。他就是很纯粹地去碰一碰她的嘴唇,用他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去哄一哄她,温柔里带着一点儿怜惜,怜惜里带着一点儿纠结,纠结里还有一点儿迷乱。他又吻了一下,浅浅的细致的吻,像是长吻前的调情,然后就分开一小段距离,看她的反应。
庄严不回应,也不躲避,她就只是想哭,怎么忍都忍不住。当她看向他的那一刻,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
“怎么又哭了?嗯?”梁诚把烟扔进烟灰缸,搂着她,把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口,拿下巴蹭她额角的头发,轻轻摇着她的身体哄她。他从来也没把谁亲哭过,他在心里暗骂,真他妈辜负过去攒下的那点儿经验值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根本没办法凭道理、凭经验来,对于彼此,他们就是这样一个里程碑似的人物。
两个人靠在一起,等到她不再哭了,梁诚才把她从怀里放出来。
庄严说:“快十二点了,马车该变南瓜了。”
“什么?”
她摇摇头,问他:“您快离开HH了?”
“你知道了?”
“嗯,早就知道了,吴永文说的,我也问Tobias了。”她抽了抽鼻涕,又问:“要回国了?”
梁诚不答话。
“尹老师要毕业了?”
他还是不答。
她深知这是一个让他两难的命题,可是她不想再继续无果下去了,“我知道,有些事儿您不得不去干,我也愿意相信忠诚和克制都是最好的品质,如果您回去我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可是我也知道,您心里明白‘忍着’和‘愿意’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我还是那句话,您想好了跟我说一声,什么花都无所谓,但如果您总也想不好,那就别再找我了,行吗?”庄严看着他,如果,他真的就此放弃,她相信,多年以后她会忘了他们相识一场,而只记得这样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美好的,分手的晚上。
天已经很晚了,梁诚送庄严回去,没有开车。两个人在路上并排走着,都不说话,谁也不确定过了今晚还会不会再见面,没准儿下一次联系就得靠托梦了。他们各自想着,待会儿要不要互相说一声保重。
到楼门口的时候,庄严站住,眼光停在他的胸口。
隔了一会儿,梁诚说:“回去吧。”
庄严还是站着不动,也不看他的脸,她自言自语:“我要是记住了Gauloises Blondes的味儿,怎么办啊?”
“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他说着,伴着一声叹息。
那天大概就是这样结束的,梁诚看着庄严脚步渐远,看见门开了又关。
庄严上班的最后一天,天气好得出奇。天蓝得没心没肺的,早上的阳光透过路旁的高大乔木,在自行车道上撒下盈盈的光斑。Tobias并没有给她安排什么新的工作,庄严把自己做过的所有文档、表格、PPT一一整理,列了份目录出来,写了每份文件的摘要说明,完成时间,存盘位置,然后给梁诚和Tobias各发了一封邮件。
下午的时候,太阳更是大得惊人,窗户外头的电动遮阳板一点点在下降,光线被一缕一缕切断。庄严看着梁诚空荡荡的办公室,觉得平平静静的失去可能真的要好过一次一次的挣扎。下班前,她把桌子清理干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计算器、订书器、打孔器,全部交给了Oksana,用剩的橡皮、胶棒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她关了电脑,跟大家一一拥抱,告别。走到停车场,梁诚平时停车的位置空着,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终于骑上车,走了。
(二十)苦心
回国的日子里,梁诚和严澄宇大吵了一架,话题是尹默和庄严。梁诚第一次的试探,让两个人之间硝烟味儿骤起,最后不得不以双双大醉收场。酒醒后的几天,他整夜整夜的失眠,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打开床头的一盏小灯晃得心里直发慌。曾经,他总想着顺其自然,用一种假装豁达的心态去逃避身边的现实。如今,他真的想要去改变一个固守了十几年的状态了,他发现那需要的是一种决绝的勇气,对着吉凶难料、风雨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