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寂寞何所思-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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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览达抬头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天子,慢慢从马背上下来,长身跪在沙地上。
萧狐见状又是奇怪又是心疼,“你这是做什么!”说着便欲上前把他搀起来,却被旁边一人拉住。萧狐回头去看,是洞庭洛,顿时气了杀意:“是你要他来这里的?!”
洞庭洛摇摇头。“夫人,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最、最后的心愿?跪在这里?”
洞庭洛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这时耶律隆绪道:“阿览达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从来没有奢望过你给我下跪。”
“阿览达有罪。”
“哦?姑父何罪之有?朕倒想听你说说看。”
阿览达深吸一口气,用自己最大的声音道:“阿览达有三大罪状。始终不甘于奴隶身份,勾引齐王遗孀以提高自身地位,此为其罪一;自封平西侯,招兵买马,招揽谋士,擅自训练自己的军队,扩大势力,威胁朝廷,此为其罪二;煽动齐王遗孀攻打京都临璜,用心叵测,此为其罪三。”
“阿览达,你可知道这三大罪状,足以安上谋反罪名,让你千刀万剐!”
“阿览达重罪累累,死不足惜。只求陛下听阿览达一言。”
耶律隆绪冷哼一声:“你想让我饶萧狐不死?”
“正是。”
“你不觉得你现在完全没有资格也没有资本跟我谈条件?”
阿览达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微微放着光,久病后的面容竟然神采飞扬,依稀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首领之子。他直视城楼上迎风而立的天子,嘴角弯起两道浅浅的自信的笑纹。
“……西北。如果我以西北地区的长治久安跟你换萧狐一条命呢?”
“什么意思?”
“这次我们攻打临璜,抽走了西北几乎所有的兵力,如今西北边境空虚,这时候祈莲氏若是攻过来,相信陛下根本来不及救援吧。看见我身后的两千骑兵了吗?他们是现在西北最后的兵力,也是这些年来我与萧狐一手栽培的精锐。我已经与他们达成神圣血盟,只要陛下答应放萧狐一条生路,我死后,他们便世世代代效忠耶律氏,驻守西北边境,永不再踏足京城一步。”
闻言,城楼上的士兵有些骚动起来。
谁都知道,在烈国,血盟是烈国人最神圣的誓言,只要达成了血盟,就算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会背叛誓言。虽然隔着有一段距离,城楼上的人们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城下两千骑兵额上,用鲜血抹过之后干涸的痕迹。那是血盟独有的仪式。
这两千骑兵最是了解西北,又是萧狐和阿览达亲手调()教出来的兵,若真能得他们世代忠心驻守西北,烈国以后逐鹿中原,必能少太多后顾之忧。
“陛下,这笔交易,还划算吗?”
耶律隆绪薄薄的唇扬起笑,“哼!划算!怎么不划算!你名为请求,实为威胁,朕不答应也不行吧。”
“那——陛下是答应了?”
“对,朕答应你,饶恕萧狐性命,绝不反悔!”
阿览达抬头,见天色渐暗,已近黄昏。
忽听身后有人喝道:“我不答应!”
所有人循声望去,那人正是萧狐。
阿览达回过头,见萧狐已经挣开拉住她的属下,朝他冲过来。他想对着她笑一笑,咧开嘴,却是汩汩黑红色的血喷薄而出。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在剧烈地晃动,他的阿狐似乎随着天空一起旋转,扭曲着离开他的视线。
萧狐冲上前努力搂住快倒地的阿览达,却因为自己也受了伤,气力不济,终于抱着他一起坐倒在干燥的尘土里。
此时的萧狐早没了刚才对阵中的坚强,只剩下满脸的泪水和绝望的眼神。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不用骑兵换你的奴籍?你不是一直想脱离奴隶身份的吗?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已经尽了全力,却还不能帮你完成一个心愿!”
“……阿……阿狐,听我说,以前,去掉奴籍……的确是我最大的心愿,可是现在……现在的我觉得……其实,做奴隶也没什么不好……若不是做了奴隶……阿览达又怎会遇到阿狐……是吧……”
“……是是!你、你说什么都对……”
“……阿狐,以前……我总说我们两个要死……就死在一起……可是现在我……觉得一个人死就好……我想你活着……”
“不!我不答应!我绝对不答应!你听见没有!”
怀里的阿览达忽然一动不动,萧狐抖着手去查他鼻息,已是没有了呼吸。
身后两千骑兵齐齐翻身下马,“铿!铿!铿……”马刀被从刀鞘里抽出,狠狠插入脚下尘土之中。骑兵们随即单膝跪下,右手握拳抵胸。这些西北的铁血汉子的、即将流传世世代代的誓言震动皇城内外,响彻九天云霄:“奴等世代誓死效忠耶律陛下,驻守西北边境,保我西北河山,从今而后,永不踏足京城!”
“驻守西北!保我河山!”
“誓死效忠!人神共见!”
“驻守西北!保我河山!”
“誓死效忠!人神共见!”
“……”
萧狐还坐在原处,阿览达的身体正渐渐冷下来。他似乎还带着笑,嘴角有血迹未干,萧狐伸手去抹。
“你看,这情景,多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周围明明有很多人,实际上却只有你一个。不过现在好了,有我陪着你。你的世界,至少还有一个阿狐……”
“姑姑——!!”襄汝忽然惊叫了一声,可惜为时已晚,萧狐已经将一把匕首插()进了胸口,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滴滴落在阿览达苍白的额头上,如同立下了一个血盟。
第二十五章 韩德让
阿览达死了,萧狐也死了。两千骑兵,堪称整个烈国素质最高、装备最精良的两千骑兵已经快马赶回西北,他们将永世履行临璜城下的誓言。这场短暂的“谋反之战”,就像是疾风骤雨一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很快地被人们淡忘,甚至在历史上也没有一个较为明晰的前因后果。
洞庭洛因为劝降阿览达有功,成为墨堂诛门的“浑杀”——墨堂诛门是专门负责执行任务的,门下杀手分三个等级,坤杀,浑杀,以及乾杀。洞庭洛不懂墨堂的杀手是怎样鉴定级别的,只是觉得这升级也忒容易了点。耶律杭指着不远处那个天天到花园种花的小孩说:“看见没,他就跟你同一个级别。”于是洞庭洛郁闷了,随即又想通了。人家种花,我种草药,都是同样的性质,也难怪是同一个级别么。
耶律杭说,墨堂最顶级的杀手是没有明确级别的。
洞庭洛点点头,道:“莫非是像茯苓那样,顶级到做了奴隶?”
耶律杭看他一眼,道:“哪能啊。茯苓不一样。她是做错了事,坏了墨堂的规矩。”
“唔,她做了什么错事,要永远禁锢在墨堂做奴隶?”
耶律杭啧啧两声,道:“妄你洞庭洛一世聪明,你想,杀手最碰不得的,是什么?”
洞庭洛略一思忖,明白过来。“哈,墨堂不允许杀手谈恋爱的么?”
“不是不准,而是有一些禁忌,比如,爱上你要杀的那个人。”
洞庭洛很想问耶律杭,茯苓喜欢的那个人是谁。但是顾忌到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八卦,所以终于忍住了没问。
以后每每看见茯苓,面对着她冷淡无情的面容,还有平静无波的眼睛,洞庭洛心里无数的好奇八卦虫子就在不停地钻,钻得他满心痒痒的。实在难以想象茯苓谈恋爱做小女人时候的样子啊!简直太格格不入了!到底是怎样的人,可以让茯苓这样的顶级杀手死心塌地地爱上呢?甚至可以不顾墨堂的规矩,不惜一辈子做墨堂里一个偏僻院子里洒扫庭院的奴隶?
倒是向耶律杭问及襄汝的状况。自从那日临璜城下一役,洞庭洛就再没见过襄汝。耶律杭说:“这些天襄汝都待在长公主府里,我去看她,下人们都说正睡着。我估摸着这丫头虽是明白事理的,心里却还是有些疙瘩。不过,她也大了,这宫中纠结不清的明争暗斗、是是非非也该让她知道了。毕竟,没有人可以永远挡在她的面前。”又道:“洞庭兄,那丫头一向同你亲近,有空你去劝劝她。”
“不是吧!你这个亲哥哥她都不愿见,更遑论我?你这不是存心让我去吃闭门羹?”
“诶,这可不一样。反正这次帮兄弟这个忙,你只管去,若她果真不见你,我也没话说了不是?”
洞庭洛想,跟襄汝好歹朋友一场,而且襄汝这女子真是不错的,若因为这次的事情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极端消极悲观的思想,那可真是可惜了。于是答应下来。
这时,有侍卫来报,说是祈莲派了一名使者过来,随行十人,已经安置在城郊驿馆。耶律杭点点头,挥退侍卫,转头对洞庭洛说:“知道这使者是谁吗?就是去年我们在幽城遇到的那个女人。”
“是她?你不是说她是沬国人?”
“咳,我之前估计错了不行吗?”
“祈莲派人来烈国,莫非——是想借烈国的力量对抗荒陵?”
“除了这个,难道还有别的?”
“据我所知,烈国和祈莲百余年来互相征伐,双方都死伤无数,可谓宿怨极深呢。”
“哈哈,洞庭洛,教你一句话,利益,可以令征伐,亦可谋合作。只看谁的脸皮厚一些罢了。”
耶律杭大笑完毕,起身整整衣衫,回去准备应付祈莲的使者。其实祈莲现在统归荒陵管辖,私自派使者来访他国是不太合理的,不过烈国与荒陵近来本就关系不太好,他耶律杭也不怕引起荒陵朝廷的不满!
耶律杭一走,洞庭洛收拾了一下书案,徒步往公主府走去。走了一段路,发现茯苓默默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若不是他天生敏锐,怕是根本察觉不到。
“茯苓,出来,为何跟着我?”
茯苓软若无骨地一个后空翻,从一棵树上飘下来。
“陛下命茯苓护公子周全。”
洞庭洛哼了一声,道:“护我周全?怕是监视我吧!”
茯苓头一低:“不敢。”
洞庭洛眉一挑,茯苓向来言简意赅,洞庭洛却故意曲解茯苓的意思,笑嘻嘻道:“呵呵,是啊,谅他也不敢!”
茯苓嘴角一抽。“公子——”
“茯苓,你只管跟着我吧,不过,尽量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哦,我怕我会忍不住——”
“……?”
“呵呵,我怕我会忍不住八卦起来。我知道你也不希望我一直问你到底喜欢谁,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是否有钱有车有房子——”
茯苓嘴角又是一抽。“公子放心,茯苓绝对不会轻易出现在公子面前,茯苓告退。”
下一秒,刚才茯苓站过的地方已经没了半个人影。
洞庭洛见着茯苓凭空消失,颇为淡定。
“唔,轻功不错。有空切磋切磋。”
虽然都是在皇城之内,但是从墨堂到长公主府,还是有段距离的。洞庭洛也不赶时间,只当是在大烈皇宫游览观光。这时,只见前方有个仆人打扮的少年急匆匆奔过来,与洞庭洛擦肩而过,直往墨堂方向去了。没过一会儿,那少年又从洞庭洛身后急匆匆奔过来:“前面的白衣公子,请你等一等。”
洞庭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长衫,觉得这应该是在叫自己的,于是停住脚步,回过身站在原地等那少年跑过来。那少年气喘吁吁地停在洞庭洛面前,道:“公、公子可是、可是本草园的主人?我、我家主人、昏、昏倒了,用了好多、好多办法都弄不醒……”
那少年说的是烈国语言,因为跑得急了,说话还喘着气,洞庭洛着实费了些力气才听懂他说了些什么。
洞庭洛想:听说以前本草园是墨怅住的地方,但是一年前墨怅就已经把本草园给我住了,那么,我应该算得上是本草园的主人吧。
“是啊,我是。你家主人是?”
“我家主人,韩、韩德让韩丞相。”
韩德让?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却只是远远地看见过。那是一个长相并不惹人注意的中年人。但是,他有一种内敛的气质,如同一把藏在古拙剑鞘里的上古神器,无意中抽出一点点来,就能令万物黯然。
可惜,如此人物,却注定命不长久。
“茯苓。”
“在。”
“你回墨堂取我的药箱。”
“是。”
于是那少年领着洞庭洛往皇城西郊的方向走。
“咦?丞相府似乎是那个方向吧?”
少年摇摇头。“丞相现在不在丞相府,在西郊韩氏祖坟扫墓。”
韩氏本为中原士族,后来因中原四分五裂、战乱频繁才迁来烈国临璜,很受当时的耶律皇帝重视,以致韩氏虽人丁单薄,却在烈国有着显赫的地位。据说,当朝太后萧绰幼时曾与韩德让有过婚约,517Ζ可见萧氏对韩氏的器重。不过后来,萧绰被选为后妃,这婚约也就不了了之。
出了皇城,少年领着洞庭洛上了一辆马车,马夫“驾!”地一声吼,马车便剧烈摇晃着往前跑。不一会儿,便到了韩氏的祖坟。茯苓已经脸不红气不喘地捧着药箱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