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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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有着不算明亮的灯光，空间不算小，几乎和这个工作室客厅的大小相当了，围绕着四周的墙壁构筑了两排结实的架子，木料被黑色的丝绒包裹着，而在那之上，则是数以百计的漂亮脸庞。
娃娃，多到令人窒息的娃娃。
他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却呼不出来，浑身汗毛倒竖。
黑色晚礼服的、华贵洋装的、未来风格的、狂野性感的、休闲工装的、抱着大熊的甚至是比基尼泳装的……无数美丽的小脸庞静止在这个房间中，凝固的表情、凝固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窄小的门口，这些本来应该令人喜爱的可爱玩偶，却在这神秘的密室中，散发出浓浓的诡异和阴森。
“妈的。”
他忍不住低声诅咒了一声，甩了甩头，全身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仿佛被刺骨的冷风吹过。
“你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洋娃娃？”
他略有些愤怒地发问，这奇异的密室令他浑身不自在，甚至失却了千锤百炼得来的冷静。他宁愿去面对同等数量的残肢断臂、鲜血头颅，也不想再次进入那个密室，面对那些诡异的娃娃。
“我是个艺术家，而你们闯入的这里是个摄影工作室，我经常给一些童星拍照，有一些道具，有什么奇怪的？”
魏河的口气仍然很不好，在家楼的洗手池前慢慢地洗去手上的粘土，都没拿正眼看他。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几乎要忍不住反驳的时候，特警的眼角瞄到了门口出现的一个身影，心中一凛，没有再多说什么，迅速地振作精神，小跑过去无声地敬了个礼。
“队长。”他低声招呼，“情况有些——”
被称为队长的男子摇了摇头，令他下面的话消失在喉咙里。
在他疑惑目光的跟随中，队长缓缓地打量着这间工作室，目光在墙上展示的作品中巡曳，全部扫过一遍之后，落在了正在洗脸的魏河身上。
“……收队。”
数秒钟之后，队长的口中轻轻地飘出两个字，并且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阻止了手下的疑问，微微地摇了摇头之后，转身退出房门。
虽然满腹疑问，那名特警还是立即执行了队长的命令，当他和伙伴们心情复杂地离开魏河工作室，茫茫的夜色中，他听见前面的队长轻轻地叹了口气。
“通知其他组员，这间店不用搜查。”
队长的声音平静，命令却有些不同寻常。
“是，队长！…………他是谁啊？”
为首的特警低声回应，却在迟疑了一下之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头的疑惑——作为队长一手带起来的尖兵，这么一点小小的好奇心，应该还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吧！
“…………”
队长沉吟着，好一会，他又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的教官是谁么？………对，就是他，想不到你还真知道……那么，你们知道当年他的教官是谁么？”
看着手下迷惑的目光，队长微微摇头，“XXX你知道么？对，X军区的司令员，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将……那你知道十二年前，背着他在荒野里奔跑了60公里，救了他一条命。自己却差点衰竭而死的那个班长是谁么？”
“上次的全军侦察兵大比武，你们作为特邀观众去看过吧？那你看没看见荣誉榜上，有个曾经三次蝉联冠军的人物？……”
“……难道说……”
有点不敢相信的队员喃喃低语，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间颇有个性的工作室。
“对，就是魏河…………虽然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队长也回头望着那里的灯光，眼睛里有着复杂的感情，“他在几年前可是一个传奇啊！虽然后来……”
他微微叹息，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挥挥手带领手下一起消失在黑夜中。
…………
“走了。”小助手微微探出脑袋，从门缝里确认警察们已经离开之后，转身报讯。
“呼！”魏河长长地探出一口气，随手抄起块布料胡乱把身上的粘土擦掉，挽起袖子来到被警察们撞坏的秘室门前：“累死我了……好了，他们走了，现在轮到你们来告诉我——”
一只硕大的狗熊爪子狠狠地敲在了他的脸上，令他接下来的话消失在喉咙里，随后那只曾被娃娃抱在怀里的大熊咆哮着冲出那摆满了娃娃的秘室：“魏河！——你这个疯子、变态、恋童癖！——我杀了你！”
第六卷 瞬间 第一章 记忆
怒火仿佛热辣的液体在桑波的血管中流淌，令他的脸变得热胀，也令手臂的肌肉毫不吝惜地释放着能量，硕大的狗熊爪子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到有点发懵的魏河头上，发出布料击打时特有的沉闷“噗噗”声。
再多踹一脚好了。
桑波狠狠地飞起一脚，感觉整个大腿的肌肉都被调动起来了，紧绷得几乎发痛，小腿像是鞭子一样被剧烈伸缩的肌肉甩了出去，直奔向魏河的下巴。
然而下一秒钟，他发现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躺在了地板上，强烈地冲击从后背传来，令周围的世界一起颤抖，毫无规则的旋转起来。
“再动手，我就把警察叫回来了啊！”
魏河龇牙咧嘴地晃动着脖子，对着在地板上挣扎的大熊低声吼道，满意地看见对方听到他的话以后僵硬了一下，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
“你这个变态。”
桑波低声咒骂，呼呼地喘着粗气，费劲地将臃肿的大熊外套脱掉。虽然心里仍然有残留的怒火，但是在魏河‘叫警察’的威胁下，不得不强自压抑。
“就算我是变态，又碍着你哪儿了？”魏河不屑地撇撇嘴，犹自活动着麻木的颈项，骨节的噼啪声连绵响起。
桑波没有说话，动作很大地站起身来，一脚把大熊外套远远地踢开，怒火稍泻，心里却开始郁闷——碍着我哪儿了？废话，当然是……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密室狭窄的门——暗淡的灯光下，小妖精已经离开她之前伪装娃娃时静坐的位置，平静地站在那里，玻璃般纯净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为了装扮成洋娃娃，她身上换成了华丽的晚礼服，那双大大的眼睛和娇艳的小嘴都被化妆品刻意的强化，配上她线条完美的小脸，显得更加的不真实——那种因为‘过于完美’而带给人的不真实感——这令桑波有种强烈的预感，即使不化妆，她隐藏在那些娃娃之中也不会被人发现……因为她的美丽过于‘完美’，‘完美’到使人下意识地将她排除在‘生物’之外。
“说吧，你有什么企图？”
上前两步，他有意识地将那小了一号的天生尤物挡在自己身后，警戒的目光望向正一脸痴迷地看着这边的魏河。“我警告你，不要想打她的坏主意……”
全然忘记了身后小妖精的冷酷和能力，现在的他脑子里什么别的想法也没有，除了“决不能让那个恋童癖碰到她一根手指”这一坚决的信念。
实际上，当初魏河装模作样地考虑了十秒钟，随即给他们做了点简单伪装、并把他们引入那间密室之时，最初的震撼过去、他在明白了之前那些诡异的超小号火辣服装来源的同时，就已经愤怒的几乎爆炸，如果不是警察马上就冲进了工作室，他恐怕已经红着眼杀了出来。
至于这怒火的起源，他暂时不想去考虑。
“企图？”
魏河搔了搔额头，眼睛下意识地看着小助手手脚麻利地收拾残局、准备关门，沉吟半晌，才微微一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不过觉得一旦你们被警察带走了，就再也看不见这么完美的……女孩了，那实在是太可惜了！于是就不知不觉……”
一个恋童癖说这样的话，可信度有多少？
桑波沉吟着，发现自己竟然‘犹豫了’，顿时有些气愤——这样的屁话居然也能让自己动摇？——然而当那张平静、美丽而诡异的精致小脸掠过他的脑海，却令他无比懊丧地发觉，如果角色对调，自己没准也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算了。
他刻意地避过这个话题。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这都不是问题…………现在的关键是，他们要如何度过这被包围的下半夜？
身后传来了微微的拉扯，桑波下意识地回头，却看见小妖精对他微微一笑——那种几乎不真实的美丽顿时令他愣了一下，不自觉地被轻轻推开。
“魏先生。”
小妖精走上前去，依然微笑着，“我想借你的电话用一下。”
下一秒钟，魏河那部‘气质彪悍’的大块头手机已经被双手捧着送了上来。
“谢谢。”她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敛去了，快得几乎象是幻觉。
魏河一脸平静，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然而当他看清楚小女孩所按下的号码时，脸色仍然难以自制地变了变，几乎是下意识地闪电般伸出手去，按住了那双小手。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话在对上那双平静深邃的大眼睛后消失了，微微一怔，随即苦笑着松开了手，“是啊，你们哪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神色复杂地，他慢慢地收回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小女孩那细脂般的娇嫩指尖迅速地在手机键盘上跳跃着，拼出一个属于‘黑暗世界’的号码。
“绿茶”。
名字虽然普普通通，但是生活在阳光之外的人们，无不听说过这个组织的大名。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神通广大的商人，他们没有国籍、没有民族，他们除了钱谁也不认，除了人命什么都是商品——关于这点，据说以前‘绿茶’其实有个专门售卖人命的平行组织‘红茶’，但是却没能像‘绿茶’这样兴旺起来，杀手的生意竞争又激烈，很快被类似‘白夜’那种有背景的组织挤了下去。
“绿茶”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全球范围的黑市网络，有着完善的人脉、久经磨合、几乎滴水不漏的运作系统，他们几乎什么都能搞到，从濒临绝种的昆虫到手提箱核弹，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以及，获得他们的承认。
即使都是黑暗中的人，想要得到‘绿茶’的顾客身份，仍然要经历众多的考验，多次的信用积累，方才有可能。
“喂。”他听见那张娇俏的小嘴发出成熟妩媚的声音，“交易申请……客户名：‘猎人十三’——”
再一次地，他震惊了——被那张小嘴里说出的那个名字。
※※※
那是我的愤怒，还是谁的愤怒？
紧紧地抱住自己，我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刺骨的寒风从碎裂的窗户中呼啸着涌入，冬日清晨的阳光苍白而冰冷，如果不是带着一点点朝霞的红色，几乎令人厌恶。
姜笑依偎在我的身边，努力地用休息室中拿来的毛毯包裹我的全身。顶楼强烈的寒风一次次地将毛毯掀开，她就一次次地将它掩好，我可以感受到她带着热气的呼吸，也能感受到她纤细手指的颤抖。
这颤抖，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我微微抬头，看着她脸上因为忙碌而生出的红晕，也看着她充满了惊恐的眼神。那天生带笑的脸孔现在没有任何表情，麻木得仿佛已被冻僵，看到我抬头之后，才终于有些松动。
心里有淡淡的怜惜一闪，随即，再次被巨大的悲哀淹没。
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都有着灼烧般的感觉传来，我无法阻止，也无法不去感觉。那种‘改变’的直觉清晰而迅速，令我心中灌满了无比沉重的悲哀。
我，还是我吗？
我，还将是我吗？
活化细胞构成的假脸早已在那怒火燃起的同时消失不见，露出我平凡的而憔悴的真面目。我不知道阅心仓惶逃走时有没有注意，也不想知道，只是抓住每一秒钟的时间，竭力地在脑海中重复着自己数十年短暂生命中每一个能够回忆起来的细节，每一个令我成为‘我’的元素——我感觉全身都在莫可名状的悲伤中颤抖，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那‘改变’的感觉已经快要遍布我的全身，在它‘完成’之后，我将变成什么？
一切也许只是徒劳的——昨天夜里，我深深地感觉到了那仿佛来自另一个灵魂的怒火，那种我曾经经历过的‘威慑’当时却从我的身上发出……虽然我仍然记得我是‘我’，虽然所有我的过去都在我的记忆中，然而在那一刻，我并不是‘我’。
诡异而令人颤抖的感觉，仿佛一个真实又荒诞、却令人无比悲伤的噩梦。
而现在，‘梦’也许就要醒了。
带着令人牙齿发酸的巨大呜咽声，一股凛冽的寒风再次袭击了满目疮痍的顶楼，我可以感觉到身上的毯子仿佛一张纸一样轻易被卷了开去，处在发呆状态中的姜笑下意识地伸手一捉，却没有捉到。
我伸出手，拉住了正欲起身拾回毛毯的姜笑。几乎一夜未动的手指已经失去了触觉，除了温度，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最好离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