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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圣天门口 (中)-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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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第六章   左手背叛右手
 五  三
    天门口有几个人人都会讲的故事。其中事关野人的故事是最受欢迎的。晚上点
起灯的时候,大人一开口,在门口淘气的孩子们就会围到蚕豆大小的火苗前,使本
来就不亮的四周显得更加黑暗。
    故事说,往日某家大人去走亲戚了,有个爱吃人的野人趁黑装成孩子们的外婆
摸进屋里。野人说自己得了眼病怕光,不让孩子们点灯。又说自己最近得了风疹,
不让孩子们开门去灶屋烧洗澡水。
    孩子们在黑暗中摸到野人手上的长毛。野人说,前些时自己生了一场病,没吃
到好东西,身上的肉掉了不少,人瘦毛就长。半夜里,野人将同它睡一头的妹妹吃
了。野人嘎嘣嘎嘣地嚼妹妹的手指时,姐姐听到声音,问野人在吃什么,野人说是
在吃黄豆。姐姐伸脚一试,不见妹妹。野人说她起床屙尿去了。姐姐也去屙尿。她
在马桶边没有找到妹妹。这时候野人也来屙尿。姐姐发现野人屙尿时,不会坐在马
桶上,只能像男人那样站得直直的,就明白它是野人。姐姐将家里的菜油和黄豆撒
在地上。野人没有腰,滑倒了就起不来。姐姐拿起菜刀,轻而易举地杀死了野人,
替妹妹报了仇。
    杭九枫在小教堂关着,听到外面有人在讲这个故事,便隔着墙大声说,天门口
最会讲这个故事的人是杭大爹,杭大爹学野人吃妹妹手指的声音像极了,大人们听
了也会吓得不由自主地往有亮的地方凑。丝丝抱着一镇在小教堂里转一圈就走了。
    随后又来了几个老人。老人们话不多,也说到了野人。他们说天门口今年死人
太多,脚力好的人又大部分在外逃难,年底的天气也不好,搞不好就会下冻雨,弄
得路上像撒了捉野人的菜油和黄豆,鬼都不敢出门,董重里再不敲着鼓,打着板,
来几场说书,这年就会过得淡而无味。
    董重里没有和傅朗西商量就说:“那是应该的,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
    腊月二十五的上午,天上飘起了毛毛雨。
    “雨落早饭后,行人莫问路。”傅朗西在门口说了一句话,牢房就被打开了,
“快十天了,憋坏了吧?”
    “又没用刑,吃了睡,睡了吃,简直就是让我享福哩!”
    “从今日起,又该你吃苦了。”也不见傅朗西掏出半张纸片,他站在那里背书
一样念念有词地宣布:根据苏维埃政府的最新决议,鉴于杭九枫在天门口一带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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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维埃武装割据的进程中做出的非凡贡献,特此赦免其全部罪过,准其出狱,余后
诸事,另行安排。念毕,杭九枫感激地说了一句,先前他还不明白,为何上天对杭
家这么不公平,今日终于想通了,有傅朗西在,亲娘亲老子都是多余的。
    傅朗西回答说,为了事业和理想走到一起的人,应该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出去之后你打算先见哪个女人?阿彩?丝丝?”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没想好。”
    “你得将阿彩抓紧点,不然她会飞上别的树。”
    傅朗西话里有话。昨天晚上阿彩带了一些糍粑来找他,就着屋子里现成的栗炭
火,一块块地烤熟了给傅朗西吃。香喷喷的气味引来了董重里,三个人在一起说了
些逗笑的话。董重里要去杨桃那里睡觉,他刚走,阿彩就伤感起来。前些年在雪家
住着,总盼着冬天早点来,冬天一来,雪家人全都围着她转,杨桃也好,雪大奶也
好,年年都要学自己烤糍粑的手艺,可就是烤不出那种味道。那时候,雪大奶经常
愧疚地表示,阿彩应该嫁一个比雪茄更好的男人。这些年她一直记着雪大奶的话,
在遇到的男人里比较来、比较去,比雪茄强的只有傅朗西。当时傅朗西不让阿彩有
进一步表示内心想法的机会,抢在前面说,自己也有这样的经历,自从麦香遇难,
再好的女人看上去也是一缕冤魂。傅朗西特意告诉杭九枫,从头到尾阿彩都没有提
他。“阿彩是我用丝线系着的麻雀。”杭九枫说,他不在意阿彩空口说白话。但他
心里还是生出一些想法。
    离开牢房的杭九枫被杨桃拦在紫阳阁外。杨桃指着旁边的大门说,梅外婆和雪
柠已将白雀园还给阿彩了,开在雪家的东月门因此被封闭,要找阿彩请走白雀园正
门。
    杭九枫还没走过这道门,有些不习惯。阿彩独自坐在火盆边,猛一抬头,发现
眼前站着的竟是杭九枫,正要说什么,杭九枫已经伸手抱住她:“你是不是动了歪
心思,我关在牢里,你只看了三次。”
    “傅政委早在我面前交了底,很快就会放你出来,当然用不着我着急。”
    两个人轻车熟路,很快进入到各自的角色中。最癫狂时,杭九枫想起傅朗西的
话,他说:“你不要以为多了一个丝丝,该得到的东西就会少一半。你抠着屁眼数
一数,什么时候吃亏了?莫说两个女人,就是再加两个女人,我也不会让大家有事
可以抱怨。就说雪茄,被他抛弃是你的幸福,不然你还真的以为人问快乐就是在河
边打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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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想让我幸福,明日天亮之前不要去见丝丝。”
    杭九枫哪里肯答应,那样自己不幸福,丝丝也不幸福。一番忙乱结束后,杭九
枫坐在火盆边,吃了几块烤糍粑。他不管阿彩怎么想,明明白白地说,他要去丝丝
那里看看。气得阿彩骂他是头蛮牛,哪怕借口说是去看看一镇,她心里也会好受些。
杭九枫还是不改口,坚持说,丝丝觉得舒服了,才会全心全意地替他照看一镇。
    杭九枫说走就走。临近年关,上街的人很多。若不是多数人家的门窗上还贴着
白对联,很难看出这条街上刚刚死过许多人。
    段三国站在街边,正隔着门槛和铜匠讨价还价。
    杭九枫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敢回来?”
    “你回来了,我当然就敢回来。”段三国的铜锣被一镇摔坏了,开裂的口子有三
寸长。他要铜匠上三道补钉,却只想付两道补钉的钱。铜匠死活不答应。
    “段三国若是仍旧当镇长,你敢这样找他要钱吗?”杭九枫一嚷,铜匠只好收
下段三国的铜锣,又冲他叫道:“拿锣时带一升米来!”
    毛毛雨落大了,变成小雨。人们在各家店铺里躲雨,小街上只有杭九枫在走动。
紫阳阁内最热闹,那些将田卖给雪家,又从雪家手里将田租回去种的人,正在雪家
算总账。不知道梅外婆和雪柠给了他们多少好处,那些人一直在笑。杭九枫正在昕,
傅朗西从里面走来:“你怎么还不回去,莫让阿彩觉得我说话不算数。”
    “已经见过面了。”杭九枫暧昧地一笑。
    “这么快,那不是下暴雨吗?”傅朗西说了句笑话。
    “离开天门口,我就没有自由自在地走过路。在冯旅长的眼皮下面打游击,要
么是恨不得将两只手放下来变成四只脚快跑,要么就得学做贼,放个屁也用手捂着
怕人听见。还是天门口好,若不让段三国当镇长,就让我来干吧!”
    “莫想这张冠李戴的事,过一阵,我让你当副指挥长!”
    “行啊!往后哪怕你当了再大的官,顾不上管独立大队的事,这指挥长也不能
由别人来当。你永远是我的指挥长。”望着傅朗西,杭九枫有点发呆,“傅政委的
气色真好,从我认识你,就没见这么好过。”
    “是你们要我少近女色。麦香一死,你们该放心了吧!”
    “没有女人也不好。只是这个女人能在床上管住你!”
    傅朗西一高兴,拉上杭九枫,一起去看一镇:“我晓得你的心思,叫上阿彩吧,
我来做个和事佬。”


    傅朗西站在白雀园门口,一声声地将阿彩喊出来。到段家的路程很短,刚够傅
朗西说话。傅朗西要阿彩多多努力,也像丝丝那样,为杭九枫生个白胖儿子:“名
字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就叫一县。”
    一行人进了段家,段家的人慌慌张张地忙着端茶倒水,准备瓜子小吃。傅朗西
要段三国猜,自己为阿彩将来所生孩子取的名字。段三国稍作推辞后,放开了胆量
:“既然前面已经有了一镇,这第二个孩子就该叫一县!”
    “就凭这句话,天门口镇长之宝座非你莫属。”傅朗西爽朗地笑了一阵,然后
猛地转过话题,“傅某做事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就说九枫,明娶暗纳,一下子拥有
两个女人。杭家男人性情向来与众不同,他这样做了,我也只能顺水推舟。连我在
内都不能这样做,只有九枫可以。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想在你们——特别是阿
彩和丝丝二位当中,和和稀泥。九枫是不分彼此的,你们俩也就不要给他出难题。
老实说,这样的结果也是一种缘分。九枫这人,任何一个女人想独自占有他是不可
能的,占有了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二位一定要联合起来。团结就是力
量。特别是丝丝,你要主动团结阿彩,你能团结阿彩,段镇长的根基就厚实了。阿
彩哩,当然也要主动,因为你的身份不一样。”
    丝丝不停地看段三国,段三国却不看她。“我早就想叫姐姐,就怕她不答应。”
此话一出,段三国的肩膀松弛了许多。
    “就叫我阿彩吧,我也会叫你丝丝的。”
    “这样好,大家都叫名字,显得亲切。”傅朗西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他用
手摸了摸一镇,目光却落在杭九枫身上:“我喜欢一镇,看到他我就想起麦香。麦
香曾经说过,只要我有力气,她愿意年年生孩子。阿彩,你和九枫在一起前后好多
年了,要生孩子可得趁早,不要等局势艰难了,才生出来添乱。”
    傅朗西就此谈起天门口可能再次沦陷的问题。真到了那一步,段三国可以出面
继续当镇长。傅朗西一边假设一边放声大笑。
    杭九枫没有留在丝丝身边,傅朗西催阿彩快些生孩子的话触动,他的心思。远
的不说也不想,离开天门口的头几天,面对完全听从自己指挥的七十条人枪,杭九
枫处在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之中。早几十年,拥有如此武装的一支队伍,莫说攻占
武汉三镇,就是扫平住着皇帝的北京城也不难。那段日子里,杭九枫没让阿彩做过
一回完整的梦,时常在半夜三更里将她弄醒。阿彩半梦半醒的样子,让杭九枫也犯
了糊涂,直到早上起来,看见阿彩身下有一汪只有自己身子里才有的东西,他才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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惚记起,夜里曾经爬上爬下地经过了阿彩的身子。如此起落沉浮经久不息,又像蝶
采花蜂探蕊一样来去匆匆,杭九枫既担心阿彩会怀孕,又怕阿彩不能怀孕。
    丝丝和线线一起怀孕、一起生孩子的事,让杭九枫在担心之外多出一份怀疑。
马鹞子与线线的事他不清楚。自己和丝丝在一起睡觉的机会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
丝丝的肚子就像春暖花开的肥田熟地,一场透雨落在上面,马上冒出细嫩的肉芽。
杭九枫并不是没有同阿彩议论过这件事,两个人明里暗里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居然
从来没有过生育的迹象,实在不可思议。凡是能让女人生孩子的事他们都做过。有
时欲仙欲死快活得没个休止,有时蜻蜓点水乱鸟投林见好就收。只要有人出主意,
不管是当玩笑说,还是当真理说,他们都试过,怀孩子的事似乎成了他和阿彩之间
最大的难题。
    “你为什么老不生孩子呀?”杭九枫只要问起这个问题,阿彩便理直气壮地反
问:“不生孩子的女人少吗?”离开段家回到白雀园,杭九枫正要说话,阿彩抢在
前面开了口:“你这是干着急,我还年轻,还没老,就算老了也没什么好稀奇,董
重里说书时讲过许多遍,女人年过五十生出来的儿女才是凤胎龙种!,'
    “癞痢婆,你这破窑里只要烧出好瓦来就行。”
    “我只生孩子,不生笑话,一个人叫老子,两个人答应。”
    腊月二十七的傍晚,杭九枫出白雀园往段家走时,紫阳阁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惊
叫:杨桃站在回廊上对着亮光擦拭煤油灯罩,突然一阵头晕,跌倒在院子里。街上
有人跟着打野,杭九枫忍不住戗了他们一句:“幸亏是杨桃,若是雪柠摔破了脸,
你们是不是要烧香磕头呀!”
    杭九枫在丝丝房里坐了一会儿,还没等到熄灯,便又回到白雀园。“碰钉子了?”
“天下事就你们女人最麻烦,说病不是病,月月要人命。”半夜里,阿彩将身边的
杭九枫推醒,要他听听紫阳阁的动静。隔着一堵青砖墙,杨桃在那边不停地叫肚子
疼,夹杂在一起的还有梅外婆细声细气的说话声。听了好久也没听出个名堂,再次
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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