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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说舍得中国人的文化与生活-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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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说普通话,我失去了许多好事,也避了诸多是非。世上有流言和留言——流言凭嘴,留言靠笔——我不会去流言,而滚滚流言对我而来时,我只能沉默。
  
人事
  活人真是难事。怎么办呢?既不可能当个大官,又不可能遁入寺院,更无身有大翮,还要活着,还想做自己的事,我思前想后,自闭桃源称太古那是不行的,只要心境浩渺无涯,人境再逼仄,还得人境里走,那就让多经些怪事,怪事经多了也就不会惊了吧。
  我做人最失败的地方就是不会交际,能多认识上几个人就已经很不容易,却又常常对所认识的人看不清。我爷说,做人要善良,能宽容,我老记着这话,所以谁在诽谤我,我不回应,还想着美国之所以强大,它是可以没有朋友却一定得找个敌人,魔是法之侣嘛。谁在向我借钱,狮子大张口,明知道他借了就不会再还,便耍小聪明,不借他,偏送他三分之一或半数,过后又后悔了:我凭什么给他呀?便自己安慰自己,权当做好事了,做好事利于健康,要不,就是前世欠了人家的吧?谁在戏谑我,戏谑就戏谑吧,惹得大伙乐一乐也好。谁又在利用我去获名取利,那说明我有用么,算我养活他了,皇帝都养活了一国人,我能养活几个?!当社会上我的流言甚多,我还解释道:做车子的盼别人富贵,做刀子的盼别人伤害,这不关于道德问题,是技术本身的要求。
  我老婆骂我傻,说,怎么着,活到半百了,该你吃的时候,碗被别人先端了,该你瞌睡的时候,枕头被别人抽走了。但我死不承认我是傻子,因为我爱我的写作,生怕谁坏了我写作的环境,一心做自己的转化,想把虫子变成蝴蝶,想把种子变成树林。柳青当年为了成全他做事的环境,就曾说过他是挑着鸡蛋筐子过街,不怕他撞了别人,就怕别人撞了他。
  柳青怕别人撞了他,到底别人还是撞了他,虽还留下了《创业史》,人却在悲苦中死了。一本关于佛经的书上讲:一只兔子在前边跑,后面又有成百人追逐,不是一只兔子可以分为百只,而是名分未定。想想我自己,也是在追兔之列,没有跑得最快,跑得最快了后边的人就会停止,还会给你鼓掌,既然仍搅缠在队列之中,那就必然地允许被拉被扯被伸出的脚钩绊了。这方面的例子实在太多,比如:
  一、有一位熟人,见我言必称老师,好话给我说过几箩筐,动不动还给我送过吃货,在他挪了个地方后,突然地就攻击我。他是以杀我引人注意。或许他杀得太突然,虽一时博得“好汉”声名,但不足几年,世人倒怀疑我在炒作,雇了他做托儿。可能是他也不适应了吧,据有人告诉我,他现在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二、有一位熟人,我们曾经很友好,他甚至把我的照片放大挂在他的房子里。当社会到处有我的盗版书,假字假画,我也就信任了他托他办理书画用的纸张,笔墨和书画袋。但我没有想到他也做我的假字画。他做假字画容易骗人,也最伤我心,我现在只好不用专用纸了,也换了专用袋,在字画上按起指印了。
  三、有一位熟人,他贫困时我资助过他,他艰难时我力撑过他,处处为他执言仗义,但他稍一好过,则不容我之长,偏行事又有君子处,能掩人耳目,让我有苦竟不能说。
  唉,我现在才明白,活人真是难事。怎么办呢?既不可能当个大官,又不可能遁入寺院,更无身有大翮,还要活着,还想做自己的事,我思前想后,自闭桃源称太古那是不行的,只要心境浩渺无涯,人境再逼仄,还得人境里走,那就让多经些怪事,怪事经多了也就不会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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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自在(1)
  到大海观潮,进深山赏林,世界才是和谐的一统,人的兴趣才是多变的丰富。宇宙之中,万事万物,既能生存,便有赖以生存的价值。一棵树木,千万片叶子,都是叶子,却一片不同一片,能说出哪一片重要吗?
  我多么羡慕大海,想那挂一片云帆,直济万顷波涛,是何等的雄壮!而我,却实在可怜了,竟没有渡过海,甚至也未见过一次,想象不来到了大海,我将会如何举动。娘生我在山地,她去田里劳作的时候,我就从门槛里爬出去了,自然在召唤着我:去水溪边看见我一张很脏的脸,在草丛里吹一朵有着无数的小伞的蒲公英,虽然不像海边孩子的身上有一层发白的水锈,但却是满头的草叶,常常是娘回来,我已睡卧在了菊花架下。所以我说,我爱大海,大海却不是我的母亲,她没有给我五趾分开的脚,那弄潮的船上我站得稳吗?但我却是山地的儿子,我爱那花间草间的一块石头,它见光有彩,临风响动,顽愚的形状里包含着金、银、铜、铁的灵性,空空寂寂地呆在野外,却是多么富有天地自然之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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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想,世界上只有大海,那将会出现一种什么可怕的情景呢?当然,世界上也绝对不能尽是山石。到大海观潮,进深山赏林,世界才是和谐的一统,人的兴趣才是多变的丰富。宇宙之中,万事万物,既能生存,便有赖以生存的价值。一棵树木,千万片叶子,都是叶子,却一片不同一片,能说出哪一片重要吗?纵然是苍鹰,可揽天下雄风,是凤凰,可集天下色彩,但要是歇栖下来,也不过只是占一根树枝呢。
  陕南的地方,常常有这样的事:一条河流,总是曲曲折折地在峡谷里奔流,一会儿宽了,一会儿窄了,从这个山嘴折过,从那个岩下绕走,河是在寻着她的出路,河也只有这么流着才是她的出路。于是,就到了大批游客。当今游客,都是进山要观奇石,入林要赏异花,他们欣赏那岩头瀑布的喧哗,赞美那河面水浪的滚雪,总是不屑一顾那河流转变的地方。是的,那太平常了,在山嘴的下边,是潭绿水,绿得成了黑青,水面上不起一个水泡,不泛半圈涟漪。但是,渔夫们却往那里去了。他们知道,那瀑布的喧哗,虽然热闹,毕竟太哗众取宠了,那翻动的雪浪,虽然迷丽,但下边定有一块石头,毕竟太虚华轻薄了;只有这潭水,投一块石子下去,嘭咚响得深沉,近岸看看,日光下彻,彩石历历在目,水藻浮出,一丝一缕如烟如气,探身而进,水竟深不可测,随便撒一网去,便有白花花烂银一般的鱼儿上来。
  小时候,我常在这样的湾水边钓鱼,我深深地知道她的脾性。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蛟腾鱼跃;谁能说她不是山中河流的真景呢?湾水并不因被冷落而不复存在,因为她有她的深沉和力量,她默默地加深着自己的颜色,默默蓄积着趋来的鱼虾,只是一年一年,用自己的脚步在崖壁上走出自己一道不断升高的痕迹。终有一天,她被人们知道了好处,便要来赤身游泳,潜水摸鱼,夜里看月落水底的神秘,雨后观彩虹飞起的美妙。湾水临屈而不悲,赏识而不狂,大智若愚,平平静静,用什么也不可能来形容她的单纯和朴素了。
  这些年里,我走了不少地方,可谓“八千里路云和月”,但我却常常低头便思起了故乡。故乡,虽然贫穷,但却有真山真水的自然元气。那草木见过吗?密密的不能全叫出它的名目;那虫鸟见过吗?那奇形怪状不能描绘出它的模样。信步到山林去,洼地去,常常就看见那石隙里渗出一泓泉的,或漫竹根而去,或在乱石中隐伏。做孩子的去采蘑菇,渴了,拣着一片猪耳朵草的地方用手挖挖,一有个小坑儿,水便很快满了,喝下去,两腋上津津生凉风,却从不曾坏了肚子。如若夜里做游戏,在地下挖个坑儿,立即便出现一个月亮,遍地挖坑,月亮就蓄起一地哩。这地方,撒一颗花籽长一棵鲜花,插一根柳棍生一株垂柳,城里有吗?城里的报时大钟虽然比老家门前榆树上的鸟窠文明,但有几多味呢?那龙头一拧水流哗哗的装置当然比山泉舀水来得方便,但那一拧龙头先喷出一股漂白粉的白沫的水能煮出茶叶的甘醇吗?我最看不上眼的,是那么高高的薄壳大楼凉台上,一个两个小瓦盆里植点花草,便自命热爱生活,又偏偏将花草截了直秆,剪了繁叶,让其曲扭弯斜,而大讲其美!我真不明白,就这么小个地方,要拥上这么多的人?!一堆蚯蚓仅仅拥挤在一个盆的土里,你吐过他吃,他吐过你吃,那到了最后,还有什么可吃可吐的呢?
  我深深地怀念着我那真山真水的故乡!夜里又读了《红楼梦》,我觉那块石头真好,它既没有本事去补天,就让它留在草莽吧,它有矿质,冶金人会找着它,它含石灰,烧窑者会寻到它,既是纯乎一块顽石,苔藓布满,也能显示春天,就是被河流冲去,裂成碎片,研为沙砾,日光,水汽,雾霰,烟霭,也会使它闪出灿灿的天然色光。
  
说自在(2)
大凡世上,做愚人易,做聪明人难,做小聪明易,做聪明到愚人更难。鸿雁在天上飞,麻雀也在天上飞,同样是飞,这高度是不能相比的。雨点从云中落下,冰雹也从云中落下,同样是落,这重量是不能相比的。昙花开放,月季花也开放,同时开放,这时间的长短是不能相比的。我能知道我生前是何物所托吗?我能知道我死后会变为何物吗?对着初生婴儿,你能说他将来要做伟人还是贼人吗?大河岸上,白鹭飞起,你能预料它去浪中击水呢,还是去岩头伫立,你更可以说浪中击水的才是白鹭,而伫立于岩头的不是白鹭吗?
  去年初春,我又回到老家去。家却搬了地方,再不是那多泉的川沟,而住在了大坡原上;吃水要挑了桶去远远的林子里。我便提议打口井了。我没有请风水先生,我自觉山有山脉,水有水向,在学校是学过这地理知识的。我看了地势,便在前院里打起井来。打呀,打呀的,先还使得上劲,愈打愈是困难,一笼笼土吊上来,但是,就有了一个大石层,无论如何也挖不出个缝儿来。我泄气了。邻家人劝我到他们院里去打,说那里风水先生看了的,肯定有水;但我怎能把井打在他家院里,而我吃水不便呢?我又在后院开始另打井。蹴在那井坑里,打了五天,又打了十天,已经是十丈深了,还是没水,村里人尽在耻笑起来,我只是打我的。那黑黑的世界里的苦作,那是孤孤的寂寞的生活。终有一天,毕竟那水是出现了,虽然不大,但我是多么高兴呢!我站在井底,看着井口,如圆片明镜一般,太阳的光芒在那里激射,突然似乎有了响动,愕然大惊,我声小,那声也小,我声大,那声也大,我明白那是地心的回音,笑起来,满井里都是哈哈哈的大笑不止。
  这井打成了,这是属于我家的。天旱,那水不涸,天涝,那水不溢。狂风刮不走它,大雪埋不住它,冬天里,在井中吊着桶子而不冻坏,夏天里,吊着肉块而不腐烂。我知道地下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海,我虽然只能得到这一井之水,但却从此得到了永恒之源。有泉吃泉水,没泉吃井水;井水更比泉水好,泉水太露,容易污染,井水暗隐,永远甘甜。我庆幸在我家的院子打了这口井,但我知道这井还浅,还小,水还不大,还要慢慢地淘呢。
  乡村的夏夜,实在热得难熬,人们都在场畔上乘凉闲话:你一句,他一句,天一句,地一句,一直可以到深夜。谁都听了,谁却也说不上说了些什么,但是满足了,最满足的却是本人。
  
“卧虎”说
  以中国传统的美的表现方法,真实地表达现代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这是我创作追求的东西。但是,实践却是那么艰难,每走一步,犹如乡下人挑了鸡蛋筐子进闹市,前虑后顾,唯恐有了不慎,以至怀疑到了自己的脚步和力量。
  我说的“卧虎”,其实是一块石头,被雕琢了,守在霍去病的墓侧。自汉而今,鸿雁南北徙迁,日月东西过往,它竟完好无缺,倒是天光地气,使它生出一层苔衣,驳驳点点的,如丽皮斑纹一般。黄昏里,万籁俱静了,走近墓地,拨荒草悠悠然进去,蓦地见了:风吹草低,夕阳腐蚀,分明那虎正骚动不安地冲动,在未跃欲跃的瞬间;立即要使人十二分地骇怕了!怯生生绕着看了半天,却如何不敢相信寓于这种强劲的动力感,竟不过是一个流动的线条和扭曲的团块结合的石头的虎,一个卧着的石虎,一个默默的稳定而厚重的卧虎的石头!
  前年冬日,我看到这只卧虎时,喜爱极了,视有生以来所见的唯一艺术妙品,久久揣赏,感叹不已,想生我育我的商州地面,山川水土,拙厚,古朴,旷远,其味与卧虎同也。我知道,一个人的文风和性格统一了,才能写得得心应手,一个地方的文风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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